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塵一粒
于文嘉與趙佳文是一對兒。
我剛來這個班時,很多人在向我介紹班草于文嘉時,都會這樣說。我并沒有見過趙佳文。我一點兒也不關心她是不是跟于文嘉一對兒。在我看來于文嘉太過狂拽,一副傲慢無禮的樣,尤其是這家伙皮膚白的嚇人,跟吸血鬼似的,學校里要是來個賽白大賽,他肯定能奪冠。我可看不慣他了。第一次見面,我就對這個人沒什么好感,雖然他的身高與臉蛋秒殺一眾男生,俘獲一堆少女心,可我就是看不慣,一個大男生,瘦成個竹竿,白過紙片,真的很讓人不爽。
于文嘉雖然有很多缺點,但他卻有一副迷人的嗓音。語文課上老師很喜歡讓學生朗讀課文,一天正好點的于文嘉,于文嘉用他深情款款的萬人迷嗓音讀了戴望舒的《雨巷》。語文老師是位優雅矜持的美人,她也被于文嘉的嗓音迷到,夸他的聲音很像一位男播音員,非常好聽。于文嘉臉紅了。這個家伙居然有會臉紅,實在是我意料之外的事,還好這不足以讓我懷疑人生,只是有幾秒猶豫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后來每次看到于文嘉從無論漂亮還是普通的女生面前經過時目不斜視的時候,以及每次別人他生的妖孽的時候,他一副理所當然受之無愧甚至不屑一顧的樣子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他語文課上臉紅的樣子,突然覺得這家伙竟然有點可愛。不過大家的注意力不在這里,他們聽朗讀認真過了頭,覺得于文嘉對詩里的丁香姑娘用情很深,于是從此趙文佳不再是趙文佳,而是丁香姑娘了。
我第一次見趙佳文,是在一個不下雨的陰天。下課同學們都吃飯去了,而我還在看課外書。平常都這樣,我基本上每天中午都是最后走的一個人。那天有點不正常,于文嘉領著一個女孩子來到我面前,對我說,周知知,給我女朋友講講英語。說著,把一沓卷子放我面前。我抬頭,他女朋友,想必是久聞大名的丁香姑娘趙佳文了。眼前這個丁香姑娘,眉眼干凈,五官談不上漂亮,但看著很舒服,個子小巧,與高個子的于文嘉站一塊莫名的般配。女孩子開口,你好,我叫趙佳文。她坐在了我同桌的座位上,就這樣我被迫開始了給她的輔導。話說我看到這卷子上太多的叉時有點心驚。雖然我很不情愿但沒有拒絕他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打的什么算盤。于文嘉說的是個陳述句還是祈使句反正不是疑問句。我好像沒有拒絕的余地,我想我有點慫。就這樣,我剩下的大半個學期的中午都貢獻給了趙佳文的英語。這使我汲取精神食糧的時間縮短了大半,我對趙佳文還有于文嘉充滿了幽怨,他們害我吃不飽。當然我一直沒發泄出來,還是因為慫啊。
他們每天中午輔導完之后都邀我共進午餐,但都被我很心拒絕了。我可不想當電燈泡。
午餐打不動我,他們就承包了我的早餐,于文嘉每次給趙佳文買早餐時會幫我帶一份。
就這樣一個學期要結束了。
我胖了六斤。
最后一次輔導,趙佳文說,周周,我帶你去吃大餐吧。
想想那么多錯過的精神食糧,我就毫不猶豫跟她去了。
我們去了肯德基,點了一份肯德基全家桶,兩杯可樂。肯德基全家桶對當時正上高一的我們來說,的確是一頓大餐了。
吃的時候,趙文佳一直在說話,她和于文嘉怎么認識的,怎么喜歡對方的,誰追的誰,吵過幾回,我只感覺眼前一個水龍頭嘩嘩不止,我從來沒有想到,趙文佳這樣看著文靜的姑娘會有這么多話。我專心對付雞全家,沒空理她。可她最后一句話差點把我嗆死,我趕緊喝了可樂為自己順氣。
她說,周知知,我要去上海了。
啥,你再說一遍。
我父母要在上海落戶,我得跟著去了。
我沒有問于文嘉怎么辦。有個詞叫心照不宣。
趙佳文哭的稀里嘩啦。
我一個人吃完了剩下的全家桶。
當我摸著滾圓的肚子拉著哭花了臉的趙佳文從肯德基回學校時,忽然覺得生活殘酷且悲涼。
女孩子說,我們在一起這么久,我們多般配,我們的身高那么配,我們的名字都那么般配。
周知知,再也找不到比我更配他的人了。
周知知,我那么喜歡她。
我也知道了于文嘉為什么讓我輔導趙佳文了。他是希望她去了上海可以跟得上進度。
少年你好偉大。
原來他早知道她要走了。
這兩個都怕互相傷害而互相欺騙的傻子,連最后在一起的時光都像做戲,沒有好好珍惜。
全家桶后第二周,趙佳文就走了,期末考都沒有參加。
于文嘉缺課兩天,又回來考試了。
更像個吸血鬼了。丟了魂的。我對他冷言嘲諷。他沒有理我。
可能趙佳文走后,于文嘉就對我恢復最初的不認識狀態了吧。我卻回不到當初看不慣他的那個我了。我知道了他們的故事。其實他們也沒什么特別的故事。你高中時那些早戀少年們的故事就是他們的故事。
我覺得他有點可憐。他的丁香姑娘離開他了。
可是丁香姑娘注定是要離開的。戴望舒早就告訴我們了。
或許我們不該叫她丁香姑娘的。
可是這事并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不管是丁香姑娘還是趙佳文,她們的離開,都不是我們造成的。
期末考試結束后的那個晚自習,于文嘉翹掉了。還拉上了我。
他背著他的大黑書包,包里不知道裝的什么,一直咣當咣當響,身后還拖著一個我,一路踉踉蹌蹌。
到籃球場邊,這家伙一屁股坐在球場邊上了。我正要罵他干嘛拉我來這里,這家伙卻把頭埋在膝蓋里。我靠這家伙不會要哭了吧?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來安慰他,我怕安慰說出口不合適反而成了傷害。我就在那兒傻站著。看著于文嘉,他哭連肩膀都不帶抖一下的,果然不是凡人啊。不料于文嘉抬起頭來,一把把我拽坐在地上,說,陪我喝酒。看著他從書包里掏出幾罐啤酒,我明白了咣當聲是怎么回事了。他徑自打開了一罐,都不給我一罐。我伸手自己拿,被他一把打掉,他說,沒你的份,女孩子不要喝酒。我靠那你拉我來干嘛,看你喝酒啊!
這家伙開始一言不發,后來喝著喝著就打開了話匣子,說起了他和趙佳文的故事。我發現這兩個人不僅身高配名字配各種配連給我講的話都一樣的。什么時候認識怎樣在一起吵了架紅了臉誰道歉和好一路都通通說給我聽。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一點都沒興趣好嗎。
看著他一邊哭一邊說,我居然很難受,我很想給他說你別說了我都知道了,你們的故事她都說給我了。可是我沒有說,我不慫了,但我還是不能說。
我只是默默地聽著少年把故事講下去。
長大成人以后我們才懂,分離幾年并不算什么,只要我們定下約定,那么在不遠的將來,我們一定會重聚。但當時年少,我們不懂,覺得好幾年也像半生那樣長。分離對年少懵懂的愛情來說,就是一場浩劫。我們會懷著巨大悲痛長大并痊愈,萬劫不復的,是那段年少的愛。
學期結束,寒假來臨。過年了。不知道他們年過的怎么樣,我過的挺好的。
開學后分班,我去學文了。于文嘉來找我,說老爺子要他出國念書了。
老爺子是他爺爺。
我一怔。
隨后馬上笑著對他說,那很好啊,去哪個國家呀?
英國。
少年笑的也燦爛。
好像早忘了那個讓他心碎的女孩子。
但我知道他沒有。
我們看著彼此,都不知道該繼續說什么。良久的沉默。
那一路順風啊。
謝謝啊。
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于文嘉和趙佳文。他們成了我生命中的過客,我一句一路順風啊送走了他們。
他們也成了彼此生命里的過客吧。他們各自用一場眼淚揮別了對方。
年少的愛情終會遠去,長大后的我們都會有也許不止一次的戀愛。我們懂得了很多,比如,相較于死別,生離實在算不上多痛苦的事了。我們懂得了不合適不能在一起那就不要在一起了,會有合適的更好的。我們也不會再立下約定,因為我們已沒有那么多好幾年來約定了。我們是大人了。那樣的幼稚的約定是小孩子做的事。然而當我們還是個孩子時,我們卻不懂得約定,我們只知離別的痛苦。許多人一生都不會有這樣的約定。
誰誰誰,我等你。
最多的是,他沒有等她,她也沒有等他。
我永遠記得女孩說他們多般配,連名字都那么般配。
還有少年燦爛無憂的笑。
后來,故事后來怎么樣了。
我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是,我們都長大了,都是大人了。長大成人的于文嘉與趙佳文,從沒有出現在我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