話音剛落,宋鑫便瞪大了眼,往后倒去。
直到他倒在地上,頭顱才緩緩滾去。
與此同時,花殘枝已經(jīng)落入楚念商懷中,被他安置在輪椅上。
陳游舫一面殺了宋鑫,一面將花殘枝推入楚念商懷里。
他只有一只手,卻做了兩只手才能做的事。
甚至宋鑫倒地時,他的劍就在劍鞘中,似乎從未出鞘。
“為什么是我?!标愑昔晨粗堉?。
“我不喜歡殺人。”花殘枝似是不忍看,別過眼去。
可這遍地躺著的人,有的死了,有的沒死。
不管死了或者沒死,身上都染滿了鮮血,和陳游舫一樣。
聞言,楚念商笑出聲:“我真的很好奇,姑娘‘病修羅’的名頭,是怎么來的。”
“或許,因為我病著吧?!被堉πΦ?。
楚念商不語,他當(dāng)然知道這位面色蒼白的姑娘,為何會被稱為‘病修羅’。
六年前,何家莊莊主研制出一樣毒,令弟子廣為散布。若有人想要解藥,需得奉上黃金萬兩。
江湖中人,有財有勢便只那么些許,更多的,終其一生,也未必能賺得怎么多金子。
卻在此時,花家研制出了解藥,并將藥方公諸于眾。
一夜之間,流傳于江湖之中,不過幾日時間,中毒者便紛紛服下了解藥。
何莊主大怒之下,糾集了莊子上下五百余人,要去花家討個說法。卻在中途一荒廢了的村子,遇見了這位花大姑娘。
那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無人知曉。
只知連同何莊主在內(nèi)的五百七十二人,無一生還。
那年,花殘枝年僅十四。
與此相比,數(shù)日后何家莊被一把大火燒得干干凈凈。莊內(nèi)的四十一人盡數(shù)葬身火海,反而沒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在那之前,眾人都只當(dāng)花殘枝是個纏綿于病榻的大家小姐,不過靠著祖上的名聲,做了個所謂家主。與花家上一任家主相比,總讓人輕視幾分。
那件事發(fā)生之后,才有了‘病修羅’的稱號。叫人不敢小覷。
雖不知花殘枝究竟為何不愿意出手,楚念商與陳游舫也不多問,且他們兩個大男人在,若還保不住花殘枝,要她出手自保的話,也太沒用了些。
將人推入屋中,楚念商去院里將昏迷著的姑娘們手腳上縛著的繩索解了,陳游舫則是去四處搜查。
搜出一本賬簿。
這賬簿之中,將生意往來記得清清楚楚,自然也記了各買家的消息。
花殘枝的兩個侍女,被賣給了烏綏鎮(zhèn)的一家大戶,昨兒早晨便已出發(fā),如今怕是走了不少的路程。
幾人商議一番,決定先找間客棧換洗一般。
畢竟以兩個男人,尤其是陳游舫現(xiàn)在的樣子,實在不適合招搖過市。
因此出門時,陳游舫進了車廂內(nèi)。
門外街上的人只當(dāng)是又一個被婉拒了的托鏢者,也沒多想。
馬車行駛到一家客棧門口。
店小二已是見慣了世面的,見到陳游舫也不覺驚奇。畢竟前幾日,他們店門口還發(fā)生了一場血拼。
那時候的場面,可比一個陳游舫血腥得多。
因著花殘枝不方便,便在一樓大廳內(nèi)尋了個安靜的角落,點上一壺茶,幾碟點心。
而楚念商與陳游舫則要了兩間客房換洗。
這天氣也是炎熱不已,即便畏寒如花殘枝,也覺得實在熱了些。
按了下輪椅扶手上一塊地方,側(cè)面便彈出一個小屜子。
屜中躺著一把團扇,花殘枝執(zhí)起,輕輕搖晃著,一股子風(fēng)便吹了來,叫人覺得舒服許多。
將屜子推了進去,花殘枝愜意地靠著椅背。
她坐的地方雖是角落,卻也視野開闊,略一抬眼,便看見有個書生模樣的人趕了進來,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兒,直往一桌而去,還沒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開口:“你們聽說沒有,城南死人了。那人死得十分恐怖,渾身上下不剩一滴血,仵作驗尸時,被駭?shù)貌惠p。”
“你才知道啊,揚州城內(nèi)都傳遍了,說鬼姑子啊,入了城了。”桌上一名食客笑道。
“鬼姑子?鬼姑子是誰?”書生不解地問,引起同桌幾個食客大笑出聲。
“你啊你,當(dāng)真是讀書讀傻了。鬼姑子都不知道?那可是吸食人血的鬼魅?!币皇晨托Φ馈?/p>
書生不贊同地擺了擺手:“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世上哪有什么鬼魅,不過裝神弄鬼罷了?!?/p>
“說你是書呆子,你偏不信。”另一食客手拿一支筷子,說上一兩句,筷子便要在面前的酒杯上點一點。
“凡叫鬼姑子殺的人。渾身上下,只有脖頸處有兩個牙齒大小的洞,除此之外再無半點傷痕。且渾身上下的血液,都消失得干干凈凈,而周圍又無一點血漬。不是鬼魅,怎么能把人的血吸得如此干凈,還不讓旁的人發(fā)現(xiàn)。”
書生聽了,一張臉煞白,連話也說不利落:“那官府不管,不拿人嗎?”
“哎喲這個傻書生,都跟你說了是鬼,鬼!誰能捉?誰敢捉?”
“我?!?/p>
眾人看向聲音的來源,只見一杏黃色衣裳的公子站在二樓,手中折扇打開,一面是展子虔的《游春圖》,一面只寫了個“商”字。
楚念商輕搖著扇子,緩步下樓:“鬼也好,神也罷,本少爺偏偏要和她一較高下?!?/p>
“可不敢亂說!”書生好似現(xiàn)在才回過神來,聽楚念商這話,嚇得連連擺手,“可離鬼姑子遠些吧,當(dāng)心她來找你。騾子巷附近已經(jīng)沒人敢靠近了?!?/p>
楚念商不答,走到了花殘枝身邊坐下,見她靠著椅背,雙目輕闔。若不是手上還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風(fēng),真叫人以為她睡著了。
等了片刻,陳游舫也換了衣裳下來,便付了錢,出門往騾子巷而去。
他們才離開不久,書生便也借故去了。
不一會兒,竟然又回來了,腳步搖晃,一只手捂住后頸,神色有幾分萎靡。
“傻書生,怎么又回來了?”那桌的食客笑問。
“什么叫又!小生剛剛才……哎呦喂疼死我了。”書生扶著后頸,神色痛苦。
“我與你們說,真是出了怪事了。方才小生聽說騾子巷出了人命,便趕去看看。誰知道去的時候,大家伙兒都散了,巷子里空蕩蕩的,風(fēng)一吹過,陰慘慘的。小生嚇得想走,結(jié)果不知道被誰打了那么一下,剛剛才醒。不信吶,你們看,小生手上的雞皮疙瘩還在呢。”見食客們面面相覷,神色慘然,書生以為他們不信,還撈起了袖子。
幾個食客的臉色更白了幾分,慘叫著奪門而出。
客棧中其他的食客,也紛紛付錢走了。
而另一邊,馬車到了騾子巷,一看,果然巷中冷冷清清。而不遠的街上還人來人往,熱鬧不已。
楚念商與陳游舫跳下了車,在巷中查看。
這巷子干干凈凈,除卻一些混亂的腳印,什么都沒有,叫人看不出來,不久之前,這里竟還躺著一具尸首。
“年輕人,快出來。這里面晦氣。”一頭發(fā)花白地老者站在巷子口連連招手。
兩人看這巷子里也沒什么線索可尋,便牽著馬車出去了。
老者一把拉過楚念商的手,拉著他匆匆出去。
盡管老者十分焦急,奈何其年歲也大了,速度總歸要慢上許多,甚至比楚念商平日里走路還要慢。
楚念商也不說出,只耐心地跟著老者,直到離那巷子有些距離了,老者才喘著氣停了下來。
短短的路程,卻花費了他不少力氣,如今連話都說不出。
楚念商扶著他坐在一旁茶寮的椅子上,向老板買了四碗茶。
此時花殘枝已經(jīng)推動輪椅滑了下來,四人圍桌而坐,聽著老者說話。
“這巷子里鬧什么鬼,年輕人趕緊躲遠一些,免得被鬼纏上了?!崩险咛鹈媲暗牟柰?,喝了一大口,雪白的胡須上沾了些茶水也全然不覺。
“老人家,是什么鬼?”楚念商笑問。
“幾個年輕人是外來的吧,這件事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揚了。昨兒那條巷子,死了人,被鬼活活吸干身上所有的血。我鄰居家侄子,就在衙門里當(dāng)差,嚇得喲,說話都不利落。那附近的住戶,都去了親戚家了。生怕這鬼害了一個不夠,還要再害另一個。”老者提起這事,還心有余悸。
楚念商問:“老人家可知道,這人是什么時候死的?”
老者不想他有這么一問,頓了頓,瞇著眼睛想了好一會兒,才不確定地開口:“什么時候死的?這哪說得準(zhǔn),衙門里頭仵作倒是說了,昨兒半夜死的??墒沁@鬼的心思,誰說得準(zhǔn),萬一早就殺了,只是迷惑了仵作,讓他以為是昨兒死的怎么辦?!?/p>
楚念商與陳游舫相視一眼,心中皆是一沉。
“鬼姑子”行蹤不定,好容易打聽到她這幾日將會出現(xiàn)在揚州附近,便是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在路上聽說了鎮(zhèn)遠鏢局的事,便管了一管。
誰知這一管,恰好錯過了與鬼姑子的見面。
鬼姑子向來在一個地方殺了人之后,便會離開。
好好的線索,在這里被弄丟了。
要想是再尋回來,又要費他不少功夫。
那老者喝干了碗中的茶水,見陳游舫碗里的動也沒動過,便直接伸手去拿。才剛喝了一口,街尾便傳來叫喊聲,唬得他措不及防,被茶水嗆得咳嗽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