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路~ 第11章 泰山岳母

? ? ? ? ? ? 第11章? 泰 山 岳 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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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春? 雷

驚雷憤毀凌霄店,

玉屑銀珠落地輕。

五岳抬頭牽電掣,

百川舒臂遣風行。

老枝欲拭新芽淚,

嫩草將知老葉情。

誰見江河冰不解,

請君拭耳已成聾。

1987.3.10寫于泰山家

詩中的“老枝”指的是我的岳父,“嫩草”指的是我。我這一生,母親給我鋪了路,讓我在這條路上堅定地走下去的卻是我的岳父母。

我的老泰山,我這樣稱呼我的岳父,因為他在我的心靈深處的位置是無與倫比的。他善良、正直、忠厚、誠實、慈祥、德高、望重、他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迷途時的指路燈,是我生活的靠山,是他讓我懂得了人生的意義,他是把摔倒了站不起來的我多次拉了起來,激勵我前行的老丈人,我的泰山。

那個冬夜,天空飄著雪花,天寒地凍、滴水成冰、真是風刀霜劍。我渾身的關節(jié)在劇烈的痛著,不倚著拐杖就無法行走,情緒低落極了,由于沒錢看病,再加上拉家?guī)Э谠撛鯓由钛剑沂⒕趩剩R上就要崩潰了,我真想投井自盡。岳母也很著急一籌莫展。

愛人在里屋低低的抽泣著,屋內的空氣令人窒息!老泰山看起來很平靜,眉宇間看不出有任何的愁容,他從院子里抱來柴草,用火柴把柴草點燃起來,讓我們圍坐過來取暖,笑著說:“這柴草,堆放在那里沒有用,我們把它點燃起來,它燃燒起來,它的光能將屋內照亮,它的熱能給人帶來溫暖。”他抓起幾根劈開的大木棒架到火上,接著說:“如果我們不斷地加薪柴,就會使?jié)M屋子都溫暖。”他笑著看看我們,最后目光落到我身上,用慈祥而睿智的眸子看了許久沒說話。我知道他想說:四兒,你懂了嗎,你要燃燒起來,照亮自己,也照亮別人!

“爸,我懂了!”但心里直犯嘀咕。

岳父中等偏上的身材,常穿一套洗的發(fā)白的中山裝,腳穿岳母親手做的布鞋,行如風,坐如鐘,永遠是軍人的姿態(tài)。留著一個懶漢短發(fā),長方臉,鼻直口闊,一雙眼睛深邃而有神,因為他一天到晚忙個不停,一雙關節(jié)突出的粗糙的大手最引人矚目。他是一個少言寡語的人,輕易不開口說話,但出語有板有眼,句句在理,字字經(jīng)典。

他是當兵轉業(yè)到地方組織部工作,后由于不善于應酬那些復雜的人際關系,主動要求到一個糧管所當所長兼防化工作。他把糧管所當成了自己的家,工作不分白天黑夜,上班下班只要有活就干,他就閑不住,器材壞了自己修,麻袋壞了自己縫,為國家節(jié)約了資金,身體力行為同事們樹立了榜樣。年年都是先進工作者。

“這就好,活著,就是幸福!就要一直燃燒放光發(fā)熱照亮別人,也溫暖自己!”岳父看到我領會了他的用義,滿臉堆笑地說。

夜深了,萬籟俱寂,只有那雪花還沒有倦意,悉悉索索地飄著,寒風聲嘶力竭地哀嚎著,躺在床上抽泣的妻和孩子在岳父娓娓道來的故事里停息了哀怨,在漸暖的氛圍里,進入了夢鄉(xiāng)。

“我是困了,身上也烤熱乎了,睡覺去了,你們爺倆兒也早點睡吧!”岳母用溫和的低低的語調說著便走進了她的臥室。

我們一直坐在火堆旁拉家常,不斷地添加著柴火。岳父講了他這一生的坎坷經(jīng)歷:

“我十歲那年,夜里正在熟睡,突然兩個蒙面大漢奪門而入,一把拉起被窩里裸身熟睡的我飛快地往外走,天上下著鵝毛大雪,地上的積雪沒膝深,寒風吹在赤裸的身上刺骨的痛,我迷迷糊糊搞不清眼前發(fā)生了什么!就這樣在冰天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半夜,我凍僵了站不住了,他們就架著我走,不知走了多遠的路,天快亮的時候,在一個山洞里停了下來,我僵硬的就像死人一樣,他們用雪先給我搓了一陣,我身上柔軟了,他們又攏起了火,隨手扔給我一件破棉襖,我趕忙裹在身上感到暖和多了,再看腿和腳,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不知在那里過了多少天,每天就讓喝一些清湯,偶爾有一塊冷饅頭吃,我又餓又冷,鬧著回家,他們說,你再鬧,就把你捆起來,扔出去喂狼。

突然有一天,一個沒見過的人蒙著我的眼把我放在牛背上,走了很遠把我放下來,騎著牲口就走了,我把蒙臉的東西撕掉定睛一看是我住的村莊,我就飛快地往家里跑……

在家養(yǎng)了有六七天,身上大塊大塊的蛻皮,露著嫩肉,腳上的死皮蛻了一層殼,像脫掉一雙靴子。后來聽大人們說是土匪綁票,我家東拼西湊拿錢把我贖回來的。“

我想象著岳父遭遇的每一幕,那種幼小稚嫩的心靈和肉體遭受的那種駭人聽聞的慘痛,心里陣陣心酸來襲,沒有一點睡意。岳父長嘆一聲說:“我的經(jīng)歷在那個時代是具有普遍性的,那個時候,兵荒馬亂,在刀尖上過日子,有的人被抓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一個鮮活的人可能須臾就身首異處了。”? ?

我看到他添柴的手顫抖著,臉上寫滿不堪回首的歲月滄桑。少傾,他舒展了一下眉頭繼續(xù)說:“我十五歲那年,家里鬧災荒幾乎顆粒不收,父母貧病交加相繼而死,我為了有口飯吃當了兵。先是參加國民黨,后來在行軍途中病了,病得很重,那是秋末冬初的天氣,下著毛毛細雨,我的額頭摸上去燙手,一陣天旋地轉眼前漆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八路軍的隊伍在此路過發(fā)現(xiàn)了我,摸摸還有氣息把我救了下來,醫(yī)好了我的疾病,從此我參加了八路軍,槍林彈雨之下身體多處受傷,九死一生……

生命在不可抗力之下是多么的脆弱,多么的無奈啊!人活著就是幸福,活著就要盡人事,不管遇到什么艱難困苦疾病傷痛都要勇敢地去面對自強不息,因為,生命是寶貴的,任何人去刻意的扼殺它都是一種罪惡!”

我聽到這里,想想自己的沉淪,甚至輕生,無地自容。死太容易了,任何一個傻瓜在任何時候都能結束自己!這是最怯弱也是最容易的出路。只有懦夫才那樣做。我不是懦夫,我是王老四!

“爸,你放心吧,從明天起,我一定要振作起來積極治病,既然來到這個世界,就要盡自己所能,走好生命歷程中的每一步。決不退卻!”

“這樣就對了,不管別人怎么看你,我始終看好你,你飽讀詩書又寫得一手好字,將來不管能不能上大學,靠自己的才能只要去不懈地努力,還是有前途的,這一點我堅信不移!”

岳父的這番話字字有千斤的分量,我一直銘記在心,在艱難的旅途中每當我遇到難過的坎兒就想起了他這番話,頓時就堅強了起來。它像甘霖一樣潤澤著我這旱得蔫了的嫩苗,像春風吹散了我心中的迷霧,重見了燦爛的陽光。

天無絕人之路,當一把火被點燃的時候,他就會發(fā)出光和熱;當一個人有理想和追求的時候,他就會披荊斬棘一往無前。我利用我過去的文學積淀和書法的功底,籌劃著寫春聯(lián)。

“爸,我想寫春聯(lián),拿到街上賣,不知怎樣?”我征求岳父的意見。

“那好哇,我知道你會有辦法的。還等什么,眼下就快要過年了,無論城市或農(nóng)村家家都要貼春聯(lián),需要量很大呀,一定能行!”岳父興高采烈的說。

說干就干,岳父到街上買了很多紅紙,按春聯(lián)的規(guī)格裁好,我就開始寫起了春聯(lián),到街上去賣生意果然不錯,村里的人知道我寫春聯(lián)也來家里購買,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一天就能賣二百多元,因為那個年代印刷體的春聯(lián)很少,農(nóng)村幾乎沒有,都是手寫的,所以,稍便宜點兒,薄利多銷,銷量很大。

“路是走出來的,只要邁開腿去走,就會有一條自己的路在腳下延伸。”我感覺岳父說得很經(jīng)典,有他添加薪柴,我這把火真的燒起來了。年前的幾天時間的收入,足夠我們一年的花消了。就這樣連續(xù)寫了兩三年,我的精神好了,通過治療,關節(jié)也不是那么痛了,我就開始干一些農(nóng)活。但無論在什么樣的情況下,總是書不離手,“故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

岳母雖然不識字,但只要看見我在讀書,就輕手輕腳地干活,生怕驚擾了我。盛夏酷暑,她悄悄地端一盆剛從井里打來的涼水,放一塊毛巾,送來一把蒲扇,給我解暑納涼。

寒冬臘月,她會悄悄地給我生上爐火,溫暖我那捧書被凍僵的手。

岳母慈眉善目,正直,純厚,心底善良,任勞任怨,美中不足的就是麥潔火脾氣,易燃易熄,一會兒又回復正常。她在娘家是老大,十來歲繁重的農(nóng)活和針線活就壓在她的肩上,出嫁之后,一連生育六個孩子,生活的擔子更重了,她白天在生產(chǎn)隊干活,下工還要做飯,晚上還要磨面,給全家人做衣服鞋襪,忙到深夜才能入睡。累得彎腰駝背。五十歲時牙齒就全掉光了。她就像一頭牛拉著超載的破車使出渾身的氣力頑強的走著坡路。吃的是草,獻出的是牛奶和血。

岳父識字也不多,解放后掃盲識的字,他對我學習讀書大力支持,帶著我到地市新華書店去購書,有一次,到驛城新華書店購書,店員看到我衣衫破舊,面龐黝黑,雙手又黑又粗糙儼然是一個地道的農(nóng)民。

“同志,請給我拿本書!”店員就像個木偶面部沒有任何表情。

“同志,我買書!”我提高了嗓門繼續(xù)喚她。

她用眼尾的的余光掃視了我,但還是停在那里沒有動。她看上去有十八九歲,蘋果臉,杏仁兒眼,身材修長,長頭發(fā)辮像馬尾一樣垂在腦后,衣衫華貴,打扮時髦。像一個富裕的干部家庭子女。反正是財政發(fā)工資沒銷量照樣領薪酬。

“小同志,我們要買書!”站在一旁的岳父也著急叫道。因為我們還有一百多里的路程,要搭乘最后一班車回去,所以心中急火燃燒。

“小姐,我要《鋼鑒易知錄》,《全唐五代詞》請你給我拿過來吧!”我近乎央求的叫道。

店員用一種懷疑的,輕蔑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我們,心想這兩個土老帽,怎么會要這些大部頭呢?她漫不經(jīng)心從書架上把,《鋼鑒易知錄》取下來交給我,我連忙打開書的扉頁看介紹,《綱鑒易知錄》不是原創(chuàng)作品,是以他人著作為基礎改編而成。全書共107卷,180多萬字。上起盤古開天辟地的神話時代,下迄明王朝滅亡,其間重大的歷史事件,重要的歷史人物都有簡略的記載。由于紀事簡明,頭緒清楚,使人一看了然,所以叫做《易知錄》。

這正是我要的書,我又看了《全唐五代詞》的介紹,也很喜歡,馬上付款,我把布兜翻了個底朝天,只夠買一本《綱鑒易知錄》,岳父也翻兜湊錢,結果囊中羞澀,除了必花的車費錢剩下的不夠買《全唐五代詞》了。我不好意思地跟店員說,我們這次只買一本了,請你把這一套書放書架上吧。我付了款把書裝起來如獲珍寶,我和岳父匆匆離開書店,四目相視,都哈、哈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怪不得人家不理睬咱,不正眼瞧咱,咱就這點出息,想買的書都買不起。”岳父說。

那時岳父月工資只有四五十元,要供孩子上學,家里的吃喝拉撒,人來客往樣樣都要顧及到,再加上有時候岳父還要為我買藥,基本上是寅吃卯糧,日子太窮酸了。在那艱難困苦的日子里,岳父岳母是我的堅強后盾,書,是我的心靈雞湯,是我的靈魂。

在我看來,書,是千古風流人物潑墨繪下的一派豪情,是萬般情感的源頭,是多重性格的化身。他時而像大海上涌起的滔天巨浪,時而像森林古木的幽靜深邃,時而又像巫山云霧的虛幻迷茫……

斗轉星移,太陽移至黃經(jīng)75度,芒種節(jié)氣到了,收麥的時候,也是耕種最忙的時節(jié),需要及時進行夏收,夏管和夏種了,又叫三夏。

艷陽高懸,暖風掀起金色的麥浪煞是好看,羞走了春日的百花。一排排白楊樹的干高大挺拔,它的枝蓬勃向上直插云霄欲與天公比高低,她的葉子白花花、毛茸茸、亮光光,鮮嫩欲滴,陰陰可人。

太陽像個火球持續(xù)地把他的熱灑向人間,西南風卷著天地間的熱氣,不斷地向忙碌的人們襲來,我扛著半口袋剛收獲的麥子往家里走,感覺像走進了戈壁灘上的干燥房,要把身上的水分全蒸干,由于連日來的咳痰氣喘一點力氣都沒有,腿一軟蹲在地上,咳出兩口鮮血。看到鮮血,我呈眩暈狀!眼睛一黑哇的一下把胃里的食物全吐了出來,接下來什么都不知道了。當我醒來時,我已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檢查報告清楚地寫著:肺結核。醫(yī)生說:“肺結核是一種由于正氣虛弱,感染癆蟲,侵蝕肺臟所致的,以咳嗽、咳血、潮熱、盜汗及身體逐漸消瘦為主要臨床表現(xiàn)、具有傳染性的慢性消耗性疾病。”這真是舊病不去,又添新疾,愁下眉頭,又上心頭。關節(jié)炎沒治好,又患了肺結核,不能干活,又要花錢治病,這一家老小怎么辦呀?我好像五雷轟頂,感覺腦袋被炸開了,整個人也不存在了,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中,我看到已去世的父親在叫我的名字,他走過來笑著告訴我:“孩子,你會沒事的,”我感到無限的欣慰和喜悅。一會兒,我聽到了岳父岳母和妻子的呼喊聲,漠漠糊糊地看到一個穿白衣服的人在我眼前晃動。妻子拉著我的手大聲的哭喊,我眼睛睜開了,我的意識漸漸地清醒了,是的,是妻子拉著我的手,淚如泉涌,岳父岳母還有其他親人站在床邊,岳母用她那粗糙的手摸了一把眼淚,緊張的情緒緩和了一點,低聲耳語:“感謝神,他醒過來了!”醫(yī)生在給我打針。他指著吊瓶說:“不要緊,這是他身體虛弱,再加上精神緊張所致,藥里加的有營養(yǎng)成分就會緩解過來的。”

病稍有好轉,在我的再三要求下,我就出院了,內弟用架子車拉著我,好像剛下過一場小雨,地上濕漉漉的,空氣也涼爽了一些,部分晚熟的麥子在微風中搖著金黃色的腦袋,收割過的麥地,麥茬像一根根細細的金條立在地里,農(nóng)民們開始搶種秋作物,有撫犁吆牛犁地的,搖樓揚鞭播種的,一片繁忙景象。我不能投身其中,不能創(chuàng)造財富,還坐在人力車上享受著,看到內弟揮汗拉車后背都濕透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哎,我真是個廢人呀!”聽到我唉聲嘆氣,內弟回頭看看我,憨厚的笑道:“你不能那樣想,人吃五谷雜糧誰能不生病呢!”

山崗、小河、村莊、樹林被我們拋在了身后,到家里了,岳母妻兒早等候在門口,她們臉上云開日出,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爸爸,爸爸!早上喜鵲在院子的樹枝上蹦來跳去,喳喳喳叫,姥姥說是你要回來了,嘿嘿,真是你回來了。”兒子手舞足蹈地說著跑過來拉著我的胳臂。

“想爸爸了嗎,兒子?”

“想得可嚴重了,今天我不上學了,要媽媽帶我去看你,你就回來了。”兒子剛上小學,還不太會用形容詞,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快進屋躺著吧,院子里熱!“岳母說著打開小屋的門。屋子是剛打掃過的,床上撐起了蚊帳,鋪上了新的涼席,枕頭也換成了夏季納涼的枕頭,還買了一雙新的拖鞋,放到床面前,床頭還放了一把蒲扇。妻說:“這是咱媽特地給你收拾的這間房子,離廚房遠,房頂上從早到晚都有樹遮擋,曬不住,又是堂屋,涼快!”

岳母給我端過來一碗蓮子枸杞湯:“四兒,這湯涼的正好,你快喝了吧,清熱滋補的!“我看到她端碗的那雙手大而無肉,血管像蚯蚓一樣在外面暴露,手關節(jié)很突出,手掌筋骨凸顯在外面,皮膚黑而粗糙。活像挖土機的爪子。她的頭發(fā)是花白的,用一個攏子攏在了腦后,嘿嘿瘦瘦的臉上悄悄爬上了皺紋,白色的短袖襯衫上印滿了汗印,活像把地形圖穿在了身上。腳上的兩只大涼拖鞋沾滿了泥水,顯然是早上在地里干活弄的。

“謝謝媽,你也坐這里歇歇吧!“我心疼地說。

“你們歇著吧,我要到場上翻曬麥子去。“說著她便小跑似地走了。

看著她弓著的背影,我鼻子一酸,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她不是親娘勝過親娘,她對我的恩情高過山岳,深似海洋。我此刻,真的感受到了古人語言的偉大“岳母”,我的理解是高過山岳的意思,是偉大的母親,我們需仰視她,崇敬她。

又是周末,我正在杏樹下面乘涼,欣賞著那碧綠的葉子和那一串串像蒜辮一樣金黃色的杏子,漲滿的口水欲從嘴角流出,收到了望梅止渴的效果。

岳父從鎮(zhèn)上下班回來,揮汗如雨,上氣不接下氣,稍頓一下說:“四兒,我找了名中醫(yī),給你買了幾副中藥,醫(yī)生說,調理一兩個療程就會根治的”。說著,他就到廚房給我熬藥。

“爸,你歇會兒吧,讓月兒去煎藥吧。”

“她不會,過來我給你說說,下次你就會煎了。”他邊說邊招呼月兒同他一起到廚房,詳細地交代了放多少水,煎多長時間,怎么放藥引子等事項,又親自把第一劑藥煎好,端到我面前放在桌之上冷著。在我對面坐下。

“你感覺好點了嗎?”他關切地問。臉上寫滿了慈祥。眼角的皺紋、黑青的眼圈、有點腫脹的眼泡、布滿眼珠的血絲,訴說著他操勞,失眠,疲倦的一切。

“我感覺好多了,身體很輕松,也有力氣了。”我笑著回答他。心里蕩漾著幸福的波濤,好像久旱的禾苗得到了雨露的滋潤,陽光的照耀,又回復了昂然的生機,嫩綠再現(xiàn)。

“食欲怎樣?”

“我的飯量基本恢復正常,也有饑餓感了。”

“那就好,不要著急,好好休養(yǎng),常言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得有一個過程,得根治,免得落下后遺癥。”岳父慢條斯理地說著,湊近我,揮起了蒲扇,我的腦袋沐浴在他扇來涼爽的風里,感激的心情無以言表,我感覺他是世界上最善良、最慈祥、最親的親人。

三夏的緊鑼密鼓聲漸去漸遠,麥草堆成了饅頭般的草垛,家鄉(xiāng)周圍的田野己經(jīng)收割干凈,秋苗已滋滋地破土而出,蹭蹭地往上躥,顯出一片新綠。道路曬得白煞煞仿佛烤過似的,林木蔥郁,葉密色濃,十分茂盛。院子里的石榴樹燃燒著一團團,一簇簇的火花,我想起了韓愈的一句詩:“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時見子初成。”上蒼告訴我們時令的腳步邁入了仲夏。

……

煙霧事件后,我也無心再續(xù)大學夢。心之船已泊在了平靜的港灣。

沒承想我這只小小的船兒還會乘風起航!

事出有因,河大的教授看我是個人才,之后,發(fā)現(xiàn)我沒去報到,又專門給我寫了一封信,要我去報到,根據(jù)我的具體情況(身體不好,自學能力強)同意我面授時不用去聽課,只要去考試即可。他負責把講義寄給我。我很感動。盛情難卻,決定上這個函授。

岳父岳母大力支持我。

是一個雨后初晴的天氣,秋陽明麗,微風拂面,秋收已降下帷幕,田野脫去了它色彩斑斕的衣裳,裸露著沙土的肌膚。一連下了幾天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出現(xiàn)了水坑和泥濘。岳父為送我專門請了假,他用一輛從廢品收購站用三元錢買來自己大修過的自行車托著我的行李(為了節(jié)省住宿費,我準備在學校適當?shù)牡胤酱虻劁仯┢D難的行進在泥濘的道路上,臉上洋溢著甜蜜的笑容,好似中了頭彩那樣的激動、興奮、自豪。臨上車他塞給我二十元錢,叮嚀我不要省錢餓肚子,好歹要吃飽。事后我才知道,錢是他借來的。

車開走了,走遠了,我看見岳父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我落淚了,為了這種勝過生父的親情所感動涕零。

兩年后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拿到了河南大學古漢語專業(yè)(成人部)的畢業(yè)證,心想可以安排個工作了,可以掙一點薪水了,但我是土八路不是正規(guī)軍,社來社去,雖學到了不少知識,但身份還是農(nóng)民,解決不了城市戶口和工作、工資問題,所以依舊“修地球”。知識很難轉化為金錢,還是廢人一個創(chuàng)造不了任何價值。

我愛人姐妹兄弟六個,每人都要上學,吃喝拉撒都要靠他微薄的薪水。他上班下班都穿工作服,較貴的衣服是一件毛衣,是多次修補用新舊線拼湊起來的。孩子們更是缺衣少衫,小的撿大的舊衣穿。聽岳母說,岳父單位有個職工的小孩到家里玩兒,餓了要吃東西,岳母唯一能給他的食品是從稻谷殼里篩出的夾雜一些碎米的細糠磨出的面蒸出的糠窩窩。人家孩子咬一口不好吃,吐了出來,把剩下的糠窩窩扔掉了,大弟弟從地上撿起糠窩窩大口大口地吃得很香。

吃飯清湯寡水沒有油,從買來用做燒柴的花生殼子里 篩出的碎花生搗碎放到菜里充油,下面條時放點碎花生,放點藿香做調味品,吃起來還挺香,別有風味,這是岳母發(fā)明的“花生面條”,后來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還都來效仿,成了我們當?shù)氐奶厣垼?/p>

1990年風濕性關節(jié)炎這個可怕的惡魔頻繁來襲,腿關節(jié)開始腫漲變形,不能干農(nóng)活了,日子捉襟見肘,岳父母的“蛋糕”還要切出一點兒給我們。有一次我們帶著孩子去岳父母家小住,細心的妻發(fā)現(xiàn)岳父把刷鍋水再煮一下,喝了充饑。我站在廚房的窗戶外窺視到了這一切:岳父用刷子把粘在鍋碗上的飯用水刷掉,燃柴草把其燒開,盛到碗里,坐在廚房的角落很香甜的把那些刷鍋水喝掉了。他當時已六十多歲,古銅色的臉上布滿了皺紋,一雙結了厚繭的手關節(jié)粗大,不像一個國家干部的手,比常年勞作的農(nóng)民的手還要粗糙。我鼻子一酸,眼淚涌出,渾身抽搐差點兒沒哭出聲來……

我的老泰山已去天國多載,岳母大人已八十四歲高齡,銀發(fā)滿頭,腰彎似弓,到了垂暮之年。我時常牽腸掛肚,但我這個四條腿勉強能站立的殘疾人只有眺望南方(十八里外岳母居住的村莊)請流云捎去我深深的牽掛!填詞一首聊表寸心:

卜算子慢? 掛懷

凋零柳色,恬淡月暉,灑了一層寒露。獨倚茅廬,有些晚風偷顧。莫相驚、闃寂憐人處。摘桂子、清香在握,輕輕送給南浦。

十里迷茫路。嘆隔斷天涯,寄留心素。列宿悠悠,鬢發(fā)染霜幾度。算今生、多少柔腸誤。對冷夜、周原野嘯,任流云安撫。

2018? 09? 14? 草 龍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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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青花瓷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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