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般很少逛超市,除了買一些緊急的生活必需品,我不喜歡這種喧鬧的場合。當然,如果實在無聊,我也不愿生活像白開水一樣,過得無味而燥熱,也愛往人多的地方湊一湊,看看被脂粉包裹得密不透風的美女,品品被金錢環繞得七零八落的人生。
今天,我不是來邂逅什么美女,體驗什么人生,我累得腦子轉不過筋。在南京一晃眼,呆了五年,曾被上海的吳儂軟語,細雨微風滋潤的小鮮肉早就脫去一層皮,變得肉糙須長,骨骼清奇。
因為明天早上的牙膏牙刷,我不得不在這個周末,披著一身臭汗,擠在在人潮洶涌的超市。東西不多,三轉兩晃,我很快就買好了。我要趕快回去拾掇拾掇,因為明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我匆匆往收銀臺趕去時,不小心碰到了一輛嬰兒車,一歲多的小孩很會見機行事,馬上哇哇哭起來。我不得不停下腳步,準備彎下腰向小娃娃陪個不是。
我抬起頭看向小孩兒邊上的大人時,嘴張得有鴨蛋那么大。
韓翠。
那大人的嘴巴也張得像個雞蛋。
黃偉。
那大人就是韓翠,一個姑娘。
還好,你還在那一家當阿姨,怎么房東又生了一個小孩,好可愛呀!
韓翠的臉不自然了,扭得有些變形,聲音低得怕自己聽到。
這不是房東的,是我的。
這一下我的嘴再次張到極限,也還是鴨蛋那么大,扯得耳根生痛,腦袋里像藏了幾只蜜蜂隆隆作響,一片混沌。
什么,你的,你跟誰的?你不是要跟我……
我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聲音震得屋頂有灰塵簌簌地落。我一雙手扶住了韓翠的肩,推車里的小孩,像受了更大的委屈,哭聲更加嘹亮,惹得路人紛紛側目,以為我是小孩的后爹。
韓翠推開我的手,有些惱怒地說,你干什么呢,那么激動,嚇著孩子了。
我干什么?我還能干什么?你都跟別人生娃兒了?我干什么還有用嗎?
那一刻,我差點失去理智,恨不能掐了孩子。
我在零下七八度的天寒地凍里,沒有流過淚,在40度的高溫酷暑里,也只是淌著汗,在老板指手畫腳的唾沫里,也只是低著頭,倔強地一動不動。今天,我在一個一歲多的小孩兒的哭聲里,我在我愛的女人面前,眼淚無聲地像潮涌一般,濕了我的衣襟。
韓翠是我老鄉,她在一家業主家做阿姨,幫人家帶小孩。我剛好到那一家去修空調,聊著聊著就認識了,再聊著聊著就好上了,粘得像兩塊磁鐵。
韓翠溫柔體貼,細心善良。雖說她是個姑娘,可她帶小孩比那些大媽還周到入微。房東很賞識她,小孩很依戀她,我也是三天兩頭見不著她就發慌。能將別人的小孩帶的那么好,那自己的小孩,不是更要捧上天堂了。
那以后我的小孩兒,那不是要生在蜜罐里嗎?我總是會想到很多,想得很美,因為韓翠總是給我太多的希望,太多的夢境。
在閑暇時,我會與韓翠一塊兒散散步,雖說是推著別人的小孩,可總是會引起路過的人側目,回頭評評點點。
多么和睦的一家三口。
郎才女貌,真般配。
小孩兒好漂亮啊,他們的爸媽真幸福。
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會偷偷地瞧一瞧韓翠,她雙頰緋紅,嬌艷欲滴。我真想親他一口,以解心頭之愛,無奈光天化日,眾眼灼灼。我只能伸出手去,輕輕地環住她的腰,她也順從的往我這邊靠,骨頭一下酥得如絲帶。
我涎著臉說,以后,你也要給我生一個這樣的兒子,我們一起推著他,走在夕陽下,走在微風里。
韓翠一下子忸怩起來,眉眼低垂,阿偉,你,你真有點壞。
壞不壞是我的事,生不生可是你我的事,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我找別人做我孩兒的媽。
我的深情泛濫成嘻皮笑臉。
韓翠使勁的掐了我一下,你敢?
一點兒都不溫柔,推車里的小孩兒都扭過頭來,瞪著眼瞧著韓翠,乖乖,真懂事,以后我與翠也整一個。
我樂壞了,那天晚上飯都吃不下去,喝了幾口涼水,依然翻天喜地。
那一段時間,我們好得像兩條水里的魚,總在一起游來游去。
不久,我們公司在南京,接了一個工地,有幾千家的住戶,維修量非常大,估計最少呆5年。公司考慮再三,只有派我去最合適。
我很無奈,只得與韓翠商量,其實我希望韓翠跟我一道去。可是韓翠也很為難,業主對她的服務很滿意,那個小孩兒也與她產生了深厚的感情,都不愿意放她走。再者,她在這邊的工資很高,畢竟這兒是一線城市中的一線,她想多掙一點錢,貼補一些家里,自己存一點,以后將自己的嫁妝辦的充足一些,風光一些。
那一夜,我們談了很久,將彼此最知心的話都說盡。我們約好最多5年,就回去結婚,再生一個漂亮的娃兒。最后這句話,是我緊緊地抱著韓翠,貼著她的耳朵,輕輕說的。韓翠對這句話很是贊賞,她贊賞的方式也很簡單,給了我一個綿長的吻。
我們暫時舍棄了眼前的茍且,為了以后的生活像詩和遠方。
到南京來以后,我的頭很快就大了,這兒人口眾多,環境復雜,小偷猖獗。我的手機就是在一次夜里,不知道被誰偷去了,后來買了新的,可通訊錄卻丟失了。我與韓翠電話里的卿卿我我,電波中的花前月下,就此像被風吹走的夢,找不到開頭和結尾。
這邊很忙,每天都昏天黑地,我將對韓翠的思念放在烈日中,化作汗水滴到我的胸口,放在寒凍里,凝成冰硝掛在我來不及剃去的胡茬里,放在孤獨的夜里,變成溫暖的棉被包裹著我僵硬的身體。
5年再怎么長,也長不過我的愛戀,再怎么久,也久不過我想她的夢。
5年,因為心中有著不滅的念想,有著最美好的期望,它就象長了翅膀一樣,按照我的旨意飛快地走遠了。
本來,我準備明天隆重地去見韓翠,帶上我的赤誠與深情,帶上5年省吃儉用的積蓄,給她一個大大的驚喜。可是,今夜我們卻早早地相遇,相遇得那么措手不及,痛徹心底。
為什么要買牙膏牙刷,為什么要想著明天早起,怕一切來不及,怕遲一秒就少一秒的歡喜,否則,至少今夜的夢該是多么的甜蜜。
翠,你為什么不等我?我憋著淚,刨根問底。
你還問我,為什么你一走之后就杳無音訊,打你的電話總是關機,關機,關機……翠聲音不高卻很急,像一枚釘子在我心上扎,扎,扎……
我,我手機丟了,我一直忙。
別說了,你忙的事業去吧,反正誰也無法限制你。翠一臉委屈,推著孩子準備要走。
翠,那一切都是為了你,我挨所有的苦,受所有的罪,都是想要我們以后過得舒服點,我真的愛你呀。我淚水漣漣,再也無法顧及男人的面子。
黃偉,你可知道,你走時,我二十歲,等一年,不死心,我二十一。等兩年,仍不死心,我二十二。等三年,你依然像蒸發了一樣,我可二十三了,我成了姐妹中最老的姑娘,我還怎么等,還怎么相信。你知不知道,別人說的那些話,像鋒利的刀子總在我心上剜來剜去。你知不知道,我整天活在唾沫中,腹背受敵是種什么滋味。
韓翠哭了,將臉埋在臂彎里,推車里的小孩緊張地望著我,又時不時瞄瞄別處,似乎在尋找救兵。
我愛的女孩哭了,不,已經是媽媽了,我的心一陣絞痛,卻無法給她揩淚。因為我已無法分清她的淚為了誰流,是喜悅,悲傷,怨恨還是諒解。我的臉上,我的心里也全是淚,汪洋成一片,也沒有人知道我的淚為誰流,在人來人往中,我已無法找到為我揩淚的人,我的淚淌在哪兒,哪兒都是嘲弄洇過的痕跡。
我強顏歡笑,那歡笑中卻有苦的種子在發芽,在生長,盤根錯節在思緒中,層層疊疊在心窩里。
我輕拂了一下小孩的臉,好溫柔,可那溫柔卻是刮向我響亮的耳光。小孩此刻很安靜,安靜得讓我心慌。
我小心地碰了碰韓翠,動作快得勝過她的呼吸。
別哭了,孩子想他爸爸了,回去吧。我也要走了,明天清早又要去南京。
我一轉身,快步走向收銀臺,轉彎時,看到一個高大的男孩過來了,一邊不停地喊著韓翠的名字。
我加快腳步,不敢回頭。
我那不爭氣的淚水,就像今年的雨水,毫無征兆地滴下來,順著電梯,隨著足跡,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