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fay
今年吃到了外婆家的梨,酸酸甜甜,仍是舊時滋味。
梨樹是外公嫁接的,不是本地常見的黃褐色梨,它顏色翠綠,瘦而尖,相比于本地梨的清甜,它的酸味大過甜味。梨樹種下至今,一晃已有二十多年了。我已記不得,是它比我大,還是我比它大。外公大約是記得的,只是外公也已過世十二年了。
我只記得,五六歲時,梨樹已經是現在模樣,比一旁的吊腳樓還要高。它的長勢喜人,結果也甚密。小學時每年暑假,我總會在外公家住上一段日子。暑假里的梨樹已經結果,梨子掛滿枝頭,顯出不堪重負的樣子。白天,外公外婆上山勞作,我和表姐表妹拿了外婆的柺棍,上吊腳樓勾梨枝。
這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吊腳樓的走廊呈直角,一面沖著院里的梨樹,一面懸空于院前的小路旁。我們跪在走廊上,把手伸出欄桿,用柺棍輕輕一勾,梨枝就擁到懷里了。梨樹結果繁多,一個小枝條上,通常掛著兩三顆梨。我們不貪心,一人一顆摘過之后就松掉柺棍。梨枝彈回,一陣輕響搖晃。有時能聽到“嘭”的一聲,很像鼓槌落在鼓面上的悶響,那是梨子落到泥里了。有時運氣不好,會聽到路邊行人“哎呦”一聲,那便是搖落的梨子砸到人了。寨子里的人良善,被砸到也不過笑著感嘆一句“你家的梨子結得真好啊”。我們姐妹三個伸頭望一眼,咯咯笑著跑下樓去。
待到梨子完全成熟,舅舅就會出馬。他身手矯捷地三兩下爬上樹,我們遞上長長的木勾子,他輕輕一用力,梨子便落在樹下大人們提前準備好的布兜子里。一樹的梨子打干凈,挑出砸傷弄爛的丟到豬圈里,其余的便趁著趕集的日子拿到鄉場上去賣。
打苞,開花,結果,摘梨。隨著梨子被摘凈,梨樹一年中最重要的工作好似也完成了。它又恢復了一樹綠葉的模樣,風吹樹葉時發出輕盈的沙沙聲。但是伴隨著梨樹的日子,并沒有結束。農閑的時候,外公說要給我們做架秋千。他在柴堆里找出一截大木頭,用刨子刨出一塊厚木板。木板的兩頭各留一個凹陷處,綁上大青藤,然后纏繞到梨樹上,一架秋千便做好了。
這架秋千使我們都很興奮,每天爭前恐后地搶著玩兒。外公放工時,總喜歡翹著二郎腿,笑呵呵地坐在堂屋前的木椅上,一邊抽草煙一邊看我們玩兒。后來,他覺得一架秋千對我們三姐妹來說不夠,便抽空在吊腳樓的走廊里又做了一架。這大大方便了我跟表姐,一人一架玩得不亦樂乎。搶不到秋千的表妹,會被外公以別的方式安慰。或是把她架在脖子上騎大馬,或是帶她到別人家去串門,反正外公總有法子讓她陰轉晴。
隨著我長大,回鄉下的時間越來越少。外公去世后,沒人再給我做秋千,我也漸漸地過了渴望蕩秋千的年紀。逢年過節回鄉的日子,坐在堂屋前的木椅上小憩,身后堂屋里掛著外公的黑白遺像,眼前風吹梨樹,響聲如昨。忽地想起那兩句詩:惟將終夜常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只是,中元節的幽幽火光,殘酷地提醒我,即便終夜常開眼,也不抵那些深重的恩情和思念,在心里來來回回地折磨。難報平生未展眉,惟有憐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