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生活狀態,大概是如此。產品經理,朝九晚六,公司不遠,半個小時差不多能到。每天早上電梯口都是烏壓壓的人,拎著包子的,端著豆漿的,早餐的熱氣也把人蒸得暖了一點。坐在電腦前,壓力是有一些,但總體還應付得來,基本不會再加班到很晚了。下班回到家吃完飯也就近了八點,有時去新房子轉轉,然后回來洗漱,讀書,檢查一下鬧鐘,想想明天穿什么衣服。
自覺過得還可以,但流水帳似的記下來,文字看起來并不令人愉悅,為什么?我想大概是文字中的那種“一成不變”的感覺吧。其實,身處一種四平八穩的生活中,青蛙確實會覺得水溫還不錯,但若文字描述體現出一種恒常又反復的狀態,讀起來就總會覺得哪里不大好了。
所以作家們要描寫“生活在別處”啊,熱門文章里談論著“詩和遠方”啊,但我今天想的是:到底要如何,才算是過上了“另一種生活”?
先從時間上考慮一下吧。生活中大部分的時間花在了哪里?最大塊的時間就是工作了,那么“另一份工作”是否等于“另一種生活”?
記得看過一本卓別林傳記,原來卓別林在正式從影之前,做過一大堆看似與電影毫無關聯的工作,拳擊手陪練,排字工,標本制作者,字幕撰寫員……如果換一份工作就是換了一種生活,那么能說卓別林過了十幾種生活嗎?
可每份看似不相干的工作,都讓卓別林成為了卓別林。他說:“我在幾個月內還從事了很多種行業,體驗了數不清的情況與性格,儲存了我整個生涯所需要的點子。我的皮膚獲得了比烏賊或變色蜥蜴更多的色彩。”斑斕的色彩成就了他的黑白電影,每一份工作共同組成了他的人生,這看起來,好像就是“一種生活”。
我們無法在做每一件事之前都準確地判斷出它是否有意義,能做的只是在經歷之后,盡力將其變得有意義。卓別林在經歷了每一段零零散散的工作之后,把它們糅合進了電影藝術之中,在“將其變得有意義”的同時,使它們進入了同一條生活的軌道。
那么,其實這是一個悖論?要使“換一份工作”有意義,需要讓這份工作與前后的生活經驗相連接,而一旦連接起來,不就并沒有“換一種生活”了嗎……
那再看看空間上呢,空間的變換是最簡單易行的,換個城市怎么樣?
短期的,去云南看看蒼山洱海,去西藏摸摸轉經筒,去熱帶小島的海灘上日光浴?長期的,搬去另一個城市,找一份工作,租一所房子,慢慢遷移自己的朋友圈?
你們旅行的感受好嗎?實話說我并不很好。若趕上全國的大假,總會將許許多多時間花在等待上面,讓人身心俱疲。每一天莫不是有意無意地在倒數著日子,抓住一切機會用力地體驗和記憶,卻也因為太過珍惜而喪失瀟灑了。
至于換城市,頗有種“新瓶裝舊酒”的感覺,短暫的新鮮感過后,剩下的難道不是在半生不熟之地穿行的寂寞?一個城市的氣氛,對某一個人的影響總歸是有限的,不一定到上海就小資了,到杭州就文藝了,我還是我,你也還是你啊。
再把時間和空間加起來吧,像電影電影Eat Pray Love那樣,《紐約時報》的人氣作家對工作和婚姻不滿,空虛和恐慌之下,干脆不管不顧跑去印度靈修。離開繁華的NYC,盤腿坐到印度佛堂里,在鄉間騎著自行車,這可算是換了一種生活?
也不大對,畢竟看電影的時候我們都清楚得很,女主不可能長久地停留在這里。一定會看見些什么,經歷些什么,然后明白了什么,就能夠回去解決她原本生活中存在的問題了,不然,就成了純粹的逃避。我們知道故事不能這么寫,也就知道生活不能這么過。
所以問題是,要把生活顛覆到何種程度,才能脫胎換骨?
那我們不說時間,不說地點,說說人本身,說史鐵生吧。一個好好的二十來歲小伙子,腿腳突然就不得用了,于是只得告別了陜北的牛群和老鄉,回到北京,坐上輪椅,在小院里拿著筆描彩蛋,這可算過上了另一種生活?
的確,這變化太大了,但我想,史鐵生真正“換一種生活”,并不是從癱瘓那一刻開始的。癱瘓不只是生理上的改變,它還包括暴怒無常,包括自殺沖動,它是一個巨大的黑暗漩渦,人是被裹挾其中的一條游魚。一邊天旋地轉著,一邊思考接下來該怎么走,死,還是生?我想史鐵生的新生,是從他決定“用紙筆碰撞出一條路”開始的,而后脫離了生與死的漩渦,開始認真地過新的生活。
那么是不是應該這樣說,不管做什么改變,時間的,空間的,短期的,長期的,一切的一切,結果都應指向自己的心境。換一種生活,是從想通了的那一刻開始的。不管當下是什么處境,終于能夠脫離開來,自我觀照,相信日子是可以過下去,并且過得好的。至于這個結論是怎么來的并不重要,一年的“別處”生活能夠帶來些許轉變,一句話也有可能使人醍醐灌頂。
想到這里我覺得,最能夠讓人心安的,并不是真正轉頭去過另一種生活,而是在這一條生活的路徑之外,還有一個,起碼一個,別的去處。不管去向哪里,結果如何,只要身在此處之時,既有繼續前行的動力,又有瀟灑轉身的可能。即使此岸崩塌,彼岸也只有一步之遙。這樣,對此岸的所有不滿足,都不會因為它是唯一選而被放大,我想這才是“別處”存在的意義。
瞬間的出戲很簡單,讀本書,看部電影,寫篇小說,此刻就脫離了此處。至于長期的去處呢,比如有能力以另一種方式謀生,寫文章,做設計,換個行業,從坐班到SOHO,或是到另一個城市,在那里有朋友,有資源,有立足的基礎,或者有些啟動資金,有個點子開個什么店,都好。多一種可能性,心情就會大不一樣,而為了這種可能,我們需要做出很多努力,在現有的生活之外開辟一條并行的線,在活在當下的同時積累出另一種生活的經驗,這大概就是它的極難又極美之處了。
大致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