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日記(一)2015.2.14

媽媽去世了,在2015年的2月13日。那時候我在外地。河南,鄭州。

我是晚上7點多回的大連。那時我還是毫不知情。

我還記得飛機(jī)上坐在我身邊的那個男人,穿著白色條紋的衣服。我因為暈機(jī)把暈的發(fā)脹的腦袋靠在飛機(jī)的椅背上,迷迷糊糊的聽著自己深淺不一的呼吸聲。然后,突然被人肘擊到肚子,雖然不疼,但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把我下了一跳。腦子里第一反應(yīng)是“我艸,有人劫機(jī)?” 扭頭看到他。比我還驚恐的樣子。“對不起對不起”他連眼睛都沒睜開,就迷迷瞪瞪的和我道歉。“沒事,做噩夢了?”我一笑帶過。也不知道怎么,兩個人就開始聊了起來。

他是一個賣保險的,大連人,在鄭州工作了五年多了,今年回家過年。處了一個女朋友,分分合合吵吵鬧鬧也相處了五年多,但是,還是沒能帶她回家。我就聽著,偶爾回應(yīng)回應(yīng)。其實聽別人的人生經(jīng)歷挺有意思的。

大喇叭里空姐提醒我們到大連了,我們開始收拾東西。他很認(rèn)真的和我說新年快樂,并再一次和我道歉。他說,謝謝我的關(guān)心。

下飛機(jī)后,大連真的很冷。我手里捧著朋友送我的玫瑰花,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了爸爸。他穿著棕色的外套,黑色的褲子,和深藍(lán)色的旅游鞋。他手里拿的是他的錢包,很大的一個包,他會把裝錢的錢包和裝卡的錢包分開。是一個很嚴(yán)謹(jǐn)很固執(zhí)的男人。他很少笑。所以看到他的笑臉,我心里雖然有一種怪異的感覺,但還是很開心。

他把我?guī)У揭粋€餐廳,包間里坐著媽媽的朋友同事,還有我初二的班主任兼英語老師。我問他,媽媽在哪。他和我說,在和她的主治醫(yī)生吃飯。

這個飯局現(xiàn)在想來真的很安靜,我一直在講在河南的經(jīng)歷,他們微笑點頭。這樣的情景不知道持續(xù)了多久。然后爸爸把住我的身體,轉(zhuǎn)到了他那邊。他的眼睛里全是細(xì)細(xì)密密的血絲,眼睛很腫,還有眼袋。他張口,我很驚訝,他的聲音在顫。

“媽媽說她很想你。”

“我也很想她”

“她這幾天一直在發(fā)高燒?!?/p>

所以,她在醫(yī)院?我心里是這么想的。

“媽媽她,昨天沒搶救過來。”

我愣了一下

“那我們現(xiàn)在要去醫(yī)院看她嗎?”

沉默。

然后媽媽的一個同事開始哭。

就在那一瞬間,看著那個短發(fā)阿姨痛苦流涕的樣子,我感覺自己觸電了。

我懂了,更準(zhǔn)確的說是我反應(yīng)過來了。

媽媽死了。

然后是沉默。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著我。他們在等待我的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或者嚎啕大哭,總之就是某種能結(jié)束這種沉默的感情。

但是我沒有。我只是呆呆的坐著。然后在腦子里搜索我看過的所有的電影片段和小說情節(jié)。“怎么辦”我問我自己。

于是我伸出手,做了一個讓全場包括我都震驚的動作。我輕輕的拍了拍爸爸的肩膀,和他說“沒關(guān)系的,你還有我。我會照顧你的。”

爸爸一下子就哭了,渾身顫抖,用接近懇求的語氣和我說“你哭出來吧,別忍著,哭出來吧?!?/p>

可是我不能。因為在那一瞬間,還有很久以后的日子里我喪失了我所有的情感。所有感情的空缺都被一種叫麻木的東西填補(bǔ)了。

我看著這一切。除了麻木,什么都感覺不到。我感覺我只是一個局外人。

我忘了是誰先起身,決定讓我見見她的最后一面。

一路上誰都沒說話。我望著窗外,玻璃很冷。車速很快,路燈的燈光連成了一條線。我感覺我的身體被掏空了。什么都沒有。就像宇宙初期,一切都是混沌一片。這種感覺很難受,我不知道那場開天辟地的大爆炸會什么時候到。我更不知道,當(dāng)那場大爆炸真的來的時候。我有沒有能力招架得住。

手機(jī)震。是一條短信。阿哲和我說他剛吃完飯。我看著那條短信,胃里開始排山倒海。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的生活一下子就變得不一樣了。明明4個小時前我還只是一個14歲的姑娘,會哭的很兇也會笑得很沒形象??墒乾F(xiàn)在,我從那一刻起就變得不一樣了。但是我不知道我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可是就在收到阿哲信息的那一刻,我很希望時間退回4個小時前,我要改簽我的機(jī)票,我要逃跑。

我希望這是一個噩夢,然后我會驚醒。我會一不小心給旁邊的人一記肘擊。他或她會笑瞇瞇的問我:“沒事嗎?做噩夢了?"

我飛快的摁著手機(jī)鍵盤,在車?yán)锏陌察o中那鍵盤發(fā)出的聲音格外的刺耳。”我媽媽去世了?!叭缓筠粝掳l(fā)送鍵。我關(guān)上手機(jī),繼續(xù)望著窗外。

我記得車上了一個斜坡,就緩緩的停了下來。我看著車前面的一群人,在心里為他們感到惋惜。我希望他們可以承受得來。

我打開車門,下了車。然后心突然很疼很疼。因為車前的那群人,我全都認(rèn)識。他們是我的親人,和媽媽朋友們。密密麻麻的一群人。數(shù)量多的在我看來像是給兩個不同的人吊唁。他們看我的眼神讓我難過。每個人的眼睛里都有同情。

那是一道白色的門,很像車庫的那種。有人領(lǐng)著我。

我知道那道門后面是誰。

我想逃跑,車鑰匙還沒拔下來,車門還是開的。我可以跳上那輛車,然后踩油門。

可是我的兩條腿還在動。

一步一步。

“一步一步似爪牙,似魔鬼的步伐。”

然后有人在我手里塞了紙。

那房間很冷很冷,我只穿了一件薄衣服。黑色的。

我看到了花圈,悼詞,和一張巨大的黑白照片。

還有一個盒子,塑料的蓋子。

有人推了我一把,我磕磕絆絆的向前走,我聽到某個人說了一聲,讓她多和媽媽單獨呆一會。然后他們就把門關(guān)上了。

我就站在門前面,看著那照片。我不敢往前走了,我的大腦再喊”別過去!別過去!別過去!” ,但是我的腿還在動。

一步一步。

“一步一步似爪牙,似魔鬼的步伐?!?/p>

然后我看到了。她,媽媽。

她變瘦了,尖尖的下巴。眼睛閉著,就像每個她做完家務(wù)后疲倦的躺在沙發(fā)上的午后。嘴巴微微張著,舌頭感覺隨時會出來。我嚇壞了。但是我卻一動不動。

我就那樣趴在那個透明的蓋子上,看著她。

我的腳尖已經(jīng)沒有知覺了。

一滴眼淚砸到我的眼鏡上。我抽抽鼻子,把眼鏡取下來,用衣角擦干凈。這個習(xí)慣和她一樣。

我用手里的紙把冰柜擦了一遍。

然后在心里默念

“再見,媽媽?!?/p>

我不知道我出去時候的表情是什么。我腦子里只有一個畫面。

我拖著行李箱,和站在門口的她揮了揮手。

可這個畫面里,我們之間的距離好像一點一點的拉遠(yuǎn)。她還在和我招手,可是那距離卻像一條被人拉長的橡皮泥。周圍畫面都模糊了,唯獨她,笑容越來越清晰,身影卻越來越小。

打開手機(jī)是2條來自阿哲的短信,第一條他說了好多安慰我的話。第二條他說他明天和石頭來大連看我。

我回他,好,我明天去機(jī)場接你們。

我看看表已經(jīng)2點了。

今天晚上我不回自己家,我睡在甘阿姨家。她家很小,但很有安全感。

門口就是沙發(fā),沙發(fā)很軟。餐具都是木的,用起來很舒服。她給了我一套睡衣,叫我收拾一下。

我現(xiàn)在頂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在甘阿姨床上坐著。一會我要給媽媽寫一封信。

4點鐘我就要起床回自己家里,參加火化儀式。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quán)歸作者所有,轉(zhuǎn)載或內(nèi)容合作請聯(lián)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由作者上傳并發(fā)布,文章內(nèi)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fā)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