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詩與遠方的夢想,都不過是狹隘的毒教育

作為一個語文老師,我從《我是范雨素》中所看到的,還有文字,以及與文字有關的夢想。

現在的范雨素,仍然是一個堅持寫作的文學中年,雖然她在接受記者采訪的時候聲稱:“我不是寫文章的人,靠做苦力謀生。”

年少的范雨素更是一個標準的文學少年。八歲的她,就能看懂豎版繁體的《西游記》。十二歲的時候,看瓊瑤的《情深深雨濛濛》深受打動,并因此改名為雨素。她還看世界名著,還看知青文學,在十二歲的時候,學知青文學里的方法逃票,獨自去了海南,去追求詩和遠方。

他的大哥哥也是一位懷揣文學夢想的人物,一心想成文學家,“把家里的稻谷麥子換成錢,錢再換成文學刊物、經典名著。沒有了糧食,我們全家都吃紅薯。”

只是后來,大哥哥到底沒能成為文學家,而被村里人稱為文瘋子。天資過人的范雨素,也到底沒能從文字里找到詩和遠方,回去之后,被親人恨之入骨,差點被趕出去。

所有的詩和遠方,都比不上眼前的茍且。況且農村對于與眾不同的、懷揣詩和遠方的人,向來是充滿了惡意的。

不過,有的時候你也會奇怪,在農村出生的人中,怎么會有那么多人會對文字有那么強的執念,夢想成為文學家。

其實這并不奇怪,如果你出生在三十多年前的偏遠農村,你會發現,你所生活的地方是個封閉空間,大家所能接觸到的外界信息極其有限,偶爾所能見到的書籍也年代久遠,從那些書籍里看到的故事與傳說,似乎總是那么詩意而飛揚。

而似乎所有的故事與傳說,都與文字相關:它們或者被文字所記錄,或者許多的主人公,本身就是通過文字上的努力,才成為傳說的。

就比如幾乎所有的傳統文化里被傳唱的那些文人,比如現代文學史上的魯迅巴金老舍沈從文,再或者后來的王小波余華莫言顧城海子……有的時候你會發現,在農村環境下所謂的讀書,并不是我們現在意義的學習,而是讀文學學語文。

在許多文人的筆下,原本枯燥無聊的農村生活,似乎也變得生動有趣。

文字本身,對于深受農耕文明影響的人,是有著非常強烈的吸引的。農村之中,能讀書講故事的人,的確是會被很多人高看一點的。

只是很多東西都如同雙刃劍,“高看”的同時,往往也伴隨著冷眼。帶不來現實收益的高看,到后來大多都成為了笑料,就如同范雨素的大哥哥一樣。

我也一直記得初中的時候,語文是最受大家喜愛的科目。那個時候,女生無比熱衷瓊瑤,而班級里再貪玩再笨的男生,一談起金庸古龍梁羽生,也無不兩眼放光眉飛色舞。

在那樣環境下成長起來的我,高中畢業填志愿的時候,自然也選擇了中文,而且還選了師范院校。

多年以后,我在上海做了老師,一開始我很不能接受的是,為什么這里的學生對語文的興趣那么薄弱,對于那些能讓當年的我們感動到起雞皮疙瘩的文人的故事,他們竟然毫無感覺。

再過了些年,我去云南支教,剛去不久的時候,我就讓那里的小孩寫了一篇作文:我有一個夢想。

后來發現,有一半的同學的夢想都是做老師。那個時候我才恍然大悟,之所以那么多的他們想做老師,并非是真的對老師這一職業有多熱愛,而是在他們的生活空間里,在他們目力所及并有所了解的人群中,老師大概是唯一比他們的農民父母活得有尊嚴有地位的人。

所以,文學家的夢想,對很多農村底層人有著致命的誘惑。因為在他們兒時的生命中,所有傳說中成功的案例,大多都與文字相關。

所以,大哥哥成了文瘋子,所以,范雨素寫《我是范雨素》,所以,皮村的那些工友們,寫詩寫隨筆,寫《皮村記狗》,皮村“工友之家”的文學小組,也辦得有模有樣。

這也讓我想起我中學時代的那些同學,他們有的在本子上寫小說,字跡密密麻麻;有的被騙走極其可憐的生活費,然后換來一本劣質的”二級作家“證書;有的打完工回來復讀,仍然隨身帶著那本記錄了自己所有打工故事的筆記本。

在那個時候,在那塊封閉的地方,在外面接觸的世界里,我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程序員,有設計師,有空姐空少,有漫畫音樂……我們曉得的,只有文人成功的案例。

然后,許多的他們,甚至是我們,去追尋那個永不可及的夢想。夢想有一天,能夠像歷史或是傳說中的那些文人一樣,去喂馬劈柴,周游世界,能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這是多少文青的夢想。

只是多年以后,我終于發現,能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人,他們所從事的行業,大多都和文字無關。而且原本以為自帶光芒的與文字相關的職業,并不見得比其他行業高大上,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講,已經慢慢脫離了農耕時代的我們,似乎已經越來越少需要文字,特別是那種需要靜下心來慢慢讀的文字。

是啊,3D大片的震撼效果,網絡直播的簡單直接,VR游戲的情景代入……在信息接收如此容易如此廉價的當下,大家又那么忙,哪里有時間安靜,哪里有時間去關注你的內心波瀾?

在正午公眾號上,我看到小編的留言:“故事好,文字好,關鍵是人好。這才叫祖師爺賞飯。”

其實,祖師爺從來沒能給范雨素賞飯,這次偶然的火爆,并不能代表著千千萬萬范雨素們命運的改變,甚至都不能代表范雨素本人夢想的實現。

因為人們關注的熱度總是短暫的。經歷過那么多艱難歲月的范雨素,自己也坦言道:“我不是寫文章的人,靠做苦力謀生。”

在范雨素的文章中,還提到小時候與她一起看小說的小姐姐:

小姐姐長大后,成了鄉下中學教語文的老師。在學校教書時,小姐姐的才子男朋友去上海另覓前程了。腦子里有一萬首古詩詞內存卡的小姐姐恨恨地說:“一字不識的人才有詩意。”小姐姐找了一個沒上過一天學的男文盲,草草地打發了自己。

許多與文字相關的夢想,許多不切實際地鼓吹詩與遠方,都可能是狹隘的毒教育。

網傳高曉松看房的圖片

“我們都無法成為自己想成為的成年人。”

這是日本導演是枝裕和在《比海更深》劇本的第一頁上寫的話。

是啊,我們都無法成為自己想成為的成年人。特別,是那些偏遠地區對文字懷有遙不可及夢想的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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