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年好景,獨喜凜冬。
? 辭舊迎新日,新桃換舊符。透明的玻璃上結(jié)了薄薄的一層霜,窗內(nèi),鍋子發(fā)出徐吟的聲調(diào),繚繞的熱氣漸漸暗淡,窗外,白茫茫的雪地,行色匆匆的旅人循著鋪展開來的素帛,留下或深或淺的腳印,紅艷艷的鞭炮驟然迸裂,驚擾了漫天的寂靜,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暗,點亮了小孩子的一張略顯驚慌的臉。
? 流水的春晚,鐵打的難忘今宵,麻將聲偃旗息鼓,淡淡的倦意涌上眉頭,要通宵的豪言成了約定俗成的玩笑話,靜靜窩在椅子上,時間如同飛馳的列車,日益迫近,今宵也成了流水的昨日,天地恢復(fù)了寧靜祥和,快要沉沉睡去之際,腦海中驀地響起剛剛看的電影里的臺詞:“時間沒有什么了不起。”一句簡單的話慢慢爬過肌膚帶來痛感,往事如流轉(zhuǎn)的浪花倏現(xiàn)倏滅。
? 去年的一個冬夜,無雪連綿。
? 我握著手機,指尖靈巧地在屏幕上滑動,百無聊賴地點出了某個貼吧的交友貼。
? “Spencer?”我操著不怎么標準的英語不知不覺就念了出來。一看內(nèi)容,竟是同城,目光落在簡潔介紹上的“準教師”三個字,鬼使神差地發(fā)出了好友的申請。
? 干凈利落,嚴肅認真,這是我對她粗淺的評價。
? 兩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在某時某刻結(jié)成了奇妙的緣分,竟天南海北地聊了許久,仿佛親近的老友,在消磨時間的對話中品出了舒適契合的安寧。
? Spencer的名字中有個“嵐”字。嵐,山間的霧氣,朦朦朧朧地充盈在空闊的山間,讓人輕易聯(lián)想到春夏之交,暄氣初消的清晨,些許涼意,襯的肢干透明,心神都輕盈跳躍起來。
? 富有詩意的名字,一如其為人。
? 沉浸在濃郁的年味中,家里的親戚來了一撥又一撥,媽媽和奶奶殷勤招待著,輕易便使賓主盡歡。
? “怎么不出來玩?一個人在這兒多沒意思。”尚且年幼的表妹眨巴著烏溜溜的黑眼珠,語氣頑皮而天真。
? “這孩子一天到晚看著手機傻笑,也不知道在樂什么。”媽媽探過頭來,眼睛直往手機上瞟。我順手塞到被子的夾層,故意兇巴巴地說道:“就不給你看!”倒把一屋子的大人逗笑了,表妹也沒閑著,胖乎乎的小手攥了桂花糖,扯著我的袖子撒嬌:“姐姐,你給我看看嘛,我請你吃糖哦!”聲音軟軟的,像是糯米團子。我以為她年歲尚輕,識不得幾個字,便伸手捏了捏她紅撲撲的臉蛋,大度地讓她看了手機。
?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小家伙學(xué)著電視劇里搖頭晃腦的老先生,一本正經(jīng)地念出來。
? 正是Spencer的個簽。
? 聚集的人漸漸散去,鼻尖嗅到淡淡的清香,似乎是開了一瓶白酒,我厚顏無恥地討了一杯喝,客廳熱熱鬧鬧的,看著Spencer發(fā)過的圖片,相似的場景。一瞬間覺得網(wǎng)絡(luò)成了實實在在的名詞,Spencer成了可以觸碰的實體。
? “你看你們家媛媛多開朗,我家孩子這么大了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不愿和別人多說一句話,哪像個十七八的小姑娘?”不小心聽到了媽媽抱怨的話,我脊背靠在潔白的瓷磚上,揉了揉有些脹痛的眼睛,笑容仍在,卻帶了淡淡的倦意。
? “難道不聲不響,便代表著一種摧毀嗎?”我緩慢地打下這幾個字,沒有回復(fù),應(yīng)該還未看到,便興趣索然地撤回。
? Spencer告訴過我,有些問題可能有提出來的必要,但未必有去深究的必要。
? 假期的安逸是不知日月的歲月悠長,人與人的關(guān)系就像文火熬煮著的高湯,隨著溫度的改變逐漸醇厚起來。
? 和Spencer的初次見面,近視卻固執(zhí)的不肯戴眼鏡的她坐在KTV的桌子上握著話筒,唱范瑋琪“最初的夢想”,她說喜歡這樣正能量的歌,而我后來卻只聽金玟岐的版本,那個短發(fā)倔強的小姑娘表情憂傷地吟唱,與范瑋琪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大相徑庭。同是“最初的夢想”,一個演繹的是成功者的回望,一個卻是還在現(xiàn)實的泥淖中掙扎的苦行者徐徐道來的辛酸。
? 燈光昏暗的包間里,我不安地揉搓手指,卻在看到她的目光時,奇異地平靜下來。
? 我該相信,有些人天生便擁有讓人安定下來的力量。
? 我緩緩道來一段并不光明的往事,Spencer靠近我,避無可避的姿勢,令狹小的空間愈發(fā)顯得逼仄起來。在她略帶憐惜的目光中,我恍然發(fā)覺自己的陰郁早已在一言一行中初現(xiàn)端倪。
? Spencer講述她的經(jīng)歷,沒有多少情感起伏的語調(diào)。
? “淺淺之于我,如同你之于程。”
? Spencer心疼她,寵著她,像每個怦然心動的人一樣縱容著她口中的淺淺。直到那種眷戀深入骨血,無法輕易改變,更勿談忘懷。
? 淺淺,我認真聆聽著,私自幻想出那人的模樣,該是玲瓏剔透的人兒。同是天秤座,我隱隱約約明白怎樣的人才會令看上去冷靜自律的Spencer下意識便失了分寸。
? “唱一首,唱到七十分我就干了這一瓶。”Spencer指著桌子上的瓶裝啤酒,語氣豪爽。
? 我撓撓頭,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作為一個音癡,每次去每次去KTV我都習(xí)慣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看別人搶話筒卻從不參與。點了許多首歌,Spencer正和她的朋友聊天,也顧不上看我在唱什么。
? “中斷 劇場無聊戲碼
? 散場 沒有人在身旁
? 一條孤單的走廊 會走到什么地方
? 到路上 會遇見 怎樣的穹蒼
? 那山頂上的光 好像要帶領(lǐng)我飛翔
? 大門取代一道墻 淚眼開了一扇窗
? 烏云的背后 幻生出了太陽
? 你的心 蔚藍得 溫暖得 透出了光芒
? 宇宙里 隕落的 失蹤的 天使又歌唱
? 月光找到了海洋 生命找來了時光
? 要荒唐 將黑夜都遺忘”
? 是蘇打綠的天天晴朗。溫暖的歌詞一句一句,歌中仿佛在描述一種烏托邦般的生活,天天晴朗的生活。歌曲的間隙,我側(cè)過頭看Spencer,她正在和朋友談?wù)撽P(guān)于感情的事情,那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讓我不禁莞爾。
? “過七十分了!”我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指著屏幕歡快地說。
? Spencer眼神頗為玩味,我悻悻放了手,原不該如此親昵,畢竟第一次見面。
? Spencer拿起啤酒瓶,一仰脖咕咚咕咚,幾秒鐘的時間便見了底。
? “我們來合唱一首歌唄。”她朋友也來了勁,當下躍躍欲試地提議。
? “風(fēng)決定要走 云怎么挽留
? 曾經(jīng)抵死糾纏放空的手
? 情緣似流水 覆水總難收
? 我還站在你離開 離開的路口
? 你既然無心 我也該放手
? 何必癡癡傻傻糾纏不休
? 是情深緣淺 留一生遺憾
? 還是情淺緣深 一輩子怨偶”
? Spencer的嗓音并不柔軟,卻是難得的清澈悠揚,配上動聽的旋律,讓我一下子便記住了她的聲音,也愛上了這首以后的以后。
? 以后是解除一段關(guān)系后的時間,這個階段負責相忘于江湖,那以后的以后呢?大概是各安天命,再無想起提到念及的契機。
? 初次見面,我一直很拘謹,而Spencer氣場強大。
? 但我驚覺彼此的相似:懷有盲目的熱情,如貪戀燭火的飛蛾。
? 孰不知,在我獨抱一腔孤勇之時,這種相似也會成為回憶中使人悲哀的部分。
? 我與Spencer保持著頻繁的聯(lián)系,在此之前,我對QQ這種東西嗤之以鼻,不肯浪費內(nèi)存去下這無聊透頂?shù)能浖D嵌螘r間QQ卻堂而皇之地在屏幕上晃蕩,我點開它的頻率與呼吸的頻率相差無幾。我也終于懂了Goody為何能每日在QQ上混的如魚得水。
? 因為你想和某個人分享所有喜怒哀樂,無論何時何刻,你不再覺得聊天矯情麻煩無聊,不再覺得一個人安安靜靜待著是節(jié)假日唯一的消遣方式。
? “你丫戀愛了吧?”對于我天天在線的異常行為,Goody表示了深切的懷疑。
? 我懶得理她,繼續(xù)和Spencer沒日沒夜地混在一塊兒,對彼此的問候就像墻上掛著的鬧鐘一樣精準而堅定。
? 彼時在母親寬宏大量的忍讓下,我擁有了一只貓,尊名銀子。通體一塵不染的白毛,其上有黑色的點綴,在我看來簡直是貓中西施,盡管Goody不停對銀子的容貌進行日常吐槽。
? “你可拉倒吧,他辣么丑。”
? 姐姐我天生的勞碌命,現(xiàn)在又化身鏟屎官,伺候銀子那該死的小祖宗幾乎生生要了我半條命,居然還詭異的樂在其中。
? “咦,最近看著情緒好很多了啊,Spencer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她怎么一句話比我十句還管用?”
? 我白她一眼,努力忽視她放在我腮幫子上罪惡的手,心里琢磨我是該一個禮拜給銀子洗一次澡還是干脆別給他洗,丫的,這小畜生一身騷包的白毛還不注意點個貓衛(wèi)生,天天恨不得把自己整成塊黑白不辨的雜毛怪。
? 我習(xí)慣性地向Spencer倒苦水,逗得她直笑。很奇怪,對著Spencer的時候,我不自覺就開始不停耍寶,時而又像個患有多動癥問題兒童。
? 和Spencer的第二次見面,是在賓館,沒錯,就是賓館!我這個根苗正紅的新時代好青年和Spencer這個即將踏上教書生涯的準教師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鬼鬼祟祟地走進了一家看似低調(diào)的賓館。
? Spencer去前臺登記開房,我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不停轉(zhuǎn)動,直到把自己轉(zhuǎn)的不知西東。
? “來。”Spencer沖我招手,我晃晃悠悠下來,笑得比傻子還智障。
? 拉住窗簾,房間里光線昏暗卻并不影響視線。我略顯局促地坐在椅子上玩手機,Spencer坐在方桌的另一端,她不笑的時候看著溫柔而嚴肅,我陷落在她平靜的眼神中不知所措,絮絮叨叨地訴說著,她的目光逐漸變得溫軟,我抱著她,小心翼翼卻不肯放手。許久未修剪的指甲扎入手心,帶來刺痛。
? 我感受著她溫熱的氣息,任憑它將我包圍,閉上了眼。此時此刻,疼痛是真的,悲哀是假的,我清楚知道自己沒有落淚,卻感到了從所未有的狼狽。
? Spencer給予的溫暖與程不同,面對程,我會嘴硬,不輕易服軟,但面對Spencer,我不知不覺便展示自己的脆弱不堪,但始終保持幾分明顯的戒備,時刻做好抽身而退的準備。
? 或許是因為我知道,即使三年后我不再是曾經(jīng)的我,記憶中仍保留著這宿命般的因果。
? Spencer是第一個讓我清晰感覺到溫暖的人,好像和她待在一起,能驅(qū)散幾分深埋心底的陰郁,能使呼吸都輕快起來。
? “下次我給你洗澡。”Spencer淡定說道。我自覺腦補了她給我洗澡的情景,頓覺羞澀。
? “算了吧,這不太好。”我囁嚅著。
? “你說什么?”Spencer作勢要打,我梗起脖子極有骨氣地看著她,然后在她巴掌的威脅下弱弱地把頭埋進枕頭。
? “沒什么啦。”
? 狠狠鄙視了自己的沒出息,然后無比享受這難得的愛撫。
? 退了房我們?nèi)コ燥垼魉赖攸c了麻辣,最終也沒吃完,看著Spencer氣定神閑地品嘗美食,無語望蒼天。
? 轉(zhuǎn)眼便是暑假,Spencer如期畢業(yè),工作也塵埃落定,忙里偷閑地與我聊天。天氣晴朗時,她會騎車載我穿過大街小巷,將我介紹給她補課帶過的學(xué)生,說我是她的妹妹。我靦腆地笑,在二人閑聊之際默默吃完了一大盤菜。二人齊刷刷哀怨盯著我,我則若無其事地喝著茶,一副無辜的表情。閑暇之余,她會來我家,好心情地看我寫作業(yè),我自告奮勇做了涼拌西蘭花,她一臉嫌棄卻還是就著米飯一口口吃下。
? 混跡貼吧多年,長期潛水的我終于徹底完成了一篇文,取名遠與近,講述了阮明月,穆嵐和葉珣的一段往事,故事很簡單卻硬生生拖了許久才寫完。Spencer看完之后說是她喜歡的風(fēng)格,我心頭忽然涌起寂靜的歡喜,或許只是因為她直白的欣賞。
? “寫的很好,我喜歡你敘事的方式。”
? 于是心頭開出花來,整個身體陡然輕快,飄飄乎有即將飛揚的錯覺。
? Spencer也是熱愛文字之人,她曾在報紙上發(fā)表現(xiàn)代詩歌,用的是藍歆橙的筆名,詩歌的基調(diào)偏夢幻,遣詞造句保留著溫柔的想象。
? “這是我高中時期寫給淺淺的。”Spencer如是說。
? “我從不對別人說晚安,因為晚安的拼音是我愛你的意思,所以該說再見的時候我只發(fā)一個安字,或者一個表情。”
? “這么受寵若驚?不過一個晚安,你真容易滿足。”
? “無聊嗎?那明天帶你出去玩咯。”
? “上海很好,美食很多,風(fēng)景亦美麗,等你高考完我?guī)闳ツ亲鞘校臀覀儍蓚€人。”
? “這首歌我很喜歡,唱給你聽,你要相信世界自有其光明之處。”
? “別玩手機了,快更文,我很期待你會怎樣描寫我們的相遇。”
? “你真是把自己低到了塵埃里,作到了天上。”
? “小孩子別想太多,我會心疼。”
? “若有一天,我趕你走,記得自己回來,我不會去找你。”
? “因為你是我妹妹,所以必須叫我姐姐,沒有其他稱呼,這不容商量。”
? “做我妹妹吧。”
? 那些可待成追憶的往事,待回想起,記得最清的竟不是天真膚淺的誓言,而是小眉小目的深情。
? 有時候我在想,Spencer出現(xiàn)的意義是什么,我一直以為,人與人的相處進行到一定階段時,當在乎積累到一定程度時,會心甘情愿為此人而改變。這或許是一個恰如其分的解釋。
? 正因如此,她的存在,給予我一個去信任,去軟弱的理由。孤軍奮戰(zhàn)的日子里,人總是會渴望溫情的燈光。如今的我,被人問起童年的生活,總會輕描淡寫“小時候啊,過得不是很快樂呢。”
? 年輕的兩個人潦草地組成一個家庭,母親的暴躁造成父親的妥協(xié),而父親的軟弱助長了母親憤怒的火焰。時常,家里的背景音樂是冷嘲熱諷混合浮夸的肢體語言,當然,還夾雜著乒乒乓乓的破碎聲。自小生活在黑壓壓的家暴陰影中,一個人體會到生之壓抑的時間會被無形提前。于是早在幼年,我就學(xué)會了用冷靜拉開與現(xiàn)實的距離,因為這個世界荒謬到你無法認同,更無法被認同,它喪失了該有的包容,而我也不再有去敷衍它的精力。安然度過那些艱難歲月之后,再多的傷痛也只能匯成輕描淡寫的“小時候的事,嗯,記不太清了。”
? 也的確是記不太清了。
? 悲觀成為底色,同樣成為繼續(xù)存在的理由,一般這樣的家庭出來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點叛逆,我有點特別。我愛笑,各種各樣毫無目的和理由的笑,我開朗,實實在在的開朗,沒有任何摻假的成分。我交許多朋友,因為交的許多朋友又認識更多的朋友。我恰到好處地展示熱情,又適時冷漠。我游刃有余地穿行在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之中,唯獨無法將這樣的一面表現(xiàn)在至親面前,即使這是他們所渴望的。
? 忘卻往事的過程并不艱難,也不漫長,像所有故作憂傷的小孩子一樣,我馬不停蹄地長大了,而我長大的日子,比幼時更加乏善可陳。
? Spencer成為遙遠的光,因為遙遠,所以美好。她讓姐姐二字變成了可期許的慰藉。在學(xué)校摸爬滾打這么多年,我學(xué)會了面不改色地逞強,理所應(yīng)當?shù)貐挆壾浫酢N以诰G色的課桌上仔細貼上夏爾的畫像,這個不足十三歲的少年睜著漂亮的藍眼睛,面無表情地說:“我愿,我擇,故我在,我絕不后悔,也絕不乞憐,無論是對誰。”這句話聽上去做作又虛假,可是我喜歡,并立志要做這樣的人。想想就很酷是不是?
? 而在Spencer身邊,我學(xué)會了如何示弱,如何用話語表情去乞憐,于是聽著夏爾高傲凜然的宣言,愈發(fā)覺得做作又虛假。我抱著她,幾乎是無意識地喃喃:“姐姐,我好像離想象中的自然,越來越遠了。”
? 目光越過蓬勃生長的綠蘿,電腦屏幕上夏爾戴著白手套,握著筆直的手杖,面上似有篤定的悲憫。
? “來,撒個嬌我就放過你。”Spencer笑瞇瞇地循循善誘。
? 我卻沒有了慣常的笑意,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液,近乎僵硬地拉著她的袖子,卻仿佛失聲一般,她瞳孔里我的倒影,是難以維持微笑的表情。
? 我沒有學(xué)會撒嬌,一直都沒有。
? 詢問Goody我為何會對Spencer產(chǎn)生依賴。
? “興許,只是因為寂寞。”她的話一針見血。
? 我一直是不快樂的,這沒有辦法否認。遇見Spencer之后,我無數(shù)次想過,下一次,下一次不高興的時候,我一定要努力驅(qū)散腦海中約定俗成的悲觀,我一定要全力以赴,讓自己變得優(yōu)秀,直到足夠與Spencer真正比肩。只因她那么認真地扶著我的肩膀說:“我的人,怎么可以比我差?”
? 我看著她清亮堅定的目光,這句話清晰直露的讓談不上優(yōu)秀的我感到難為情。卻仿佛預(yù)謀一般步步緊逼,直到這句話變成我所追求的信念。
? 宛如魔咒,早知無解。
? “你這樣想,我真高興,不管怎樣,能擺脫程的陰影,開始一段新的關(guān)系對你而言是好事。”
? Goody站在校園高大的榆樹下,離我?guī)渍蛇h,這樣說道。
? 我興致勃勃地玩著飄落的樹葉,細細撫摸它斑駁的紋路。
? “只是我擔心你,會陷得太深。”
? 她一向是懂我的,我記住了她的忠告。
? 一日,Spencer提議創(chuàng)建一個群,屬于晉城小伙伴們的群,我便迅速去貼吧宣群,并將群名稱定為“隨意島嶼”
? 隨意島嶼成立至今,仍然只有寥寥二十余人,應(yīng)該是宣傳力度不夠,對于這個我們一手創(chuàng)建的群,彼此都很上心,可可惜群里大多都是學(xué)生,且年齡比我小的居多,大家平時也沒有多少深交的機會,活躍的總是那么幾個人。
? 在這期間我結(jié)識了湯圓兄,他虛長我?guī)讱q,言語間已是大人的語調(diào),卻難得的保留了幾分少年人的氣質(zhì)。我們很聊得來,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 我與湯圓兄保持著應(yīng)有的距離,閑聊的時光過得飛快,偶爾開幾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下了線卻難再想起彼此的存在,我視他為知己,料想他視我應(yīng)如是。
? 與Spencer的關(guān)系逐漸升溫,我欣賞她獨特的氣質(zhì),她待人接物時而流露出的冷淡,默默堅守著原則的認真態(tài)度,我珍惜她的贊美,她無意中說出口的承諾,我喜歡她的手拂過我皮膚的觸感,她騎車時飛揚的發(fā)梢,充滿空氣的衣袖,甚至她與我聊天時明黃色的對話框。
? 最初相識,Spencer曾問我是不是t,我矢口否認。因為心里一直暗自惦念著一個算不上熟悉的男生。他叫枳奇,一米八四的身高,偏瘦卻并不顯得羸弱,在夏天會穿寬大的黑色七分褲,露在外面的小腿被曬得黝黑,是校足球隊的一員,C羅的死忠粉。
? 高一的時候與枳奇坐過兩個星期的同桌,自習(xí)課上,他會不自覺地哼歌,聲音低沉,咬字模糊,我只靜靜聽著,并不做聲。
? 枳奇是天真直率的射手座,早自習(xí)的時候常常不自知地睡過去。語文老師將他拍醒,他呆愣地站起,清清嗓子開始念課文,用了好幾種各地方言,一遍又一遍地朗讀著“致橡樹”。聲音洪亮,周圍坐著的人紛紛狂笑,朝他豎大拇指,他也毫不在意,故作嚴肅地繼續(xù)朗讀,手放在桌子上,細細觀察,掌心有清晰的紋路。一瞬間移不開眼。
? 那天的第一節(jié)課,語文老師講“致橡樹”,不出意外,枳奇睡意昏沉,發(fā)出輕微的呼吸聲。
? “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云里。每一陣風(fēng)過,我們都相互致意,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同學(xué)們,這是堅貞不渝的愛情。”
? 語文老師話音剛落,全班便是和諧的哄笑聲。
? “老師,我們想看你的男朋友!”有淘氣的男生叫嚷著,語文老師白皙的臉迅速飛上紅云。
? “現(xiàn)在哪還有這么長久的愛情啊。”我嘟囔著。
? “誰說沒有!”枳奇忽然醒來,嚇了我一跳。
? 他理理亂糟糟的頭發(fā),一本正經(jīng)地說:“當然是有的。我喜歡一個女生,從小學(xué)到高中了,一直是同班,可惜高中沒分在一起。”
? 于是枳奇興致勃勃地給我講述他和那個姑娘的事情,不知不覺,一節(jié)課便過去,我沒有好好聽課,卻了解了一段在枳奇口中堪比“致橡樹”的堅貞愛情。
? 高一正是社團興盛時期,我和枳奇都報了英協(xié)的學(xué)習(xí)部,復(fù)試安排在晚飯時間,待結(jié)束已打了自習(xí)鈴聲。枳奇帶了晚飯,我刷刷算著艱深的數(shù)學(xué)題,忽然那只我細細觀察過的手遞了一盒牛奶過來。我下意識接過,輕聲道謝。
? 不過兩個星期,可供回憶的片段寥寥無幾,調(diào)換座位后,坐得遠了,便再也沒有了什么交集。只是枳奇溫暖的聲音與情態(tài)還時常在某些時刻浮現(xiàn)。
? 趨暖向南,似乎是人的本性。
? 生理上,我的性向應(yīng)該是正常的。我常在想,對于Spencer的感情到底是怎樣一個概念,卻始終沒有一個清楚的定位。也許,是熱愛。也許,只能是熱愛。
? 有一個下午發(fā)生的事,Spencer可能已經(jīng)遺忘,卻成了我的一個心結(jié)。
? 那天下午,天氣一如既往的明媚。Spencer坐在床上,脊背靠著墻,低著頭,平淡的表情,雙腿并在一起,微微蜷起。我不知哪里來的沖動與勇氣,竟不假思索地將雙手按在墻上,不管不顧地將雙唇覆上她緊閉著的唇。我已記不得她當時的表情,只記得她沒有閉上眼睛。
? 唇分,她平靜說了一句:“你嘴太干了,下次多喝點水再親。”
? 我知道,她只當我是小孩子。而事到如今,我仍記得,那十幾秒的時間里,怦怦亂跳的心。
? 一剎那的情動。
? 故事有起承轉(zhuǎn)合,唱戲要正當高潮時才最驚心動魄,茶要喝到苦澀盡除,唇齒只余清香時才最陶醉。
? 歲月靜好,細水長流,彼此安穩(wěn),情動之至。
? 斷在此處,該是正好。
? 斷在此處,該有多好。
? 銀子是只公貓,天生的只長個不長肉的體質(zhì),平日里十分鬧騰,最喜歡仰躺在我的大腿上,伸出尖銳的爪子,與我嬉笑,鋒利的觸感往往伴隨著刺痛,卻不會破皮,一如銀子的性格。我總喜歡撫摸他光滑的皮毛,銀子有著精致的骨骼,柔軟的身體,錐子般輪廓清晰的臉型,最引人注目的是極大的眼睛,占了幾乎大半張臉,臥在我身上舒服地伸懶腰時,眼睛微瞇,慵懶閑適,面對陌生人時,眼神警覺戒備,如同鳥類。
? 或許我早該知道,有些人注定了要站在對立面,冥冥中,命運的洪流會沖散許多人,只是被命運操控的棋子尚未看清。
? Spencer載我走遍大街小巷,清晰的姐姐做派,笑時有涉世未深的天真,給我講道理時,又是深諳世事的老成。那時正值暑假,太陽比平時更大,更遠,也更紅,一個人被烈焰照射,借樹蔭乘涼,似乎更容易窺見時間的流逝,追尋自己的身影。
? 察覺到她若有若無的疏遠,我才意識到最初的親近也緣于她有意無意的照拂。
? “我以為你與她不一樣,到頭來哪有什么不一樣。”Spencer的話,不知是嘲諷多幾分,還是嘆息多幾分。
? Goody曾說:“相處這么久,我已經(jīng)徹底看明白了他是什么人,就算最開始再喜歡,后來再舍不得,現(xiàn)在也只剩下厭煩,至于原來相處的美好早已消失殆盡。”
? 抬起頭看過去,她口中的那個人正奮力記著筆記,身邊是他認為的如花美眷,而Goody原以為的似水流年卻早與他無關(guān)。
? 我看著他的笑,不禁想起Eason唱的“想哭”中的歌詞:若無其事,原來是最好的報復(fù)。
? Goody與時燁相識要在我們之前,那時我和她尚且不是前后桌。時燁與女生相處自有一番不足為外人道的經(jīng)驗,班里的許多女生都曾因他的甜言蜜語而沉淪,而他卻也不是萬綠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性子。譬如甲之于時燁,是特殊存在,無法忘懷,乙之于時燁,是深深羈絆,無法擺脫。他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解釋自己的不專,似乎有一腔的情非得已。而多情與濫情,一字之差,天壤之別。因此,我對時燁,一直懷有敵意,而Goody愿意相信他的一字一句,即使心存懷疑也只是暗自委屈,不肯埋怨他一句,像堅韌的蒲葦,默默包容了一切。
? “只道是蜜糖,怎知竟是砒霜。”我在那天的日記中這樣寫道。揉揉酸澀的眼睛,抬頭看身邊坐得端正的人兒。
? Goody聽著她所摯愛的杰倫,臉上是云淡風(fēng)輕的表情。窗外,梧桐葉落,又是一年秋。
? 親密關(guān)系的終結(jié),大抵如此。因為了解了對方是怎樣的人,因為日復(fù)一日,甚至年復(fù)一年無望的等待將耐心變成毀滅感情的最后一把火焰。
? Goody無法忍受他的濫情與不負責任,Spencer無法忍受我的任性與陰郁性格。
? 我們親手摧毀了他們的信任與期待。
? 誰比誰多情,誰又比誰薄幸,都是無須追究的問題,因為在四目對望之時,答案已昭然若揭。
? 我重新走過曾印著她車轍的路,留下看不見的腳印,想起零散的詩句,只記得花開碧樹,何曾顧衾冷錦疏,最難忘,應(yīng)是來時路。
? 昏暗的燈光,她清越悠揚的歌聲;寂靜的午后,她悄無聲息的睡姿;萍水相逢,她傾盡全力的信任與愛護,像四散的煙霞,只是一場對天空的錯付。
? 說了再見的那個下午,印象中有大風(fēng),落葉紛飛。
? “真的要分開?”
? “嗯,要不要吃橘子?”我嘻嘻哈哈,如往常一般。
? Spencer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亦不躲閃。然后她騎車離去。
? 我很想叫住她,告訴她,我已經(jīng)有好幾年不過生日了,但是多么希望即將成年的這個生日,能有她的陪伴。而我也知曉,跨出這一步,從此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 看,結(jié)束一切,其實很簡單,只需要一句話而已。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沒有理由反悔。
? 放學(xué)后,我走的極早,在空間看到Goody的留言。
? “傻瓜,生日快樂!本來想等放學(xué)后給你一個擁抱的,怎么走那么早。一句話,且行且珍惜。”
? 我已許久未流過淚,而那天的淚來的暢快。
? 我常常想,如果再長大一點以后再遇到Goody,會不會比現(xiàn)在更好些。從最開始有幸坐前后桌,每天不厭其煩地扭頭與她聊天,交流彼此不成熟的觀點,那時,我還沒成為榮迷,她還未迷戀杰倫;那時,她還是眾人眼中嚴肅不好惹的純爺們,我還是對于新環(huán)境無所適從的傻瓜;那時,她身邊有單純內(nèi)向的渝之,我身邊是成熟早慧的阿明。
? 后來,她與渝之絕交,原因當事人都不想再提。Goody與我越來越熟悉,而我與阿明也漸漸少了往來。
? 盧延讓寫過一句詩:“吟安一個字,捻斷數(shù)莖須。”一個安字,對于高三黑暗的生活來說,是多么難得。一六年的十一月初,恰逢考試結(jié)束,我與Goody聊天,她說她相信只要努力就能有好結(jié)果,我覺得并非如此,或許是我悲觀的腔調(diào)令她感到壓抑,說著說著,她語氣多了幾分無奈,就像此前我們每次聊天的結(jié)果一樣。
? 我也是這時才意識到,暴露在外人面前的美好,會變成在親近的人面前伸出的獠牙。越熟悉越不安,最讓人無能為力的,大概是眼睜睜看著情深,變成怨極,歡喜變成相厭,卻已經(jīng)離不開彼此,仿佛誰先想到離開,誰的罪孽便又深重了幾分。
? 最終還是Goody先與渝之開始說話,二人經(jīng)過漫長的冷戰(zhàn)終于和好,但心知肚明,已無法回到從前。我正好與渝之做同桌,渝之是心思極為細膩的女生,最喜歡寫作,我看過她的文字,流暢卻滿懷悲情,我漸漸對渝之心懷憐惜,因為她初中的遭遇。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全班孤立,我靜靜聽著渝之講述那段黑暗的往事,她隱忍不發(fā)的情緒和讓人無法忽略的輕輕顫抖都那樣讓我心酸。
? 我心疼她,一如Spencer當初心疼我。
? 十月下旬的一個星期天,有小雨,我開始寫日記。那天的傍晚,我寫下張嘉佳的一句話:“如果尚有余力,就去保護美好的東西。”那之前的晚上,我已忘了為何會情緒崩潰,然后神經(jīng)質(zhì)地給Spencer發(fā)短信,握著手機緩緩等待,目光渙散。腦子里一幀一幀播放的,是我們曾經(jīng)相處過的短暫時光。或許做決定不過是幾秒鐘的事,而后悔亦不過是幾個呼吸的事。Spencer還是給我回了短信,語氣是慣常的語氣,卻沒有了我所熟悉的親昵。Spencer說,好好學(xué)習(xí),收心。
? 我窩在被子里,枕頭底下是我們關(guān)系尚且未破裂之時我寫的明信片,我想去Spencer的大學(xué),做她遲到的校友,因為她曾描繪過那座城市的種種美好,讓人心馳神往。
? 說好的不打擾,我還是食言了。其實我多么想灑脫一點,決絕一點,多么想一把火把過往焚燒殆盡,可是,是真的舍不得,畢竟Spencer是明明白白給過我光明的人,讓我怎么舍得忘記?
? 接連幾天陰雨連綿,這天終于放晴。Goody說不明白我為什么會不喜歡晴天。我亦不想解釋,只是看著明亮的光線失神。那段時間我與Goody的矛盾已到達極點,常常沒有辦法好好說話,也不會吵架,像兩條被迫上岸的魚,彼此依偎卻彼此失望。
? 一場秋雨一場寒。海子說:“雨是一生錯過,雨是悲歡離合。”我與渝之已做了很久的同桌,她開始卸下心防,整日與我和Goody走在一起。
? Goody與我始終沒有找到那個相處的平衡點,我與渝之日益熟稔,我們會一起在閑暇之余用力寫作,寫只有對方能懂的日記,我掩飾自己的悲觀,因為我知道渝之她比我還要悲觀許多,她像是一塊易碎的瓷器,膚色蒼白,常年喝著中藥,把苦痛當做了常態(tài),把活著當做了慣性,把寫作當做了使命。
? 又是考試,結(jié)束后Goody給我傳紙條,內(nèi)容已記不大清,最后一句是“我還可以堅強,對吧。”是那樣茫然無措的語調(diào)。我看看四周的人,大家臉上或多或少都是迷茫的表情,班里靜的可怕,我第一次感受到這樣沉重的憂傷。
? 似水流年,歡愉與不幸順水流下,干干凈凈,什么也不留。流過柔腸百轉(zhuǎn),流過鋼鐵森林,那流去的種種,宛如朝生暮死的蜉蝣,記憶懸金佩玉,提醒著曾有過一段佳期,,一枕黃粱,詩中的“當時年少,春衫薄”如今看來倒是應(yīng)景得很。譬如淺淺之于Spencer,程之于我,我之于Spencer,也是朝生暮死的東西,但因著片刻的極美,如同煙花飛騰,落入大海,苦痛中也可掙扎出些許的快樂。
Goody的成績一步步下滑,她毫無學(xué)習(xí)的動力,也喪失了很多活著的熱情,我看著她,只覺造化弄人,卻不知該怎樣勸說。她像一個自我封閉的繭,不見陽光,而她曾是那樣熱愛陽光。
? 晚自習(xí)后,我們?nèi)藭ゲ賵雠懿剑灼婧蜁r燁常常也在,我聽著達明一派的“傷逝”,一圈一圈跑著,想著做過的夢。夢中Spencer的臉模糊不清,而我清楚地知道只身在夢。我想起最后一次見面,Spencer很認真地說:“我都快忘了你長什么樣子了。”臉上還有一絲困惑。那時手里拿著橘子,還可窺見秋天的意味,而今北風(fēng)蕭瑟,哪還有秋天的影子。
? 我路過枳奇,他微笑著沖我招手,時燁的目光依然膠著在Goody身上。
? 不知不覺中,已進入冬季。
? 班里的氣氛愈加沉悶,即使是下課時間,大家也只是坐在座位上,或兀自愣神,或奮筆疾書。冥冥中,高考這只大手將逼仄的教室分割成了許多個獨立的空間,大家身處其中,輕易便忽視了周圍人的喜怒哀樂。
? 我們?nèi)诉€是每個課間都去廁所,不過常常只有我和渝之二人。Goody明顯地想與我們拉開界線。我看著她,只感覺心里空落落的,沒有依歸。
? 渝之的情緒也不好,一次我與她說話,她只沉默,我也不想強裝笑臉,于是一天未曾說話。晚飯時間收到她的明信片,上面寫著:“我知道對你們而言,我始終是個外人,我不該把自己在你們心中的地位看的太高,對不起。”渝之似乎哭過,像一根尖銳的刺插在了心上,我用力擁抱她,無聲地給她安慰。敏感的渝之,那一瞬間,我多么想成為她的太陽。
? 我最終沒有成為渝之的太陽。最初吸引我的是她獨特的悲觀氣質(zhì)與異于常人的敏感,而打敗我的也恰恰是這二者。
? 我欣賞渝之的才情。一日她寫了一首現(xiàn)代詩,叫做“久而久之”我也來了興致,寫了首“和渝之久而久之”
? 一六年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我把這詩貼在了本子上,寫下這樣一段話:“寫這詩的時候,以為與渝之可以共同欣賞著余生的日月悠長,而怨恨日益累積,終至怨極。而原來,當日以為的美麗,待捧到手里,才發(fā)覺早已悄然枯萎。權(quán)當紀念舊時友人,從此一別,兩相歡喜,如詩中所言,回到最初,又是終章。”
? 又恢復(fù)了二人行。我和Goody向班主任申請坐到最后一排。看著眼前尚不明朗的道路,不知道未來的一步步是否比現(xiàn)在還要艱辛。
? 冬夜,大雪連綿,我與Goody吃著糖葫蘆,嘲笑對方裹得像只北極熊。晚自習(xí)后,我們躺在被子里看“春光乍泄”,何寶榮纏綿魅惑的聲音:“黎耀輝,不如我們從頭來過。”Goody已昏昏欲睡,夜更深了,她的身體柔軟而溫暖,我偷偷親了她的額頭,道了晚安。
? Spencer與我,大概只是露水情緣,不會再有,也不必再有從頭來過的機會。起初是我喜歡她,如今依然是我孤獨地喜歡著她,這中間的一切,像是做了一個隔世經(jīng)年的夢,Spencer是一陣風(fēng),倏忽而過,只留下空落落的失神。
? 高三的最后一個學(xué)期,我與Goody已經(jīng)習(xí)慣最后一排的清靜生活,那時距離高考不過百日,班里又恢復(fù)了原先的活潑氛圍,天天踢毽子踢得不亦樂乎,隨時可見彩色的毽子飛舞。
? 與阿明漸行漸遠,有時候她隔很遠沖我微笑,只是不再如以前一般愛說話,大多數(shù)時候靜靜地看書,時而給我寫信,端正克制的字,一行一行,有不符合年紀的冷靜淡然,
? 有時候我在慶幸,與阿明始終保持著這樣不咸不淡的關(guān)系,既不過分親近,也不顯得疏離。阿明是我上高中以來第一個傾心相待的朋友,她的口頭禪是“我覺得自己充滿了母性的光輝。”因為沒有朝夕相處的機會,我在阿明心里還保持著最初純凈的形象。
? 澤西進入我們的二人世界出乎我們的意料。
? 我與澤西做過挺長一段時間的同桌,她是我們的“班寵”,無論男女,大家都愛澤西。阿明經(jīng)常捏著澤西的臉,開玩笑地說:“澤西的臉原來沒這么大的,不知道是哪個天殺的把它扯成這樣了。”
?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哪個天殺的?全班沒捏過澤西臉,沒敲過澤西頭的,一只手都數(shù)的過來。澤西似乎是天生的好脾氣,任別人捏扁搓圓都不會有過激行為。偏偏澤西又生的好看,連蹙眉都有種嬌嗔的美感,更別提微笑時的殺傷力了。
? Goody說,她羨慕澤西的完美人格,讓人挑不出毛病,與誰相處都游刃有余。與澤西的相處是輕松的,她不喜爭辯,亦不會清晰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大多數(shù)時候,她是微笑而沉默的。
? 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開始懂得,不能依靠表面現(xiàn)象判斷是非,因為明明白白展現(xiàn)出來的東西,極有可能是假象。我不想把這條定論應(yīng)用到澤西身上。但當我與Goody幾乎同時意識到潛藏在澤西無害外表下涼薄的心性時,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
? Goody原本對澤西的欣賞慢慢轉(zhuǎn)化成不喜。她是單純的人,不愿忍受這落差,我能理解。我對澤西亦有了復(fù)雜的想法,她隱忍不發(fā)的許多情緒,她對許多人極為明顯的厭煩。而周圍人似乎從未察覺。我們開始有意識地不再與其他人一般以欺負澤西為樂。
? 澤西人緣極好,脾氣極好。除此之外,我竟想不出還有什么其他對澤西的印象。大家可以輕易想起澤西,也可輕易便忽略她的存在。
? 澤西是不會在意的,大家都這樣想。
? 最后一個學(xué)期,如從前一般無二的生活節(jié)奏,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得過且過的自己,偶然看到史鐵生寫下這樣的句子:“人不是茍死茍活的物類,不是以過程的漫長為自豪,而是以過程的精彩,尊貴和獨具愛愿為驕傲的。”
? 日光透過高大沉默的松樹,溫熱的開水順著喉嚨滑進腸胃,沉溺于寒假的作息,如此種種。一切緩慢有序地進行,只是在清早驟然醒轉(zhuǎn)之時,在行色匆匆人群中穿梭之時,在幾個面無表情的瞬間,會痛恨自己的不思上進,但一切已成為慣性,再難輕易改變。
? 清早出門,細小堅硬的雪粒落在手掌,未待融化便隨風(fēng)而逝,換了下一撥造訪。Goody打開結(jié)滿白霜的窗戶,飄飄灑灑的雪沿著窗飛進,一室的悶熱盡數(shù)散去,涼爽非常。當走在素凈的雪地中,不禁想起初中課本上魯迅的描寫“暖國的雨,向來沒有變過冰冷的堅硬的燦爛的雪花……”只可惜眼前之景,既無“血紅的寶珠山茶,白中隱青的單瓣梅花。”又無“深黃的磬口的臘梅,泛綠的雜草。”不對,后者還是有的。宿舍門外曲折的回廊旁,栽種了幾株臘梅,大雪迷蒙了雙眼,似幻如真之感陡生。
? 深深淺淺的石子鋪展成通幽的曲徑,腦海中兀自浮現(xiàn)一幅場景:廊下有身穿月白直襟長袍的半大少年,身后斜插了梅花的瓷瓶一字排開,遠遠的,雪地中披著黑色大氅的男子信步走來,一只手搭在眼前人的肩頭,另一只手溫柔擺正簇新的帽檐,唇紅齒白的少年愣住,移開目光,白茫茫的一片雪地,少年漾出笑來。
? 這幅場景,若是Goody來拍,定會更富有情趣吧。
? Goody熱愛攝影,她常常拉著我,興沖沖地告訴我,她又拍了怎樣的照片。而我印象最深的是她拍的枳奇。
? 那是枳奇轉(zhuǎn)過身的瞬間。眉眼含笑,是他一貫的模樣。
? 我很少再想起Spencer。沒有刪掉QQ,因為還時常與湯圓兄聯(lián)系。
? 湯圓兄解答過我的許多問題。也是在他的開解下,我知道了有些人,像曇花成為泡影一樣倏現(xiàn)倏滅,我不能置若不知。湯圓兄也有很多不開心,但他從來不肯對我言說,或許在他心里,我還是個小孩,無法排遣他的不快樂。每當我想起他所說的“你可能只是過于矯情。”便總能會心一笑,暫消煩惱。
? 我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寫東西。大多是在語文課時,奮筆疾書,努力把腦子里的故事變成文字。我所崇拜的林夕寫:“我教他寫專欄的方程式,如何堅守字數(shù)的限制,如何適應(yīng)報章讀者的閱讀習(xí)慣。我勸他沉住氣抓機會,誰讓我們都這樣犯賤地渴望寫和被人看。我會教他如何屈縮變形,然后在適當時機復(fù)原。”
? 我神思飛揚,想到什么寫什么,情緒積累到極點時會不自覺落淚。我也是這時才意識到,我是真的喜歡寫,不知疲倦地寫,隨時隨地地寫。我知道寫作需要天賦,小時候我是班里寫作文寫的最好的,大家都夸我才華橫溢,我便真的以為自己與旁人不同,直到我見識到到底什么才可以稱之為才華。張愛玲十八歲就寫出了“我的天才夢”。我意識到自己的幼稚與無能,但我仍然在寫,只因它可以讓我忽略周遭所有人,忘記生活中的顛倒錯亂。
? Goody是我唯一的讀者,她懂我就像我懂她一樣,那時我們已經(jīng)密不可分。
? 我們感情再次出現(xiàn)裂痕是在一百天宣誓不久后。年少時是那樣輕狂而敏感,任何瑣碎的東西都能擊敗我們看似堅固的任何瑣碎的東西都能擊敗我們看似堅固的關(guān)系。我也開始思考,是不是一個人活著,會更好些?
? 阿明給我的信中有這樣的話:“心情不好的時候吃顆糖,戴上耳機聽聽歌,過不去的總會過去,人生不就是這樣?一個人沒什么不好。”
? 現(xiàn)在想來,當初兩個女孩子的吵吵鬧鬧,分分合合,不過是仗著還有年輕可以倚恃,因為年輕,連痛苦都顯得美麗動人。于是浪擲還可以相依的歲月。
? 拯救我們關(guān)系的是澤西,我們?nèi)嗽鯓幼咴谝黄鹞乙延洸淮笄澹傊瑵晌鞯募尤胱屛覀兛梢圆辉贂r時面對對方,有了緩沖的空間。
? 澤西令我們很快樂。我們真心待她,有幸了解她最真實的一面,班主任大換座位,我又和澤西坐在了一起。
? 澤西喜歡古詩詞,我們常常在早自習(xí)一起朗讀選修課本《唐詩宋詞選讀》,大概是年紀尚輕,不大懂許多晦澀的詩句,未曾料到會在課堂上捧著書,因為一句“而今樂事他年淚”而濕了眼眶。久違地,我想起Spencer。發(fā)現(xiàn)我已無法用此時的心境去體會彼時的歡欣。或許就像歌里唱的“遇見了就不說值得不值得,擦肩后就成全彼此做過客。”
? 一七年的三月初,我從學(xué)校門口的花販手里買了一株風(fēng)信子,粗大的根莖尚且裹著黝黑的泥土,用水沖凈后露出快要一尺長的根須,細嫩纖弱,在玻璃瓶中搖曳生姿。我嗅著清甜的花香,談不上喜歡。我最欣賞略顯單薄的花,稀稀疏疏點綴枝頭,煢煢卻伶俜。
? 也是三月初,銀子出走了。毫無征兆。
? 我給Spencer寫了許多信。信的內(nèi)容偏激而幼稚,我沒有勇氣將它投遞出去。深綠色的信封,簡約的設(shè)計,應(yīng)該是Spencer喜歡的風(fēng)格。想必她的生活已步入正軌,當老師很好,可惜我沒福分做她的學(xué)生,即使有機會叫她一聲老師,恐怕我也是最頑劣的一個。
? 高考即將來臨,班里卻奇異地開始躁動,一掃以前的陰云,成群結(jié)隊在大廳外踢毽子。班主任也不愿多管,頗有些放任自流的意思。
? 已是五月中旬,天氣悶熱,春天盛放的各異花朵只剩些許殘枝,大片的綠意彌漫開來,淡綠的是叢生的灌木,深綠的是孤立的雪松。觸碰薄薄的葉子,有輕微的涼意,閉上眼睛,擾人的陽光似乎也難得的柔和了幾分。有健壯的花貓,攜幼子在前廳外的灌木叢邊嬉戲,夜晚不耐教室的沉悶,獨自跑了出來,坐在臺階上靠著石柱,小貓臉上有與生俱來的戒備,又有幾分初臨人世的天真與好奇,鼻子左側(cè)一片黑色,與我那離家出走的銀子如出一轍,Goody說極有可能是銀子的種。趁母貓離開,我試圖接近小貓,小貓一蹦一跳,像只笨拙的兔子,這倒與銀子矯健的體態(tài)相去甚遠。
? 第二節(jié)自習(xí),枳奇也出來,獨自坐在臺階上,只瞥得到一個背影,像一株沉靜的植物。晚風(fēng)并不涼爽,煩躁的心緒卻漸趨于平靜。
? 快要下晚自習(xí)時,葉頌吆喝了幾個人去踢毽子,我靜靜看著他們靈巧地把毽子傳來傳去,枳奇也加入圍成一圈的人群。葉頌大概是班里最高的男生,我們不算熟識,點頭之交而已。他很難不被人注意,因為放肆囂張的笑聲,特立獨行的作風(fēng),還有剪不斷理還亂的一樁樁風(fēng)流情債。
? Goody和澤西鬧成一團,氣沖沖地說要找我評理,我看著兩人孩子氣的模樣,也不禁笑出聲來。目光卻又投在了枳奇的身上。他最近與文科班的一個姑娘走的極近,我只知她名字里有個“寧”字。寧給我的第一印象是白且瘦,笑不露齒,安靜溫柔,眼睛的神采卻靈動非常。
? 我想我已經(jīng)忘了Spencer。她的相貌開始模糊不清,她出現(xiàn)在夢里的次數(shù)愈來愈少。當我看到以前日記上一筆一劃寫下的她的名字,而心里再難起半分波瀾時,我隱約懂得,這是遺忘的前兆。
? 不久,模考開始。黑板旁的高考倒計時一天更新一次,看得人麻木。我看著成績單上一步步后退的名字,心痛而無可奈何。或許正如班主任所言:“到了最后的階段,會有一部分人開始破罐子破摔。”
? 我愈加墮落,白天和熟悉不熟悉的一群人插科打諢,晚自習(xí)獨自坐在外面的臺階上,聽著歌任憑時間流逝,晚上一本接一本地看各種各樣的書,無聊的有趣的,讀來可親的可憎的,我囫圇吞棗地讀,讀完卻空落落的摸著包裝精致的書皮,似從未讀過一般。
? 我變本加厲地在所有課上寫故事,畫畫,我寫兩個同性之間旁人不懂的曖昧與癡狂,寫技術(shù)生澀卻情緒熱烈的異色交合,寫夜晚天臺,光影錯亂,一排排整齊排列的啤酒瓶,寫傍晚巷口,夕陽欲墜,一道被歲月剝落坍圮的白墻,寫午后操場,足球場上夾雜著歡呼與遺憾的灼熱空氣,寫清晨樹間,一尾自由游動不知喜憂的錦鯉,寫在這些極平常的生活場景中,隨意截取的一個個片段,譬如兩個交纏的人影,如同從泥土里掙扎出來的兩株藤蔓,而其他的人間草木,皆做了沉皆做了沉默的布景。
? 在一行行字跡繚亂的文字中,我發(fā)現(xiàn),我對同性,隱隱約約有了不同。
? 我也愛上了畫畫,我畫熱鬧非凡的圣誕節(jié),畫穿著旱冰鞋,長了四只腳的雉雞,畫布滿腳印白茫茫的雪地,畫從母星坐著飛船前來尋仇的蟲皇后,畫隱藏在懵懂雉雞胃里身體僵硬的蟲公主。我把畫畫的題材局限在一只雉雞上,圍繞這只無辜的雉雞畫許多看上去莫名其妙的東西。
? “天天做夢,不覺得無聊?”葉頌隨手拿走我剛剛的信筆涂鴉。語氣略帶嘲諷。
? “不去陪你們家雯聊天了?”我搶回我的畫,打趣道。
? 雯是葉頌的現(xiàn)任女朋友,小葉頌兩屆,和我們不是一個學(xué)校。葉頌曾經(jīng)深情無比地說:“雯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初戀。”于是,從未有過空窗期的葉頌為了他的“初戀”第一次潔身自好,自覺隔絕了與其他女生的距離,天天握著手機,與雯發(fā)短信,樂此不疲。
? 葉頌與雯一禮拜見一次,我與雯有過幾面之緣,她戴著藍色的口罩,穿著寬大的校服上衣,深藍色的牛仔褲,同樣高挑的身材與葉頌站在一起顯得十分合拍。
? “枳奇和寧在一起了?”我轉(zhuǎn)著筆問葉頌。
? “不知道,枳奇那小子不聲不響就泡到了妹子,都不帶告訴兄弟我一聲的。”葉頌恨恨地說了一句,接著便被叫去打籃球。
? 我想起曾經(jīng)問過枳奇為什么踢足球而不是打籃球?
? “因為沒被籃球隊選上啊。”他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
? 我深刻地記得當時我是把嘴里的檸檬汽水噴出來了。
? 距離高考只有一個月,班里絲毫沒有要高考的氛圍。
? 枳奇與寧并沒有在一起,而葉頌和雯分手了。
? 那之后的葉頌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游手好閑,每日只是窩在座位上,看一些我未聽說過的內(nèi)容晦澀的書,他變得安靜沉默,明明一個大活人坐在那里,卻仿佛隱匿在了悶熱的空氣中。
? 生物課上,葉頌叫我一起坐到最后一排。
? “誰提的分手?”
? “我。”
? “當初費盡心思追了那么久,為什么要說分手?”我不解。
? “我生平頭一次喜歡一個女孩,我盡己所能在她面前毫無保留,無論好的壞的,我都愿意給她看。她不一樣,她喜歡我,可是她也只是喜歡我而已,喜歡我對她漫長的堅持,喜歡我對她的關(guān)懷備至。她深夜給我打電話,還沒開口就開始哽咽,我就覺得好像硬生生從我身上割了一塊肉,心痛得無以復(fù)加。我可以不計回報地付出。”
? “那為什么不堅持下去?因為注定要分開嗎?”
? “在我心里,年齡,距離,一切都不是障礙。我只是一想到我的將來就交代在這個女人身上了,就覺得很不甘心。”
? 我并不懂。因此只是安靜地聽。我不知道他不甘心的是什么,所以不知道要怎樣勸慰。
? 葉頌的一只手忽然握住我放在腿上的手,我呆愣了一下,下意識掙扎。他的另一只手覆上我的臉,我反而平靜下來,只盯著他看。
? 他隱隱含淚的雙眼出賣了此刻輕薄的假相。
? 葉頌愈發(fā)不對勁,他開始叫囂著全班女生都是他的老婆,調(diào)戲所有和他關(guān)系不錯的女生,毫無顧忌。
? “我真的不知道,你每天這樣有什么意義。”我揉著眉心,無奈地問他。
? “沒有女朋友管著,我自然應(yīng)該做一個十七歲男孩該做的事情。”他笑得張揚,眉眼里卻是掩飾不住的疲憊。
? 在心理咨詢室門口看到葉頌的時候,我不知是何感想。他臉上是慣常的笑意。
? “你來看心理醫(yī)生?”我斟酌了一下,試探著問了出來。
? “是抑郁癥,醫(yī)生說建議每周來一次。”
? “什么時候開始的?”
? “三年前確診的。”葉頌不耐煩地回答,眉頭微皺。
? 三年了啊,我仔細回想高一開學(xué)的第一周,葉頌毛遂自薦當了體委,班里的一幫男生勾肩搭背,高唱著汪峰的一起搖擺,葉頌唱的最嗨,一雙眼睛明亮潤澤,纖塵不染。
? 我忽然感到一陣難過,心病最難醫(yī),想來雯只是導(dǎo)火索,我只是實在難以置信,像葉頌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囂張性格,會為抑郁癥所困。
? 最后一次模考,我考的一塌糊涂。葉頌落到了最后一名。籠罩在頭頂?shù)年幵聘雍裰兀瑝旱娜舜贿^氣來。我看著母親小心翼翼的眼神,生怕說出什么話刺激到我的樣子,只覺得有些傷痛難以訴說,因為身邊的人更為脆弱,母親以我的喜怒哀樂為自己快樂的準則,我也一直沒有辜負她的期望,從小到大,我努力學(xué)習(xí),成績雖不是頂尖,也足以讓她滿意。高中像是檢驗人心智和毅力的機器,班主任曾說,擁有非凡稟賦的人極少,很多先天的缺陷完全可以通過后天彌補。而這三年,我偶爾會想,選擇理科是否正確?而就算學(xué)文,會否比現(xiàn)在更糟?望著那些似乎永遠都做不對的習(xí)題,思考著那些從未理解的透徹的概念,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日子就這樣過了整整三年。
? 高考不過兩天,考場有許多熟悉的面孔,大家似乎都是一個表情,第二天下了雨,我和母親擠在臨時搭建的棚子底下避雨,周圍的家長和孩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我低著頭聽歌,忽然覺得荒謬。甚至有想逃跑的沖動。
? 最后一門的結(jié)束鈴聲響起,我如釋重負地放下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覺得整個教室的人都笑了。斜對角的姑娘穿著淺色的長裙,露了一截白皙的小腿,意識到我在看她,她扭頭,晶瑩的眼睛里盛滿了不加掩飾的笑意。我亦回笑,想起年級主任最后給我們高三學(xué)生開會時說的話:“你們能走到今天,每個人都是值得驕傲的。”
? 我隱約懂了他話里的深意。
? 出了考場,四處搜尋母親,母親個子不高,放在人群中十分不顯眼,但我還是立即注意到了她黑白條紋的上衣,亞麻色的九分褲,逆著光站立,遠遠看著,看不到她臉上明顯的皺紋,是那樣年輕美麗。
? 我們步行去新華書店,想著終于可以毫無顧忌地看自己喜歡的書了,心頭一陣歡喜。
? 在書店流連許久,我們回了家,收拾這三年來積攢下的習(xí)題和筆記,翻出白色的日記本,打開的第一頁,稚嫩的筆體寫著:我希望走出考場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
? 忽然淚如泉涌,彼時,與Spencer已許久未聯(lián)系,我快要忘了她的容貌。
? 晚上躺在床上玩手機,與湯圓兄聊天,一聊竟到了一點多,卻還是毫無睡意,湯圓兄說要去打游戲,我便看了金枝玉葉,才華橫溢的顧家明,風(fēng)姿綽約的玫瑰,還有單純天真的林子穎,整部電影風(fēng)格輕松愉快,看到最后一幕,一直女扮男裝的穎頭一次穿了裙子,不顧一切地奔跑,白色的裙擺隨風(fēng)而舞,穎年輕的身體被裙子包裹,沒有太多的女性特征,只有不辨性別的纖細美感。家明抱住氣喘吁吁的穎,深情說道:“我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只知道我喜歡你。”
? 最讓人心酸的卻是玫瑰,看了劉嘉玲演的好幾部電影,我才慢慢品味出她獨特的美,有人會說這美帶有風(fēng)塵氣,但在我眼里,依舊掩蓋不了卓然的風(fēng)韻,真的如玫瑰。
? 等待成績的日子漫長而無聊,新加入群的杏仁建議來個群聚會,我自然是答應(yīng)。后來的聊天中,我才知道,杏仁與Spencer竟是相識的。
? 答應(yīng)聚會也存了幾分想見Spencer一面的念想。我們偶爾會聊天,語氣熟稔一如以往,有幾個瞬間我甚至以為中間漫長的分別只是彈指一揮間罷了。
? “你現(xiàn)在對我,什么感覺?”我試探著問。
? “我感覺你還是個小孩兒,沒我想象中那么懂事,不然也不至于分的那么決絕。”
? 是我預(yù)想中的答案。
? “我們的年齡差比較尷尬吧,你不像大學(xué)生那樣有能力同樣愛我,也不像初中生那樣可愛到或者調(diào)皮到樂于讓我一直付出愛與管教,你喜歡的可能是我這個人可能是我對你的好,但我實在不知道我喜歡你什么,應(yīng)該就是你喜歡我吧,當你不喜歡我了,我也不再愿意付出了”
? 我本不該問的。原來,Spencer肯對我好,不過因為我喜歡她,我感到羞愧且后悔。若是一開始,我們就只是簡單的朋友,或許她會發(fā)現(xiàn)我也是有優(yōu)點的,比如,我會說笑話,我可以輕而易舉使周圍的人掃去陰霾,開懷大笑,我對朋友很講義氣,可以毫無保留地幫助每個我認為是朋友的人,我也是個善良的人,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能心懷善意。
? 我不愿再想下去,因為我發(fā)現(xiàn)我所以為的優(yōu)點,在Spencer面前不值一提。
? Goody創(chuàng)建了一個討論組,名字叫“這里只有淑女...”里面是Goody,澤西與我。我們?nèi)颂焯煸谟懻摻M里聊天,大概是少了懸掛在頭上名叫高考的利刃,整個畫風(fēng)十分輕松歡脫。
? 一日醒來,忽然發(fā)現(xiàn)我們?nèi)硕急煌线M了一個討論組,名字是“到底哪天K歌”里面有十幾個人,都是平時玩的好的。
? 定好了時間,澤西因為家中有事沒有來,我和Goody一起去了唱吧,一個大包間放我們十幾個人綽綽有余,葉頌點了一首林宥嘉的殘酷月光,我與他合唱,他臉上有淡淡笑意,看上去開朗而陽光。
? 我們唱了許多歌。唱到“再見”的時候,我正好與枳奇兩人拿著話筒,自從不做同桌,我便再也沒有聽過他的歌聲,咬字清晰,聲音的穿透力很強。
? “我怕我沒有機會 和你說一聲再見
? 因為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你
? 明天我要離開 熟悉的地方和你
? 要分離 我眼淚就掉下去”
? 很適合畢業(yè)唱的歌,我看看四周,大家略顯傷感,一起碰杯喝了酒。
? “cheers!”
? 傷感難以言喻,都濃縮在一杯酒里。
? 唱完歌Goody騎車帶我去了學(xué)校,碰到班里的學(xué)霸在門口擺攤賣書,便過去湊了湊熱鬧。
? 我們從偏門進了學(xué)校,恰巧碰見剛剛才分開的枳奇,他手抓著操場的欄桿,若有所思,我拿起手機,咔嚓一聲定格。他轉(zhuǎn)過頭來,笑容一如往昔。
? 我想起畢業(yè)典禮上,語文老師穿著紅色高跟鞋裙子,化著淡妝,比平時要漂亮許多,與另一個班的班主任站在一起朗誦,最后一句話是:“我們結(jié)婚了,你們畢業(yè)了。”班里的同學(xué)面面相覷,感嘆我們親愛的語文老師終于擺脫了大齡剩女的身份,這個高一課堂上教我們致橡樹的女人,也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那一棵樹,那一刻,我們每個人都愿意送給她終生相依的祝福。
? 我們?nèi)苏諒P混在一起,興致極好時會頂著大太陽去逛街,興致缺缺時便能保持葛優(yōu)癱一整天。
? “模特果然穿什么都好看。”我感嘆道。
? “管住嘴,邁開腿,減肥吧!”Goody雄心壯志地宣言。
? “話說咱一會兒吃什么?”
? 兩道鄙視的目光立刻投射到澤西無辜的臉上。
? 減肥大計一次次胎死腹中,原因無他,完全是因為我們?nèi)舜谝黄穑B胃口都比平時好了許多。只是對于肉類,我依然難以下咽。
? “不吃肉,人生會少掉多少樂趣啊。”她們二人正啃雞翅啃的起勁,給了我個憐憫的眼神。
? 我喝著索然無味的咖啡,思緒飛的很遠。
? “下次帶你去吃牛排,我看著你吃,非讓你把不吃肉的毛病改過來不可。”Spencer曾經(jīng)這樣說過。
? 記得當時我還天真地想,讓Spencer看著我,說不定真的能嘗試著吃肉呢。
? Goody與澤西比我小一歲,童心未泯,在電玩城玩抓娃娃機玩的不亦樂乎,我坐在一旁打游戲,她倆居然真的抓了一個娃娃,還是一只萌萌噠的小豬,摸上去毛絨絨的質(zhì)感不錯,兩人還興致勃勃地發(fā)了條說說,催我快去點贊,我看著她們臉上毫不設(shè)防的純粹笑容,頗有幾分苦盡甘來的味道。
? 在我的印象中,上一次Goody笑得如此開懷是什么時候了?貌似已經(jīng)成為了遙遠的記憶。
? 六月的夏天,日頭還未如盛夏時毒辣。清晨早起,與發(fā)小去晨練,陽光很溫和,掠過奔跑的身體,我想,如果空氣足夠潔凈,能不能看見飄飛在空中,透明的灰塵呢?年輕的軀體輕揚而明媚,如同遲遲春日一般的陽光,像是對早起者獨特的饋贈。
? 大概是奔跑中的某個瞬間,我喜歡上了晴朗的天氣。
? 余秋雨說過,陽光普照大地,并不在乎大地的表情。
? 自然總是不擅長為人類做注解,無論是晴空萬里,還是雨雪霏霏,它不以個人意志而轉(zhuǎn)移,高尚的偉人不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而陽光也不會輕易背棄任何一種卑劣的人而陽光也不會輕易背棄任何一種卑劣的人格。
? 能背棄陽光的只有自己的意志。
? 我開始明白這個道理,于是對自然的喜愛愈發(fā)深厚,我后悔沒能多拍幾張學(xué)校的風(fēng)景照。學(xué)校的綠被覆蓋率很高,每一種樹上都被精心地掛上鐵制的介紹牌,植物散布在校園的每個角落,它們有的其貌不揚,但都有十分好聽的名字。春夏之交,有的花兒輕輕落了,有的花兒悠悠開著,有的花兒耐心地等待屬于它們的季節(jié)。
? 是在森林里建房子,還是在建筑群中種樹?
? 選擇前者,抬頭看到的是如蓋的綠蔭,是沿著樹葉縫隙流入的溫潤陽光。選擇后者,抬頭看到的是渾濁的天空,是緩慢流動來自工廠的黑煙。
? 等待成績的日子里,我和Goody找了份暑期兼職,澤西因為住得遠,沒能和我們一起去。我們在一家補課機構(gòu),負責招生。
? 面試的那天,穿了一條大褲衩的男人大咧咧地坐在我們十幾個剛剛畢業(yè)的高三學(xué)生面前。表情嚴肅,氣場強大。
? “以后在學(xué)生面前叫我賈老師,私下里叫我飛哥就行。”
? 我們齊刷刷點頭,這老板看上去還挺兇的。
? 事實證明是我們想多了,當飛哥帶著我們一幫人去擼串的時候,他高冷的形象嘩啦啦碎了一地。
? 坐在我和Goody旁邊的恰好是隔壁班的一個同學(xué)。大家彼此都不是很熟悉,飯桌上卻明顯少了許多拘謹。
? 酒足飯飽之后,我們在月光下漫步,三三兩兩,很是悠閑。
? 散場后,Goody騎著她可愛的小電動,載我在街上飛馳,趁著四周沒有熟人,也不在意毀歌之王的身份,恣意高歌,唱南征北戰(zhàn)的我的天空,節(jié)奏鮮明,歌詞動人。
? 正唱的起勁,Goody忽然剎車,嚇了我一跳。
? “你看,那是不是枳奇?”
? 我順著她的手指,看到了墻角一高一矮兩個人影。
? 男孩穿了黑色的T恤,上面是C羅的頭像,女孩背對著我們,水藍色的過膝裙,白皙細長的小腿在微微翹起的裙擺下并在一起,純白色的帆布鞋上是利落的黑白兩色鞋帶。
? 是枳奇與寧。
? 他們在完成一場擁抱的儀式,動作略顯僵硬,不是很自然。寧齊耳的短發(fā)埋在枳奇的T恤里,雙手繞過他的腰,攀上他的后背,依賴的姿勢。
? 枳奇輕易便能環(huán)住寧纖細的身體,勾勒出腰部美好的曲線,寧似乎在輕輕顫抖,也或許是我的錯覺。
? “他們不是沒有在一起嗎?”Goody問我。
?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他們的擁抱不像處于熱戀中的男女,倒是更接近于昭示告別的姿勢。
? 高考完空閑時間多了,與湯圓兄的聯(lián)系卻少了許多。第二次公務(wù)員考試,湯圓兄還是沒有通過,他一副不在意的模樣,我也不知怎樣安慰他。我偶爾熬夜,湯圓兄總是在線,讓我不禁懷疑,他是否已日夜顛倒,不知晨昏了。他經(jīng)常打游戲到深夜,或者一部一部電影不間斷地看,他很少再主動聯(lián)系我,我便很少打開QQ,大多數(shù)時間只是一味地聽歌。
? 我們?nèi)撕土硪粋€姑娘一起去看了加勒比海盜5,杰克船長用手漫不經(jīng)心地撥弄羅盤,眨眨眼睛的樣子讓人目眩神迷。當時我還未料想到,這是我們最后一次一起看電影了。
? “成績出來,你們不要問我考了多少分,也不要告訴我你們考了多少。”Goody這樣說。
? 成績要出來的那個晚上,Spencer找我聊天。
? “要我?guī)湍愠惺苤莱煽兊膲毫幔恳婚T五十。”
? “算了,我還是給家里省點錢吧。”
? “查完告訴我就行了。”
? “我要在知道成績后默默地藏起來。”
? “你還當你是小孩兒呢,我以為你想的開。”
? 其實沒有什么想不開的,考多少我都認了,只是不想讓Spencer失望罷了,然而轉(zhuǎn)念一想,現(xiàn)在的Spencer應(yīng)該也不會對我失望了,畢竟我們現(xiàn)在只算得上是普通的網(wǎng)友。
? 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媽便把我從被窩里拖出來去查成績,我睡眼朦朧地坐在電腦前,直到成績真的清清楚楚擺在我面前才猛然清醒。
? 比我預(yù)料中的要好一點,好歹過了一本線了。我如釋重負,過了一會兒,明戀澤西的男生向我打聽澤西考了多少,我也不知道,因為不知道怎么問。他便親自去打聽,澤西考的和澤西考的和我差不多,我們?nèi)齻€人的討論組只有我們兩個在說話,我們不敢去問Goody,只能大眼瞪小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 晚上,平時和Goody關(guān)系不錯的一個同學(xué)給我打電話,問我她到底怎么了。我才知道Goody關(guān)掉了手機,怎么也聯(lián)系不上。
? 直到深夜,Goody才上了QQ,我們聊了許久,她說決定要復(fù)習(xí)了,只是家長不同意。
? “跟飛哥說一聲,我以后都不去了,你們好好干,說聲對不起吧,恕我不能一時走出來,我真的沒什么心思放在那兒,我得真的靜下心來好好想想怎么辦,我這段時間不會和任何人聯(lián)系的,我真的一時沒法面對,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可是,等我有一天覺得自己可以重新開始面對你們,面對自己的時候,我會主動聯(lián)系你們的,希望能得到你們的諒解,我現(xiàn)在可能精神也不太正常,反正就是狀態(tài)很不好,我害怕一觸即發(fā)傷到我的朋友,所以,望理解。待我想清楚,我會繼續(xù)剩下的人生的。謝謝啦。”
? 她說的語無倫次,我說我都懂,她的無奈,她的悲傷,她所有的失敗和懊悔,我都懂得真切,因為是我看著她一步步成為現(xiàn)在的樣子,我眼睜睜看著命運將她原本的天真和積極摧毀,而不動聲色,因為我也知道,該經(jīng)歷的無法逃避,任何努力都是徒勞。
? 我很久沒有哭的那么狼狽了,壓抑著哭聲,看著她的一字一句,心疼得無以復(fù)加。我們曾經(jīng)承諾對方,要一起分擔未來所有的幸與不幸,可是她如此難過,我除了流比她更多的淚,別無他法。
? “下一次見面,或許就是明年的現(xiàn)在了。”
? 這是早上醒來我才看到的,是Goody三點多發(fā)的消息。
? 自那以后,Goody便消失在了我們的生活中,她關(guān)了手機,連空間都設(shè)置了權(quán)限,她消失的如此徹底,也許是習(xí)慣了她在身邊,她突如其來的消失還是給我留下了后遺癥。
? 我刻意不去想起Goody,但開始頻繁地夢見她。夢中她還是相識最初那個高冷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女孩。
? “你不會覺得我很不好接觸嗎?”
? “哪有,你明明是人見人愛的小公舉。”
? “……咱能不能正常點說話?!”
? 我們站在操場享受著清涼的晚風(fēng),Goody就站在我的旁邊,眉眼柔軟,帶著耳機,輕輕哼著歌。
? “北風(fēng)在吹著清冷的街道
? 街燈在拉開長長的影子
? 走過的路 想過的事
? 仿佛越來遠越來越長
? 越來越多越難以拋開”
? Goody常說遇到我是三生有幸,我忘了告訴她,遇到她才是我高中三年最大的幸事。她不善訴說,不熟悉的人會覺得她內(nèi)斂而沉默,她不自覺展露的霸道可能讓人敬而遠之,但我懂她,在我心里,她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她包容我所有的壞脾氣和小情緒。
? 就算是我們關(guān)系最岌岌可危的那段時間,她也會抓著我的肩膀,堅定地告訴我:“無論怎樣,至少高中三年,我會一直陪著你走完。”
? 三年啊,這么短的期限,但我知道這是她能給我的,最現(xiàn)實的承諾,畢竟Goody向來是不會說謊的。
? 我們都是內(nèi)斂的人,羞于表達自己的在乎,我們是彼此最好的朋友,直到現(xiàn)在,我才可以肯定地這么說。我們也只能做朋友,無法更進一步,也許朋友是最合適的位置,一寸不能多,也一寸不能少。因為往往,遠之生隔閡,而近之,卻生畏懼。
? 只有我與澤西了。我們不再在討論組里聊天,每日只是私聊,少了許多樂趣。
? “澤西,你說Goody是不是已經(jīng)不想再和咱們說話了?”
? “我覺得應(yīng)該是,你難過嗎?”
? 我們發(fā)大段大段的語音,窗外有瓢潑大雨,開著窗,有零散的雨滴濺落在臉上,冰涼冰涼的。
? 六月二十七號,我發(fā)了一條說說,@了失蹤許久的Goody
? “你有你的理由,我能理解,但無法解釋,因為會有,被舍棄的錯覺。”配了圖,灰暗的天藍色背景,旁逸斜出的樹枝,孤自懸掛在樹枝上黑色的人影。
? Goody評論:“放心,我一直在。”
? 這是她失蹤以來第一次和我說話。我想起小學(xué)的時候,因為數(shù)學(xué)考的不好,被母親關(guān)在門外整個下午,一個人攥著數(shù)學(xué)卷紙,上面是不太漂亮的分數(shù),我脊背抵著冰涼的鐵制防盜門,看著夕陽搖搖欲墜,發(fā)梢掃過門鎖窸窸窣窣的聲音那樣清晰,那一刻的委屈我記了很多年,因為自那以后,我再也沒有感覺過委屈。因為委屈是軟弱者的表現(xiàn),我不能是一個軟弱者。
? 久違的名叫委屈的情緒充盈在心頭,我猛然意識到我對Goody到底是怎樣的依賴。
? “Goody,能發(fā)語音嗎,好久沒聽你的聲音了。”
? 良久,她回復(fù):“對不起。”
? 不需要解釋,我想我都懂。
? 聚會如期而至,與Spencer分開后的第一次見面,沒有想象中的激動,她似乎瘦了,坐在椅子里玩著手機,開口的一瞬間,還是與從前一般的嗓音與語調(diào)。
? 我們隔了一張桌子,我偷偷瞥她,她看著手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莞爾一笑,我不知道怎么搭話,只是安靜坐著,該怎樣形容這種沉默?一瞬間有些詞窮。此刻我才開始問自己,我真的想見她嗎?沒有她的日子里,除了最初的不舍與難熬,其余時間都是平靜而忙碌的,少了感情的糾葛,整個人活得更加輕松,我終于明白分開時她說的話。
? “既然兩個人在一起已經(jīng)沒有快樂了,不如分開。”
? 少了她,我不再患得患失,逐漸恢復(fù)了曾經(jīng)那個我,可是,可是已經(jīng)不一樣了,就像一個已經(jīng)腐爛的蘋果,外表再光滑鮮嫩,它的內(nèi)核早已被一種不具名的力量侵蝕得面目全非。
? 不一樣了,我知道,這無法改變。
? 聚會只來了五個人,四女一男,彼此只在網(wǎng)上聊過,聚到一起還有些拘謹。
? 杏仁留著短發(fā),笑起來眉眼彎彎,與想象中的她相差無幾。雅看上去有些靦腆,圓圓的臉,散發(fā)著干凈而純真的氣質(zhì)。新譯是唯一的男生,也是年紀最小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身材微胖,很有禮貌。
? Goody沒有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沒有Goody在身邊,我就沒有辦法自如地與別人交往。意識到這一點,我愈發(fā)想念她。
? 我握著手機,猶豫了一下,出去撥通了Goody的電話。
? “我們今天聚會。”
? “Spencer也在?”
? “嗯,我覺得有點尷尬,大家第一次見面。”
? 我們說著沒意義的廢話,大概兩分鐘。掛了電話卻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 唱了會兒歌,杏仁提議要玩游戲,我們便圍成一桌,開始玩真心話大冒險。
? 骰子不停地翻動,最終停下來的數(shù)字還是未知,背景音樂是林俊杰的可惜不是你。
? 我和Spencer坐得極近,高高的凳子,兩條腿只能懸在半空寂寞地晃動。我喝著冰橙汁,越喝越渴。Spencer笑著說話,我舔舔嘴唇,就是那一刻,我忽然好想親她。
? 似乎是心靈感應(yīng),她忽然扭頭看我,我的笑容凝固,晃著的腿也停了下來,她的嘴是粉嫩的紅色,一張一合,我又喝了一杯橙汁。
? 玩了一會兒,覺得無聊,我們又開始唱歌。我開始走神,也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什么,一副呆愣的模樣。呆呆地坐了很久,我抬頭看Spencer,迷離的燈光遮掩了視線。
? 她坐在包廂的另一邊,鬼使神差地,我走到她面前,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 “我想親你。”我重復(fù)了好幾遍,奈何音樂太大,她沒有聽清,臉上是迷茫的表情。我坐到她旁邊,看看四周,沒人注意到我們這個角落,我親了她的左臉頰。輕飄飄的,像羽毛掠過,不真實的觸感。
? Spencer看了我一眼,沒有做聲。
? 我從未感覺到如此流暢的快意,像是剛剛喝下去的冰橙汁重新回流,穿過腸壁,臟器,一路來到咽喉。
? 腦子里一片空白,忽然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抱著膝蓋,靜靜地待一會兒。
? 因為下午補課班還有事,我提前離開,坐在回家的公交車上,鬧哄哄的,戴著耳機,把手機聲音調(diào)到最大,還是聽不大真切。
? 與閆去貼廣告,起初很沉默,我感到心煩意亂。
? 過了一會兒,我問閆“如果你不喜歡一個人了,但你又忘不了她,是為什么?”
? 閆有些呆滯,然后反問我“忘不了,不是證明還喜歡嗎?”
? “沒有以前那么喜歡,但就是忘不了。”
? “那就是喜歡啊!”
? “可是是兩個女的。”
? 閆睜大了兩只眼,笑得歡快,一瞬間讓我想起了帕丁頓熊。
? “那是友誼吧,不用想太多。”
? “可是不一樣啊,我對她的感覺和別人不一樣,今天我們聚會,那個感覺就和你見你前女友一樣。”
? 聽完我的講述后,閆嚴肅地和我說:“我懷疑你已經(jīng)彎了。”
? “怎么才能忘掉一個人呢?我覺得我又要開始失眠了,當時剛分開的時候天天失眠,好不容易從中解脫出來,現(xiàn)在又要泥足深陷了。”我手里攥著一疊廣告紙,回想起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懊悔于為什么總是重蹈覆轍?
? “很正常。我和我女朋友分手后,刪了她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包括因為她認識的許多人。我盡量忍住不主動和她說話,但是有一天還是沒忍住,給她打電話,我至今還記得,我們只說了五句話。我問她,你在哪呢,吃過飯了沒,就想給你打個電話,想聽聽你的聲音,好了沒事了你忙吧。”閆收起了笑容,拿著廣告紙的手垂了下來,看上去落寞非常。
? “為什么分手?”我抬頭問他,幾只貓臥在黑色的車下,身上臟兮兮的,眼睛卻渾圓而透亮。
? 他絮絮叨叨講了許久,每個細節(jié)似乎都銘記在心,未曾忘懷。
? “我至今都不知道我們到底為什么分手。”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記得閆是笑了的,也可能記憶有偏差,是苦笑還是自嘲,我后來才慢慢在想這個問題。
? 他的講述很形象也很具體,我仿佛真的看到兩具年輕的身體,一個背著另一個,安靜地走著夜路,月光傾灑在他們腳下,影影綽綽,男生心甘情愿地陪著女生走啊走,不會有絲毫厭倦,女生在他身上,應(yīng)該是滿足而歡喜的表情,也許男生還給他心愛的女生唱了歌,也許他們一起在唱,彼此的溫柔都被藏進悠揚的歌聲里,也許,他們只是平常地聊天,訴說兩地分隔的繾綣思念,像每一對久別重逢的戀人一般,說著只有彼此能懂的情話。
? 在我有限的人生經(jīng)歷中,感情幾乎是一片空白,是不是真正的愛情就像閆講的那樣,可以容忍對方所有無傷大雅的任性,可以在分手之后,來到對方常去的店,塞給店主一百塊錢,告訴他,那個愛吃雞爪的女孩下次來,別收她錢。可以穿著對方送的衣服,即使洗的發(fā)白,也固執(zhí)地不肯換新的一件。而后來,一百塊分文未動,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 我看著閆的背影,想起和Spencer的過往,難過得快要哭出來。
? “我們在一起十九天,大概五月份分的手,忘記初戀我用了兩年,不知道這次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走出來。”閆上著樓梯,沒有扭頭,平靜地說道。我下意識地拍拍他的肩膀,只覺得同病相憐。
? “想忘掉一個人,只有兩種方法,一是讓自己變得特別忙,忙到?jīng)]有心思想起這個人,一是重新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 忙到?jīng)]有心思想嗎?可是再忙也會有空閑的時候,失眠是什么感覺呢?明明工作了一天,累的要死要活,待著床上,異常清醒,也異常迷茫,想找瓶酒喝,而湯圓兄說,連酒友都沒有,喝酒只會平添惆悵而已。
? “我覺得她也是喜歡你的,只是她比你要成熟,你的很多想法在她看來都只是一個小孩子不負責任的戲言。她也是女人,再怎么堅強也會有需要保護的時候,你能給她依靠嗎?你不能,你也知道你不能。”
? 閆的話清楚的讓我無法辯駁。
? “沒有關(guān)系,你這個年紀這么想很正常,等上了大學(xué),經(jīng)歷現(xiàn)在沒有的東西,自然整個人都會不一樣。換言之,如果你們是同齡人,她未嘗不會喜歡你。”
? 我抬頭看他,他臉上有篤定的悲憫。
? “時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 那歌詞寫的言之鑿鑿,卻不知到底應(yīng)了誰的情。
? 今天早起,恍然發(fā)覺一切已塵埃落定,這篇文章也沒有了繼續(xù)下去的必要。
? 原來只是一篇幾千字的小短篇,用了幾節(jié)語文課草草寫完。
? “這是個很好的開頭和結(jié)尾,中間加一些故事就更好了”
? “是不是我們的回憶沒那么多也沒那么深刻,你都記不得了”
? 看完最初版本,Spencer這么說。
? “回首往事太痛苦。”我慢慢打下這幾個字。
? “原來那么久你都不是快樂的呀?”
? “痛苦和快樂的本質(zhì)是相同的。”
? “痛苦被你放大了,其實快樂更多不是么?”
? 過了一會兒,Spencer說:“等著你補充完整,從第一天到最后一天到斷斷續(xù)續(xù)的現(xiàn)在。”
? 這是動筆寫這篇長文的初衷。我以為還能寫很多,完善細節(jié),關(guān)于每個人的相遇和別離,后來又想,或許無需要寫太多,留點缺憾未嘗不是美。
? 青春留下幾多遺憾,幾多傷感,回憶成為一只小船,在生命長河中晃蕩,泛起漣漪,若有所向,而不知所往。飲過塵世最甘美的泉水,解渴過后是永無止境的渴。在尋覓水的過程中,不經(jīng)意錯過了所有起伏的山峰,波蕩的凌云,燦美的日光,低垂的月影。而最終發(fā)現(xiàn)再無可入口的水,即使已經(jīng)忘記了享受過的清甜嘗起來到底是什么滋味。
? 世間規(guī)則,不過如此。
? 筆下有靈,是因為心中有情,有一股力量支持你馬不停蹄地寫,那一刻,你不再絞盡腦汁編造各種情節(jié),你只是一個孤獨的記錄者,那些真實存在的畫面躍然紙上,不夠鮮活而足夠深刻,因為你為客觀存在的事實,注入了主觀片面的情緒,你做出不合實際的臆斷。而一支筆能承載的又有多少?很多感受只能存在,而無法訴諸筆端。你不再舉重若輕,因為你曾經(jīng)寫下的深情,來自虛幻的想象,而真實,正是因為它是真實的,才在腦海中百轉(zhuǎn)千回,沒有宣泄的出口,所以說生活遠比小說精彩。它永遠保留一塊凈地,未被開墾,即使果實已經(jīng)成熟,等待有心人的采摘。什么是有心人呢,必然是被賜予了某種稟賦的人。他們能找到合適的途徑把抽象的感覺物化,譬如寫作,音樂,繪畫。
? 我一直固執(zhí)地以為,藝術(shù)源于熱愛,而現(xiàn)在才明白,藝術(shù)源于生活。那藝術(shù)高于生活的是哪部分呢?我不懂的是,經(jīng)過了有心人的粉飾,一些丑惡到不堪入目的東西,一些可能會使你所描繪的精致驟然瓦解的東西,要用多大的勇氣才能復(fù)制下來?時間在流逝,到底是粉飾太平還是撕裂假象?
? 當我意識到寫作只能帶來一時的感官愉悅,忽然這輩子都不想再次提起筆來。因為細長的筆桿會被現(xiàn)實的苦楚壓彎,它寫下的字軟弱無力,孤立無援,要它怎樣去抵抗人力無法逾越的溝壑?它除了無病呻吟,毫無其他用處。
? “好風(fēng)光似幻似虛,誰明人生樂趣?”我最愛的Leslie彈著鋼琴,深情唱道。
? 高中三年已經(jīng)過去,大學(xué)的錄取情況也快要出來了。大概以后都不會再寫如此紀實的文字了,勞心勞力,磕磕絆絆,被回憶荼毒,以至于忽略了當下生活。我終于知道,不是一切都可以隨指力而緊握在掌中,不是一切都扭曲在黑暗的硬殼內(nèi)。Spencer告訴我她走過我現(xiàn)在的路,教我在命運的不幸到來之時,只有面對,而不必難過,卻忘了告訴我,該怎樣坦然面對既定的離別,怎樣放下過去的怨與憎,重新生活。于是我不再隨便去愛遙遠的光,漸漸開始明白,傷感不是一切,愛與恨只是冤郁地白費氣力,開始明白,沒有人有義務(wù)陪你一直走;開始明白,別人愛你年輕的美貌理所應(yīng)當,但你不能要求有人愿意愛你飽受歲月摧殘的容顏;開始明白,氣數(shù)與際遇并沒有那么重要,當一切隨著太陽的落下而越來越遠,一個人才能拋開過去,重拾灑脫做人的力量。即使有些人再也回不來,只能徒勞地懷念。
? 親愛的Spencer,你會嫁人,生子,這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人非物也非,我愿意服從命運的安排,卻不會再對誰滿懷期待。親密關(guān)系的建立與維持,何其難。你我之間,比之普通朋友,過之,比之血緣至親,不及。
? 來時的路會被此時此刻的幸與不幸填平,你我之間已經(jīng)沒有了虛無的在乎,不打擾是我能給你最好的祝福。
? 上面兩段是最初版本的結(jié)尾,雖然它已經(jīng)與我如今的意愿相背離,還是保留了下來。我愿意相信,一切都會有新的開始,無論是我,還是Spencer。Goody,澤西,枳奇,阿明,渝之,葉頌,寧,雯,還有相見恨晚的閆。
? 多謝你們裝點了我曾經(jīng)的生活,也期盼你們能夠參與我的未來。
? 最后,送給Spencer,我的心意從未改變,我會長大,我不會忘記你。欠你的七萬字,我下希望可以以快樂為基調(diào),以歡喜為結(jié)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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