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個人來說,人生最好的休息方式乃是讀書。這樣的方式,其實很像土壤,就會任由生命的根須隨意的發達,不固執,不勉強。我有時候看見書房外草地上的鳥兒,就躺在草叢里,曬著太陽,偶爾會跳起來,和飛過去的蝴蝶作著游戲,不過一會又回到剛才的草叢,身子左右搖動著。
也是緣分吧,參加過幾次葬禮。人死了,總得給他一樣最喜歡的東西,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可以繼續著同樣的生活。我們都沒有去過那樣的地方,那樣的地方卻又是我們的歸宿。所以,好奇和恐怕就會手牽著手的到來。喜歡釣魚的,就在他的遺體的一側放了嶄新的釣魚竿,喜歡酒的,就搬來最好的酒,作為他路上的安慰。我那個時候,繞過死去的人,就在想,我有一天也會這樣,該放些什么東西在我靈魂的曠野。答案居然瞬間就跳了出來,帶著興奮的告訴我:你自己看過的書,就是最好的啊!
我便得著一種柔和溫暖的安慰,真的看見了自己的那一天。靈魂在自己的世界里,依然仰賴于文字的神奇,那種深淺不一樣的地方,都會讓生命在另外一個深邃的時間里過著自己以往的生活。于是,幸福會跨越不同的世界,把黑白都抹去了,只留下曠野里靈魂的舞蹈。
一個讀書人,或者說一個人,最好的休息方式,我倒以為不一定是身體的力量的修復或者往肚子里填一些最好的食物。女人之于衣服鞋子,其實很多時候,不是拿來穿的,而是表達一份自己的女性的美好。正如一個酒鬼,他高舉著自己的酒杯的時候,那里面多的是氣勢和酒的胸懷。你以為他醉了,他卻正好幸福和愉悅。所以,你看一個讀書人和書的關系,其實和看一個美好的女子如何打扮自己是一樣的。對于自己的欣賞,自然和精神不可分離。書和讀書的形式,很多時候超越書里面的內容,很多回,我就在書房里的沙發上睡著了,似乎比在床上睡更加自然和舒服,一覺起來,覺得這世界對自己如此恩典,也就深有感動。或者,站在書架前,東看看西看看,外人不知道我在看什么,自己其實是有底的。看那些被手的指尖觸摸過的文字,看那些一頁一頁翻過去的書的故事,都會落在心里。如果你知道秋天的湖,那種在深谷里映著金色的樹林和飛鳥的聲音的湖,你就會看見那種沉淀在湖底的葉子,以及那些隨著樹枝起伏的光。那是一種似乎有炫目的光影,一切很恰當的安排著,得著適當的距離,孩子一樣的安睡著。這便是讀書人最好的休息。這不是內容,而是一種形式。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去關注讀書人的讀書,你要站在一邊,看他的樣子。我曾經說過,尊重一個讀書人的最好的方式,就是給他時間。其實,這時間里,你所不知道的就是他的休息,他懂得如何安靜的和靈魂做著商量,這是他最為得意的時候。
如果你以為這個世界上還有堅定的要和靈魂做著極親密的朋友,并且有事沒事就會聊天的,那一定是一個讀書的人。我從來不會把一個讀書人和他的學歷聯系起來。因為我的曾祖父就幾乎沒有讀過書,給我一生的印象就是他手上那本《太上感應篇》。他影響于整個家族的形象,除開他的高大的個子和十分嚴厲的樣子,就是這本薄薄的的小冊子了。一直到50多歲后,我在經歷了無限的人生,才知道“太上感應”的真實力量,這里面蘊含了一切人類精神的樸素色彩和深邃內容。于是,他就是我生命中了不起的讀書人。我也有太多的同學朋友,學歷都比我高,四年大學之后,就幾乎很難得和書接近,卻在奢華的地方擺著奢華的書架,自以為讀書的人,一張口,就會顯出分量。所以,我便在讀書休息的時候,常常思考,給一個讀書人的生活,做一個瞭望,就要看他在生命的休息處如何的打理自己。讀書,如果不是最愜意的休息,一個讀書人會慌張,一個社會的文化也會驚恐不安。
或者,竟至于當面問他,倘若你要休息,你會選擇讀書,還是吃飯。倘若你要長眠,你會隨著靈魂的安放,在靈魂的一側安放的是書還是金銀的首飾。
我,一直在這樣的休息里,安靜的看著時間如何的打我身邊經過,一如溪流,淙淙的穿越石頭,深谷里都是那種濕潤而賦予詩意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