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韓愈曾寫名篇《馬說》。
《馬說》雖僅僅151 字,借馬喻人,托物言志,卻流傳一千多年。“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這句話道出古今多少人的辛酸、無奈和感慨。
唐貞元八年(公元792年),韓愈二十五歲考中進士。這時,他的古文已寫得相當好,名聲布于天下。按唐朝規(guī)定,進士考試是禮部主持的。考中進士不立即授官,只有再經(jīng)過吏部考試,考中的方可授官。
三年間,韓愈參加了三次吏部考試,屢屢受挫,一再落第,抱負不能施展而積郁于心。
在唐朝,仕途除了參加科舉考試外,還可以給當朝大臣寫文章,自薦才能。如果恰好被大臣賞識,也可以一躍龍門。為此,韓愈曾三次上書宰相,就治國安邦發(fā)表自己的看法,但均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復,他為此自述“發(fā)禿齒豁,不見知己”。
貞元十一年(公元795年)二十七歲的韓愈在無奈且郁郁不得志下,只好離開長安,前往東都洛陽。
雖然出仕不利,但韓愈并沒有就此沉淪,而是在汴州(今河南開封)相繼投入宣撫軍節(jié)度副大使董晉處、徐州武寧軍節(jié)度使張建封處任幕僚,然依舊沒有得到重用。在自己的人生遭遇下,憤懣不已的韓愈寫下了千古名篇《馬說》:
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祇(zhǐ)辱于奴隸人之手,駢(pián)死于槽(cáo)櫪(lì)之間,不以千里稱也。
馬之千里者,一食(shi)或盡粟(sù)一石(dàn)。食(sì)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sì)也。是馬也,雖有千里之能,食(shí)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見(xiàn),且欲與常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策之不以其道,食(sì)之不能盡其材,鳴之而不能通其意,執(zhí)策而臨之,曰:“天下無馬!”嗚呼!其真無馬邪(yé)?其真不知馬也。
《馬說》發(fā)出了振聾發(fā)聵的吶喊——“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其真無馬邪?其真不知馬也!”這種人才被埋沒的苦悶引起了后世的共鳴。
韓愈的一生只有五十七歲,雖是唐代古文運動的倡導者,雖被后人尊為“唐宋八大家”之首,雖與柳宗元并稱“韓柳”,雖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雖與柳宗元、歐陽修和蘇軾合稱“千古文章四大家”,但歷經(jīng)了代宗、德宗、順宗、憲宗、穆宗五代皇帝,個人生活與官場生活都很不順利。
韓愈三歲時父母去世,家境貧寒,由嫂嫂撫養(yǎng)成人。他的求學與仕進都全靠發(fā)奮苦讀、艱苦奮斗。盡管二十五歲時就高中進士,但直到二十九歲才實際授官任職。
韓愈為人,情誼深厚,直率重義,不恥下交,尊重同行。他與孟郊、賈島等人都有著深厚的友誼。孟、賈等身處貧賤,胸懷實才的人,之能成為名重當世,且昭后代的出色詩人,是與韓愈對他們的鼓勵與拔識分不開的。
終于在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三十三歲韓愈通過吏部銓選,一年后擔任國子監(jiān)四門博士,再一年后,晉升為監(jiān)察御史。
看似一片光明的仕途卻因為韓愈的直言進諫而屢遭貶黜。
當時關中地區(qū)大旱,韓愈在查訪后發(fā)現(xiàn),災民流離失所,四處乞討,關中餓殍遍地。目睹嚴重的災情,韓愈痛心不已。而京兆尹李實卻封鎖消息,謊報稱關中糧食豐收,百姓安居樂業(yè)。韓愈在憤怒之下上《論天旱人饑狀》疏,反遭李實等讒害,從監(jiān)察御史被貶為連州陽山縣令。
從貞元十九年(803年)到元和八年(公元813年),十年間,韓愈屢次遭貶斥,于是創(chuàng)作《進學解 》自喻。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官場上的起起伏伏,并沒有改變韓愈的性格。在以后的任途上,他幾次因直言進諫而遭到貶黜。曾上書德宗,批評宮市,疏請輕徭減賦,被貶。后又因?qū)懪岫绕交次鞅椭G阻迎取佛骨入宮,觸怒憲宗,險些被殺頭,經(jīng)人疏救,才改死刑為降職、充軍、貶為潮州刺史。直到穆宗即位,才奉召回京。
長慶四年(公元824年)十二月二日(12月25日),韓愈在長安靖安里的家中逝世,終年五十七歲,獲贈禮部尚書,謚號文。
自古至今,識人與用人就是一個熱門話題。
歷史上關于伯樂與千里馬的佳話有春秋時期百里奚遇秦穆公、公叔敖逢楚莊王;戰(zhàn)國時期范雎遇秦昭襄王、趙惠文王發(fā)現(xiàn)趙奢,這些都是伯樂發(fā)現(xiàn)千里馬,千里馬為伯樂建功立業(yè)。
史書記載,第一個被稱作伯樂的人是春秋時期的孫陽,由于他對馬很有研究, 人們干脆就叫他伯樂。
在《戰(zhàn)國策?楚策》中,有一天,一個叫汗明的賢能人士來見春申君,給他講述一則《伯樂遇千里馬》的寓言故事:
春秋時期,有一匹千里馬已經(jīng)長到了可以騎乘的年齡,主人卻讓它拉著裝載食鹽的重車往太行山上走。千里馬四蹄伸直,膝蓋彎曲,尾巴下垂著,皮膚也潰爛了,口吐白沫,汗水淋漓,到了半山坡上,它使勁掙扎著,但因為負擔著沉重的車轅,怎么也拉不上去。
這時,相馬專家伯樂坐車從這里經(jīng)過,看到這種情景,趕忙跳下車來,攀扶著千里馬痛哭起來,并脫下自己的粗麻布衣服蓋在千里馬身上。
伯樂為什么哭呢?千里馬能日行千里,致遠是它的特性,而負重是牛的特性。用千里馬拉鹽車,怎能發(fā)揮它的長處呢?看到這種用馬不當?shù)那樾危畼吩跄懿粋哪兀浚∏Ю锺R于是低頭長長噴了一口氣,又抬起頭來高聲嘶鳴,嘶鳴聲直沖云霄,好像金石敲擊的聲音那么鏗鏘、洪亮。它終于遇到了自己的知己!
汗明用這樣一個寓言向春申君闡明這樣一個道理:當政者要想得到真正的人才,不僅要善于發(fā)現(xiàn)人才和賞識人才,還要有伯樂愛護千里馬那樣的特殊的感情。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又豈止韓愈一人。
“詩鬼”李賀,只活了26歲,際遇坎坷,常受排斥,終身做過的官不過是幾年的九品小官奉禮郎。
陳子昂因與武則天存在分歧,被冷落,41歲被縣令段簡害死在獄中,留下了千古名句“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詩仙”李白,一生顛沛流離,雖然曾經(jīng)供奉翰林,但只能給樂師填詞。被小人告狀后被唐玄宗辭退,寄身永王李璘幕府,試圖建功立業(yè),后李璘兵敗,李白受牽連,被流放夜郎,途中遇赦,才得以放還,才有了那句“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感慨。
而岳陽樓上沉吟“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 拉弓長嘆“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的蘇軾;對鏡唏噓“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的陸游,誰不是都有相同的遭遇,誰不是空有滿腹才華、一腔熱血,然而壯志難酬。
如此之世道,叫人無奈啊!
從漢“九品中正制”帶來的魏晉“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 到唐宋明清“科舉制度”,直到今日職場,用人精當,事業(yè)騰達;用人失察,諸事皆毀,正所謂“成也在人,敗也在人”。 韓愈的《馬說》之所以能夠成為千古名篇,就是因為文中所借喻的識人與用人之說引起了千古眾人共鳴才被廣泛傳閱。
時至今日,伯樂與千里馬孰先孰后仍有爭論。余認為:不能寄希望于伯樂,伯樂是靠不住的,因為有伯樂之職的人不見得有伯樂之識。即使有伯樂之識,誰能保證他們評定千里馬不計親疏?!千里馬靠誰?或許只能靠自己。
宋神宗元豐二年(公元1079)七月二十八日,蘇東坡突遭逮捕,罪名是“謗訕朝廷”,罪證是搜羅到一束詩文, 史稱“烏臺詩案”。蘇東坡在獄中遭受詬辱折磨,后幸經(jīng)親故營救出獄,以黃州團練副使的名義貶謫黃州。在黃州的四年零兩個月的時間里,在友人的幫助下,買了一塊廢棄地,除草開荒,掘井筑室,躬耕其中。此時,他開始思考生命的真諦,審視自己得失波動、世路巉巖的一生。
在此期間,蘇東坡寫下了著名的《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一首《定風波》,寫出了蘇東坡知天樂命、傲視風雨磨難的積極人生態(tài)度。蘇軾雖然才高一世、名滿朝野,卻在一生之中屢遭毀謗、磨難和打擊,他既不見容于王安石,又不得志于司馬光,夾在新舊兩派之中,一生升沉不定,備受打擊和折磨。
為此,蘇軾也曾苦悶、郁憤、孤獨、彷徨。
人的一生,不論他處于什么朝代,都難免會遭受風雨、不幸和打擊。世上的事情往往這樣:成果未得,苦果先嘗;壯志難酬,失敗常遭。正所謂“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是什么使他在苦悶中得以解脫、安然若素?是什么使他身處逆境而不自暴自棄、怨天尤人?是什么使他潔身自好、憂樂兩忘?
蘇東坡《定風波》給了我們最好的答案:健全的人格,豁達的胸襟,獨特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