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彼得2314一大早就來到機械部的門口，遠遠看見瑪歌1234苗條的身軀裹在白色緊身服里款款而來，他們相互打了招呼，分別把頭伸進門口的頭盔里接受新的知識，然后走進工廠，各自選了一臺巨大的機床，開始打磨各種金屬零配件。彼得2314忍不住偷偷打量遠處的瑪歌1234，他從來沒有這樣心潮澎湃的勞動過，但是他還是提醒自己要冷靜，耐心的等待了一段時間后，他終于找到機會站到了瑪歌1234的附近，他向四周看看，沒有其他人，便悄悄對瑪歌1234說：“我真想告訴你一個秘密。”
瑪歌1234驚喜的扭過頭看著彼得2314：“真的嗎？快告訴我，是什么秘密？”
“我擔(dān)心如果你知道了這個秘密，要么去告發(fā)我，要么就處在和我一樣危險的境地。”
“我不會告發(fā)你的，跟我說說那個秘密吧?！?/p>
彼得2314很高興瑪歌1234跟他一樣喜歡擁有一個秘密，但是他還是忍住了沒有告訴她，他擔(dān)心瑪歌1234的安危，因為道德委員會擅長通過觀察一個人的表情變化來推測他的思想變化，比如他眨眼的次數(shù)如果突然增加很多，這個人就會被帶到“避免撒謊機”面前，儀器發(fā)出刺耳的電流聲會使他瀕于崩潰，然后他就會老老實實的交代自己思想中的邪惡部分。彼得2314可不希望瑪歌1234遭受這樣的懲罰，他覺得自己“愛”瑪歌1234，“愛”這個詞語也是不久前他從那本書里看到的，剛開始他并不明白這個詞語的意思，但是，出于本能，他隱隱感覺這個詞語具有巨大的破壞性，它能使一個人忘記自己的使命，寧愿破壞規(guī)則和秩序，不顧一切追求心中虛無縹緲的影子。
彼得2314悄悄告訴瑪歌1234：“我只能告訴你，我違反了一條規(guī)則。”
“真的嗎？！”她非常興奮，這使彼得2314更加堅定了自己想和她一起生活的信念：“她跟我一樣，有一顆好奇的心。”
“我不想你陷入危險中”，彼得2314輕輕拍了拍瑪歌1234的手背，一股溫暖的氣體從瑪歌1234的皮膚傳到彼得2314身上，而且還一直向身體內(nèi)部鉆去最終流遍全身，使他的額頭上冒出細細的一層汗水，彼得2314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他心中明白，一定是那本書上的詞語在搗鬼。
瑪歌1234很失望的癟癟嘴，馬上又高興起來：“你知道我昨晚把工分投給誰了嗎？”
彼得2314搖搖頭。
“我全部投給了K！全部5000個公分！”瑪歌興奮的說，“這會讓K的排名上升兩位呢！”
K就是彼得2314喜歡的那個歌星，他一向把工分投給他。彼得2314更覺得他和瑪歌1234真是天生的一對：“我已經(jīng)遞交了配對申請了，下個月就輪到我配對了，你交申請了嗎？”
他沒有直接告訴瑪歌1234他曾對著配對儀的輸入口說出要和她配對，因為他記得書上的男人和女人之間會說上一大堆話，其中有無數(shù)優(yōu)美的詞語，但是肯定沒有“配對”這兩個字，現(xiàn)在面對瑪歌1234說出這兩個字讓他頓感羞愧。
“當(dāng)然交了”，瑪歌1234肯定的回答，彼得2314放心了，他們相處得如此和諧，想法如此相近，雖然每個人都包裹在白色緊身衣里，任何人都不例外，但是彼得2314還是對自己的相貌很有信心，同時他也喜歡瑪歌1234漂亮的臉蛋、高挑的身材。這樣想下去，彼得2314覺得不可能不會成功。
配對活動是由道德委員會組織的，委員會擁有一臺“配對儀”，每個適齡男女都可以申請參加配對活動，他們在儀器的屏幕上按下指紋，也就留下了自己的基因、年齡、健康狀況等等信息，他們還可以在儀器的輸入口留下自己心儀對象的號碼，在生物因素完全般配的情況下，儀器可以適當(dāng)考慮個人意見。
不言而喻，最佳的生物組合可以創(chuàng)造出最優(yōu)秀的孩子，而且生下孩子的年輕父母不需要撫養(yǎng)自己的孩子，都交給道德委員會下屬的訓(xùn)練部統(tǒng)一培養(yǎng)，其中最優(yōu)秀的孩子長大后就有可能進入道德委員會，而那些生物特征比較低劣的孩子長大以后就沒有資格參加配對活動，以免他們的不良基因遺傳給下一代。這就是我們這個社會如此發(fā)達的智力基礎(chǔ)。而一旦配對成功，這兩個男女是必須永遠生活在一起的，除非其中一個去世了，剩下的那一個，如果還處于生育期，他可以重新參與配對，否則就會和彼得2314同房間的那個老頭子一樣，剩下的生命都一個人在狹小的太空艙里孤獨的度過。
晚上，彼得2314躺進太空艙里，又開始回憶那本小說，昨天小說里提到的一個詞語“愛情”，讓他感到很困惑。從出生到現(xiàn)在，彼得2314從來不知道愛情是什么，沒有任何人提到過這個詞語，它大概也是被消失的詞語之一。但是，今天觸摸到瑪歌1234的手背之后，自從那股暖流在身體里流竄之后，彼得2314覺得自己朦朦朧朧有些明白這個詞語的意思了，只是他找不到語言來給這個詞語下一個定義。從那本書里，彼得2314讀到了一種從未經(jīng)歷過的體驗，原來男人和女人之間除了通過儀器配對以外，還可以因為愛情走到一起，彼得2314深深知道這種體驗就是犯罪，但是現(xiàn)在犯罪的意識已經(jīng)深深的吸引了他，彼得2314覺得自己不再純潔了，邪惡的念頭在心底扎了根，發(fā)出嫩芽。
配對結(jié)果出來了，彼得2314興沖沖的跑到街上的投影機上去看結(jié)果，他覺自己就是應(yīng)該和瑪歌1234配對，他們再合適不過了。他希望配對儀也能證明這一點。
但是機器沒有證明。
他走到大屏幕面前，眼前的一切讓他驚呆了，全息投影儀上寫著：2984年7月57區(qū)配對結(jié)果，接下來，他看到：彼得2314和康妮3421配對，而瑪歌1234和加林4567配對。
彼得2314覺得腦袋一陣嗡嗡作響，他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康妮3421他是見過的，一個矮胖的姑娘，白色緊身衣穿在身上使她遠遠看起來像一個圓皮球，彼得2314記得這姑娘常常一臉傻笑，難道這臺破機器認為他能跟她和睦的一起生活？彼得2314生平第一次產(chǎn)生了“憤怒”這種異常的感覺，他自己也嚇了一跳，趕緊把頭埋下，雙手緊緊的相互抓牢，以免自己一不小心揮動拳頭砸了這臺機器。
但是道德委員的決定不能隨便更改，彼得2314眼睜睜的看著加林4567和瑪歌1234的手牽到一起，他們高高興興的往新的大樓走去，他們分到了新的太空艙。彼得2314心里又生出一種新奇的感覺，他覺得胸部在劇烈的疼痛，低頭看看，卻沒有傷口，他想起來，那本書上寫著，當(dāng)阿德索教士愛慕的姑娘被當(dāng)做女巫抓起來時，阿德索教士的心中也疼痛到難以容忍。彼得2314摸摸胸口，奇怪自己居然能產(chǎn)生相同的感覺。他和瑪歌1234將不能再見面，他們不能一起躺在溫馨的雙人太空艙里連續(xù)幾小時的討論他偷偷藏在腦海里的那本書了。
而他還必須和矮胖的康妮3421一起生活，怎么辦？康妮3421已經(jīng)走過來拉著他的手，彼得2314苦笑了一下。
晚上，當(dāng)他們回到新的太空艙以后，彼得2314疲倦的躺在空氣床上，康妮3421還興致勃勃的打開全息投影儀查看今天的明星投票結(jié)果。彼得2314從眼縫里看到她居然把工分投給了F明星，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康妮3421回過頭跟彼得2314說：“把你的工分全部給我。”
彼得2314驚呆了：“為什么？”，他問。
“我們配對以后你的工分全部要交給我?！笨的?421平靜的說，她說話的神情不容置疑，彼得2314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駁她，他心里清楚，一旦康妮3421拿到他的工分就會毫不猶豫的投給F星，他突然覺得投影儀中F星的臉開始扭曲，“原來他如此丑陋，我以前怎么沒有發(fā)覺。”
彼得2314發(fā)覺自己開始有了厭惡的感覺，而且他所厭惡的還不僅僅是F或者康妮3421，還有其他的一些東西都使他憎惡。他望著雪白的天花板，覺得它們像馬上要塌下來壓在自己身上。
“我們自己投自己的工分，行嗎？”彼得2314疲憊的問。
“不行。”康妮3421的回答很簡單。
彼得2314突然想：“這個該死的太空艙為什么不在這時候爆炸了！”，為了掩飾這個邪惡的想法，彼得2314閑閑的問：“你還記得看過書嗎？”
康妮3421一臉驚訝的說：“不記得了，你知道記住書上的內(nèi)容是犯規(guī)的?！?/p>
“那是自然”，彼得2314不想再說話，翻了個身打算睡覺了，“生活同為人性的嚴肅和荒謬提供了揮灑空間，只不過蒙著一層刻意隱瞞，或毫不自知抑郁。”臨睡前他想起了看過的這句話，也許明天該到檔案館去查一下里面的詞語了，他迷迷糊糊睡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