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勞”
范國強
Z君是我一位老同學的丈夫,近日因心臟病突發去世。消息在微信上得知,我們都感到震驚,不相信這會是真的。因為幾天前,老同學夫婦正在開曼群島旅游,老同學也一直都在微信上用游記向我們隨時傳遞著信息。而現在Z君竟溘然長逝,不能不使我們感到命運的波譎云詭和人生的生死無常。
其實我是早應該從老同學的游記里感覺得到這事起的端倪和征兆的。
下面是這位老同學在同學圈里發的一篇游記:
入夜,天空瓦藍瓦藍的,滿天星斗閃爍,零污染的夜空幾乎是半透明的,讓人感受到蒼穹之寬闊。我們和Y夫婦參加了一個探索水中熒光生物之旅。兩人一只獨木舟,體重大的坐在后面。按規定超過了250磅便不能入舟。我很慶幸Z兄能參加。他在我后面一坐,舟頭上微微翹了一下。八人一組,四條舟,一位導游伴隨,每條舟有一支紅燈,可以彼此看得到。導游也沒有告訴我們到底要劃多久,就帶著我們悶頭劃去,這一路非常長啊,劃了半個多小時。本來白天就已經很辛苦了,沒有料到晚上的這個活動是如此的大運動量。但是人在舟上,沒有退路,除非跳到海里游回去。只有硬著頭皮往前劃呀劃呀。我和Y都盡了洪荒之力!兩位男士似乎對我們都不甚滿意。姐夫說Y的槳都沒有入水,好像暗示她在揮金箍棒。Z兄告訴我我可以架空槳,由他一人來劃,低估了我的貢獻!
老同學的這則游記里多少告訴了我Z君猝死原因的若干端倪和征兆的信息:
他們的這次探索之旅是在夜晚,而他們白天已經很辛苦;
他們兩人一只獨木舟,而且是用手劃槳,這便更累;
他們在海上已經劃了半個多小時,看來這一路還非常長;
他們以如此的大運動量,但沒法返程,只有硬著頭皮往前劃;
Z君愛妻心切,不愿意讓妻勞累,告訴妻由他一人來劃。
還有三個未見于游記字面的原因:
老同學已年逾花甲,而Z君已屆七旬;
據說Z君患有資深的高血壓和心臟病;
老同學是與姊妹幾家出游,連襟之間難免潛意識里有互不服老比賽劃槳的勁頭。
我雖不是醫生,不能準確推論Z君之猝死與過勞有關,但我卻敢肯定這以上諸因素之和,最終不可挽回達成了這一結果。
我的另一位老同學也在微信中闡明了他與我類似的看法:
在醫學領域,有一項令人遺憾的發現:那些百病纏身的老年人,反而比強健的人壽命更加長些,真可謂“破罐子熬百年”;究其原因,可能是前者更加注意養生,更加心平氣和地對待順境逆境等等。
老Z的離世對于我們也是一記警鐘,我們做事情也要量力而為,千萬不要為了搏眼球去拼身體!我相信,老Z的猝死是和他在開曼群島之游中,過分透支體力有關的!
我相信:老頭子們其實都是些紙老虎;只要折騰兩下,那種外強中干的虛弱本質就暴露出來了!
近幾年來,隨著老之將至,我親眼目睹一些年歲相近情趣相投的朋友因猝死而相繼離開這個世界,總有一種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覺。這些朋友平時都幾乎與生病與醫院與藥品與藥罐無緣,甚至連傷風感冒也很少。但一旦得到消息,卻是遺體告別,生命直奔歸程,叫人不勝悲惋。悲惋之余不能不引起警覺,他們的過早夭折究屬何故?他們按體質本都是應該活過八十歲九十歲的門檻的。今天我終于明白,他們過早夭折的原因許多確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勞”有關。
我身邊確有不少這樣的老年朋友,他們常常在各種場合有意無意地宣傳一種觀點:人老了,來日無多,趁著身體尚好,多些時間出外旅游,能夠走得越遠越好。然后由遠及近,等到實在走不動了,再安心在家休息。所以,他們都像拼命討債和趕本似的,要把前半輩子未曾享受到和未曾享受夠的東西爭分奪秒般地享受回來,否則就覺得人生這虧吃得太大了。他們能夠走遠的盡量走遠,有的一年出外七、八次,每次都是玩得身心俱疲才罷休,回家以后要花很長時間才緩過勁來。卻不知他們這是在透支自己的體力,在預支將來的生命。
我身邊也確有不少這樣的老年朋友,他們或者自我感覺良好,或者心底諱疾忌醫,總以為那些“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老當益壯”“寶刀不老”之類的豪言壯語似乎都是為他們而寫的。他們不知道這身體只是已供你使用和居住了半個多世紀的房屋(佛家語),不知道這所房屋哪些地方已經出現破損滴漏,哪些地方已經岌岌可危,哪些地方亟須重新裝修或更換零部件。如果他們長期不知道或者裝糊涂不知道而不當回事,那房屋的隨時倒塌就應該在意料之中。待到各種疾病隱患慢慢浸淫到全身,剩下的就只能是消極地等待要命的總攻號吹響。
今天是周三,是Z君的歸葬日,謹以此文表達對Z君的痛切哀悼,也當作為對上述兩類“出游撐著搞、年老不服老”的老年朋友們的一記當頭棒喝。
(2017·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