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y的最新消息令我大跌眼鏡,母親尸骨未寒,她與男朋友老張攪翻了太平洋。
我沒有參加宋阿姨海葬,但是參加了事后的聚會。看著滿桌人談笑風生,我的心中別有滋味。
Rose看見我就訴說:“今天與Mary去殯儀館取骨灰盒。生前那么高大的宋阿姨,火化后只待在那個小小的盒子里,我的心都涼了半截。”
“一個人無論多么高大強壯,多么的富貴榮華,當你消失之后,最后就濃縮在那個小小的盒子里,大小尺寸只不過幾百厘米。”Rose的眼里滿是感傷。
我也唏噓不已:“對啊!人生最后,只需要一個小盒子。”
01)
昨天Mary連打了三次電話給我,說到最后她真的哽咽了。母親的死,她都沒有掉眼淚,難道還有什么事比母親的死令她更傷心嗎?
上個月,我們曾陪她一起去殯儀館,與她母親作最后告別。平時我們很少看見她的男朋友老張,沒想到在這個關鍵時刻扮演著重要角色。
我們只在心里默默地與宋阿姨告別,望著宋阿姨那張化過妝的臉,我們一邊悲傷著,一邊保持沉默。
“我會好好照顧Mary,你放心去吧,如果我做不到,天打雷劈。”老張的毒誓打破了告別室難言的沉默。
我們站在告別室,各自感慨人生。老張突然做著嘔吐狀,那難受的樣子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在我們不解的目光里,他獨自一人離開了告別的房間。
他今天的嘔吐,讓我想起了另一樁事。宋阿姨死后,我們去清理房間,每一個人都好好的,唯獨老張,在那里說自己頭發豎立,反胃,想嘔吐。
ROse也告訴我,她見過宋阿姨最后的遺容:宋阿姨張開嘴巴,睜開眼睛躺在家里的沙發上。我聽得毛骨悚然。
Rose說人死了閉不上眼,就是有很多事放不下。
我們幾個人幫Mary清理宋阿姨的遺物。沒有用的拿去全部燒掉,有用的再處理。我們參與了三天清理,Mary收集了母親散落在房間的小部分現金。
“這會你們明白了,我媽媽到處告訴別人,說她死了,全部東西留給我。你們看到了,什么都沒有。這點錢不夠支付火葬場。”Mary的語氣夾雜著憤憤不平。
Rose當場就補了一句:“你母親即使沒有留下一分錢,你都應該將她的喪事處理完畢。何況之前你還拿了她八萬美金。”
對于中國人來說,任何時候死人的事為大。如何將宋阿姨的喪事辦好是當務之急。
華人圈不是很大,有時北邊一個人打噴嚏,南邊就有人回應。Mary與母親的矛盾早已經是公開秘密。
兩母女之間的芥蒂從中國到美國,在瑣碎的日常里,她們的距離在互相指責里越走越遠。
02)
申請Mary移民來美國,是宋阿姨心里對Mary的補償。來了美國后,雖然大的矛盾不多,但是小問題從沒停歇。
女兒來到美國,宋阿姨心里抱著一絲希望。她覺得怎么鬧,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團肉。她將自己的保險柜的鑰匙交給了Mary。
Mary剛到美國時,對母親還有一些感激。時光的更替,慢慢地消磨了平常日子的那些許耐心。想著自己小時候的流離之苦,想到母親萬一死了,這些總歸是自己的。她忍不住從母親保險箱里拿走了八萬美金。
Mary心里最初的內疚,隨著時間的推移,早就蕩然無存。幾個月過去了,母親毫無察覺。如果不是后來的事,或許就沒有事了。
宋阿姨86歲了,不得不考慮身后的事。她準備用其中一部分去買一個墓地。很多人窮其一生,在最后要為自己買下一塊最后的歸宿。
宋阿姨腿腳不靈便,好不容易才去一趟銀行,等她顫巍巍地打開了保險箱,發現大部分現金不翼而飛。
短暫憤怒后,宋阿姨陷入了無邊的沉思,親情的支離破碎比金錢的散失更絕望。第一錢的總數沒有第三者確定。第二骨肉相連是無法切割的事實。宋阿姨啞巴吃黃連,打落牙自個吞。
Mary拿錢之后,恨意更深。她恨母親將她拿錢的事告訴了生活在中國的家庭成員,她認為她與母親生活在美國,母親的錢最后都是她一個人的。她拿走了母親的錢,毫無負罪感,倒是大家知道了真相,讓她感覺自己顏面掃地。
rose的家離宋阿姨較近,她們又是老鄉。兩母女決裂后,很多事都是Rose幫助完成的。宋阿姨死去前三天,Rose還帶她看了醫生。
做檢查時需要宋阿姨躺在檢查臺上。宋阿姨身體僵硬,無法彎腰脫鞋子襪子。Rose幫她脫下鞋子,退下襪子。
宋阿姨有些過意不去。“對不起,我自己做不到了,老了。你比我的女兒對我還好。”Rose抱她坐上去,也順便擁抱了她:“不要緊,我也會老的,下一次我再帶你來。”
沒想到,這一次就是宋阿姨在人間的最后一次。直到死,她都沒有見到Mary最后一面。
03)
整理宋阿姨遺物時,Mary說只找到了母親散放在房間的二千美金。我分明記得宋阿姨對我說了幾次,她自己死后,所有東西都是Mary的。
她的錢在生前都被Mary拿走了。背著Mary,宋阿姨好幾次對我和Rose投訴自己沒有錢花。
Mary說她母親的退休金一半來自中國,因為現在的特殊形勢,她的中國退休金無法按月寄來美國。
每個月600美金退休金,也足夠她開支,一個86歲的老人最后的生活想必都是如何安逸了。
為何宋阿姨總是抱怨沒有錢花呢?除了基本退休金,政府每個月還補助了300美金食物券給她,按理說她的生活是無憂的。
Rose說:“是不是人老了,沒有到最后,不會說真話?她大約擔心Mary又卷走她最后的棺材本吧。”
“老張偷走了我媽媽15000美金。我絕對不會放過他。”Mary咬牙切齒。在電話里我都感覺到她氣的發抖。
殯儀館的費用是5000美金,Mary為母親選擇了最便宜的骨灰盒,她窮的就好像只剩下口水,和她母親留下的2000美金。
因為Mary不會英語,全程都是Rose無償陪伴她辦理的,即使心里心疼宋阿姨,Rose想到Mary交了那筆喪葬費,也就沒有堅持選一個貴一點的骨灰盒了。
宋阿姨的遺愿是將骨灰撒入大海。安全起見,應該選擇機動船,直接開去大海。Mary卻選擇了最便宜的手動劃艇,就像一個小竹排。
Mary,Rose還有Mary男朋友老張,加海葬公司的劃船的一個工作人員,共計4人。Mary帶著骨灰盒,工作人員劃著小船去大海遠一點的地方。
幾次海浪打過來,嚇得Rose心都提在嗓子眼。還是考慮Mary繳納的喪葬費,Rose不得不接受Mary只花100美金,租用最便宜的劃艇撒骨灰。
Mary撒骨灰時,沒有人知道她的心里的想法。因為帶著口罩,也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倒是老張,又一次重復了那天火葬前遺體告別的毒誓宣言。
“宋阿姨,你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Mary,如果我食言,天打雷劈。”
依舊是藍天白云。那天是宋阿姨最后在陸地上了。從此她將于大海融為一體。
04)
Mary對老張的投訴,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們因錢而糾纏不清了。幾年前老張想盡辦法讓Mary用自己的信用卡幫他貸款了六萬美金。讓他還錢時,他說得自己窮的不如街上的流浪漢。
在美國如果沒有信用,一件事也做不成。Mary花了三年時間,才一個人還了那筆信用卡貸款。
2018年Mary以自己的公司名義,從中國買了價值四萬美金的二個貨柜的紙箱。老張將紙箱賣給了農場,又沒有給Mary一分錢。
最震驚的是老張的女兒從中國過來夏威夷留學,沒有地方住,與Mary住在一起,這個女孩私自轉了Mary的錢去繳納學費和買車。
這么多年他們撕破了臉皮,卻又拉扯著.我們都習以為常了。倒是老張發的二次毒誓讓我們很不習慣。
最終導致徹底他們撕破臉皮,是最近發生的事。Mary要求老張退還政府四萬美金農業補助金,她不想因這筆自己用不著的錢,影響她領取失業救濟金。
老張想都沒想就給了回答:“我退什么錢?全部買了農藥化肥。你不領失業金會死嗎?雖然是以你公司名義申請到的補助款,但是專款專用,這錢就應用在農場。”
Mary氣急敗壞。“那你將我母親的遺產15000美金還給我。你太歹毒了,你連死人的錢都要。”
這會捅了馬蜂窩。老張在電話里都跳了起來。“我要告訴每一個人,你這個騙子,明明你找到了你母親留下的35000美金,你卻說是2000美金。誰證明我拿了?是你給我的。”
Mary差一點背過氣去。打電話向我們哭訴也是迫不得已,她擔心老張告訴我們,她無法自圓其說只拿到母親2000美金的事。
我與Rose面面相覷。Rose想著宋阿姨最后躺在那個廉價的骨灰盒里的事,就坐立不安。
宋阿姨做夢都沒有想到,她前后奉獻了十幾萬美金給自己的親生女兒,最后自己死后只配呆在一個200美金的最廉價的骨灰盒里。
我與Rose避之遠遠的。如果老張這么壞,Mary為何還沒有劃清界線?
我們即使吃飽了也不想撐著。如果不是宋阿姨的死,平時大家都很難聚在一起。
夏威夷很小,華人圈更小,丑事就像風一樣掠過夏威夷的海面吹響四面八方。老張與Mary不得不勢不兩立。
還有更神乎的,老張在中國有老婆,借商務旅行賴在夏威夷,至今都沒有拿到綠卡。居然十年都沒有回去中國,只有天知道,他與Mary是你情我愿還是爾虞我詐呢?
05)
中國人無論在哪里都重視自己的名聲,老張這嘴臉,簡直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Mary的哭訴居然還有猛料。“你們幫我找一個律師,第一我要告他,第二我自己被告了。”這會輪著我瞠目結舌了。她不會幾句英語,居然注冊了一個公司,如今還這么吃香,攬上了一個官司。
我們住在海外,最怕的就是官司。因為這些專業術語,不是每一個人可以吃得起的。
“老張這個混蛋,2014年向我的好友借了3萬美金,六年過去了,他沒有還一分錢。雖然借錢時支票上寫的是我的名字,實際上是老張借的錢。我怎么這么蠢?”Mary幾乎歇斯底里。
她的好友幾番協商都沒有收到一分錢,憤怒之下,好友與她徹底翻臉,將Mary告上法庭。
神奇的是新冠肺炎導致無法開庭,官司從去年延期到今年,母親都沒有了,官司卻還未了結。最近要開庭,結案后無論輸贏,這個案件都會向社會公開。Mary要瞞都瞞不住了。
我終于將老張的二次毒誓,火葬場嘔吐和他在宋阿姨家里毛發直立連在一起。想必是拿了這些錢,又騙了Mary,自己心虛了。
真相讓我們旁人都有點不知所措,而現實這個真相更令人心悸胸悶。
06)
Mary和老張就像拉鋸一樣。一方面在我們面前要彼此劃清界線。實際他們暗地里一直你來我往。
我與Rose唯一想不通的是,既然可以拿到這四萬美金,又拿了母親遺留的35000美金,為何不肯償還欠朋友的3萬美金?
在美國如果有案件在身,這個人的檔案就會留下案底。不僅不能離開美國一步,所有單位都將顯示有案底的人的案件號碼。
“我這回還能考公民嗎?”她在電話里不停地嗚嚶。我將電話的免提按下去,讓她聽到我與Rose的嘆息。
Rose還是好心提醒了她:“你申請了四萬美金補助金,你沒有資格申請失業金。從去年八月到現在,你都拿了失業金,這是欺騙。”
隔著電話,我都可以看到Mary蒼白的臉色。她再也沒有沒有出聲。一個案子還沒有開庭,她肯定不想又有第二個官司。
我們被眼前這個女人的戲曲般的故事驚呆了好幾回。如果前面十萬美金是老張騙走的,那最近老張用Mary公司名義拿到的四萬美金農業補助款,和他拿走的宋阿姨留下遺產的15000美金,就是Mary送給他的。
“你自己送給他的,你為何還哭訴?他為何沒有拿走我與Rose的錢?你們借了朋友的三萬美金也不還錢,你自己還拿失業金。”我毫不留情地問她。
Mary也嚇壞了,欺騙政府是最嚴重的。她必須要有一個了斷。要么退出自己的失業金,要么退回那四萬美金農業款補助。
那場借三萬美金的官司也等著開庭,Mary可真厲害啊。我與Rose只能望其項背。
轉眼一想,兩母女何其相似?宋阿姨生前一直哭窮,我與Rose差點送錢給她做生活費,沒想到她留了35000美金現金給Mary,還沒有計算銀行的存款。
Mary找到了母親的遺留下來的錢,在我們面前還裝窮。甚至不愿意買一個好一點的骨灰盒給母親。愿意讓老張拿走母親死后留下的15000美金,也不愿意租一個機動船給母親海葬,愿意以自己公司名義讓老張申請了4萬美金農業補助金,卻讓Rose在小竹排上發抖。
老張這個人真是張開口,我們就看到了他的心。
倒是Mary憤恨之余,必須面對現實。第一三萬美金借款官司纏身。第二要么退回老張用她的公司名義申請的四萬美金補助,要么就要退回失業金。第三老張之前以各種形式借她的十萬美金隨著毒誓打水漂了,海面上不會留下一絲痕跡。
07)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錢生死相許。
“你們不知道,為了還信用卡的錢,最多的時候一天里我做了三份工作。我幾乎都沒有時間去看我的母親。”她還在電話里嗚咽著。
“我母親沒有了,我的錢也沒有了。你們說,我到底作了什么孽?如今官司未了,我也無法回去中國,我來這里干嘛呢?”
她來這里干嘛呢?這不是我要問她的嗎?
可以為這個男人赴湯蹈火,卻不愿意照顧自己的母親;忙著自己掙錢給老張,連與母親周旋的時間都沒有。
最后假裝沒有錢,買了一個最差的骨灰盒給宋阿姨。
這個世界就算沒有一個男人,也不會有人找老張。
就算世界還剩最后一個男人,也沒有人找老張。
Mary與老張上演了一場比電視劇還要精彩的電影,他們的故事從夢境演到現實,從現在又演回從前。一半真實一般虛假,一半殘酷一半矯情。
“Mary,你多大了?”我忍不住對著電話問她。她肯定怔了一下,因為過了半天她才回答。
“我白活了60年。”接著就是“嘟嘟”聲音。我想那個電話肯定滾出了幾丈遠。
傷心總是難免的。不知道是失去了老張,還是因為倒貼了錢?
后記:
生活都不容易。每一個人的生活里不是吹著口琴,彈著吉他,大家都是不想活了,卻一邊努力活著,誰不想喝著咖啡走在海灘上沐浴著陽光、吹著海風呢?
可我們在努力的生活著,以自己勞動換得報酬,盡力地與這個世界融合在一起,一邊不安,一邊卑微而扎實地奔撲未來每一個日子。
Mary與老張這樣的人畢竟還是少數,好人終究多過壞人,明媚永遠多過黑暗。
世界翻云覆雨,我們依然奮力向前。
每一個人的詩與遠方都不容易。
突然我的電話“叮叮”兩聲,是一條新信息。
“我馬上要進去開庭,如果我輸了,我就從樓上跳下去。”Mary的絕望在我的手機上流淌著。
“不會的,老張之前拿了你十幾萬,你都好好的,多這三萬也無妨。”我馬上發過去我的心里話。
我等待她將電話摔去太平洋,也有點期待明天的新聞。如果Mary有死的勇氣,早就無懼活的曲折了。
沒想到夏威夷很小,故事卻很大。
對Mary的擔心,大約是宋阿姨無法閉眼的最大心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