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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門前有一條小路。
這條路是全是村里人一腳一腳踩出來的,走的人多了,路也越來越寬敞越來越好走了,村里人趕集熱鬧的都走這條小路。又近又快。
后來走的人越來越多,有心的人在窄點的爛點的地方鋪上了石板,遠遠看著,小路虛與委蛇,源遠流長。
再后來,小路兩邊的草也長得很高了,以前鋪的石板有的也塌了。石板塌在田里也沒人管,那些路邊的水田基本上收獲水稻之后就一直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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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羨慕我爸跟他老庚那種很鐵的關系。按照我們這里的習慣我得叫童幺姨,也就是說本來不是親鄰的關系硬是關系好得跟親鄰一個樣了。
我也有老庚,我們同年生,我們也住在同個莊子里。
可我們卻已經同樣陌生。
印象中老庚爸爸還在的時候我常去他家玩。
他爺爺給他兄弟倆用廢棄的運煤車的鐵輪和幾塊木板子做了一個類似現在小孩兒的玩具車。
知道那玩意兒是什么樣子么?用一塊短的板子綁定好兩個鐵輪,用一塊較長的板子的一端綁好另外一個輪子,然后將另一端固定在短的板子的中間,鐵板車就落成了。
他哥倆有事沒事就叫上我到村頭水泥馬路的一個長下坡上面去玩。你要知道那玩意兒是鐵做的,鐵板車載著兩個人甚至三個人從坡上滑到坡腳,鐵輪子跟水泥地摩擦產生的嗶嗶啵啵的聲音好大。不過那時候誰知道要保護耳朵啊,一個勁兒的都只知道玩。還有特別風險的是,自制鐵板車的剎車是直接用一根粗一點的鐵棍直接插到前排板子縫隙處插進去抵在地上,握住上端,板車往下滑得快了,使勁往后拉就能減速。滑的次數多了,把鐵棍拿出來一看已經可以用作古代的矛了,一不小心碰到人還極可能弄條口子。
可我們回去了不久,又屁顛屁顛拖著鐵板車出來玩。還真是膽兒大。所幸的是沒發生一次事故。
印象深的還有另外一件事。也是過年的時節。
大人都給小孩兒壓歲錢去買擦炮。把涂有火藥的小鞭炮往擦皮上使勁一劃,看到冒煙了就立馬往遠處丟。過年過節我們都喜歡這個玩意兒。每次都是好十幾盒的買,一次玩個夠。我們玩著玩著就到了一個水庫邊上,我隨便擦燃一個鞭炮就丟在水庫里,結果不到十秒鐘竟然意外有一條大鯉魚翻著身浮到了水面上。此事跡被我老庚哥倆奉為佳話。
高中二年級的時候,老庚在云南打工的爸爸意外車禍身亡。從那以后,老庚和他哥哥就搬到他外婆家去住了,見面越來越少,我們上著不同的高中,走著完全相反的兩條路。
老庚爸埋在我出門必經的小路邊上,離老庚原來的家很近。每年父親忌日,他哥倆也不要誰來陪,提著紙啊鞭炮就來了。也沒哭什么的 ,都是男子漢了。
鞭炮一想,我就知道他倆來了;摩托車發動機轟隆隆的聲音傳來,我就知道他們要走了。
我所能見到的老庚哥倆就是他倆燒完紙后從我門前過路那一刻的時間。而我所有能講出來的是諸如好久不見的噓寒問暖,而他們所有講不出來的全是至親不在的時短情長。
不能怪時間在從中作梗,只怪這世間太多紛擾,我們都自顧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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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場(也說趕集)回來的路上,我在猶豫著要不要走那條小路回家,猶豫的原因是就在小路邊上的一戶人家今天大喜辦婚宴,婚郎婚娘我都不是很熟,只是認識,見面最多一個言笑的招呼。
熟的是婚郎的爺爺。
婚郎爺爺姓江,印象中鄉里人都稱他江長壽。我不太知道這里面輩分的東西,就叫他江老吧。
江老愛跟我開兩種玩笑。一個是五毛錢的,一個是兩塊錢的。
我小時候特別害羞,在家里每逢過年過節有人來的時候,我一大早就要起床藏在老石房的后面躲藏起來不去見那些人。石房后面堆放的是很多的柴火,我就凈找能塞下我人樣大的縫子鉆進去。躲著。
自然,這樣的“大事記”最能成為鄉里鄉親勞作間息的談資,我也算是為他們的平淡生活多畫了一道色彩。
上小學陣兒,每天出門回家都要路過江老家,巧的是,幾乎每次路過,他都拿個小凳子坐在洗手池邊上。
“陳幺毛,來,我來揪一下。”
揪一下的意思就是他要來揪我的臉。上小學那也是七歲八歲了,當然知道被人揪臉有種“被欺負”的意思在里面。江老應該是認為我喜歡躲著不見人應該“好欺負”,所以就光明正大的要來揪我。
你知道當自己的光榮的事跡早已是傳送到千里萬里深入民心,別人隨時想談起來也是沒轍的事。
我咧著嘴說““憑什么讓你揪啊。還有,揪我臉可以啊,五毛錢一次,先交錢才能讓你揪!”
那時候小,五毛錢就可以在小賣部買那種用小勺子舀著可以吃很久很久的或紫色或棕色的粉末狀的零食,所以,五毛錢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應該算是很多很大的一筆錢。
江老自然是開玩笑。
我也覺得這玩笑其實也沒什么可笑的。
后面長得略大了,慢慢地覺得那種紫色的棕色的粉末已經滿足不了我的需求,必須要更多的錢買其他吃的東西。除了粉末,還有棒棒糖,還有大白兔。每次我路過,江老還是準時準點的坐在那里,等著開我玩笑。
“你看你笑的,來,我來揪一下”
還是一樣的話,一樣的拿一個小凳子坐在洗手池旁邊,或是編織一個背簍或是給菜盆子打補丁。
我說“現在漲價了,兩塊錢一次,還是先付錢再讓你揪喔”我變得逗貧了,鬼笑著。
“你個小毛崽子,知道漲價了,變聰明了啊!哎喲喲~~”伴著一串很長的笑聲,我慢慢地走遠了。
把價錢漲到兩塊錢,其實我早就沒在意他開我玩笑這件事了。因為我知道江老根本不會來揪我。聯系我們的,是一個善意的玩笑。被別人開玩笑在很多的場合或許不是件輕松的事情,但在這里,即便我在別人的眼里還是那個曾經害羞的小男孩兒,但是如果過去的一些發生讓你收獲到來自長者的愛慕,這其實是多么幸運的一件事。
讀大學之后,每當要出門或回家,我也是要走走那條小路,但看到江老的時候也少了,小板凳不見了,就剩洗手池還歪歪斜斜立在那兒。見著他的時候他主動跟我開兩塊錢的玩笑,我卻做不到開口回應了,只是茍以言笑,不是說有些情感難以表達,我也從來沒覺得江老在我心中有多么重要。
我只是覺得,跟江老開五毛錢的玩笑的那個時候已經不在了。我越來越多的邁著越來越快的步伐趕在和朋友同學聚會的路上,而有的人已經長出了很多白發。
對了,忘了說,他孫子跟我一樣大。我們一起讀的小學。
所以知道江老孫子在老家操辦婚宴,我徘徊要不要還走那一條小路,是因為有種時空扭曲的感覺。明明我們年級相仿,在一樣的年紀讀書識字,他今天已經大宴賓客,而我卻未到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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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每年過春節都要為一件事操心不少:他家少爺也就是我表哥都二十七八了媳婦還沒個著落。
我有大沒小地瞅著說,這事急不來啊,緣分這東西誰都不能給個定數。
姨娘面上不急,心里卻開始跟我過意不去,開始數落我。
“你看看你的面相,臉倒是生得端正,就是那一口牙齒壞了相。”
我拿出手機照了照,沒覺得不齊整了。就前面那幾顆有的稍長有的稍短也不是太明顯的差別。
“要說我這牙不齊還得跟你家丫頭扯上關系啊,小時候一次上學讀書在那條小路上,要不是不小心絆在你家姑娘腳上面朝地牙齒磕水泥地上,我的牙肯定長得好。”
閑聊閑侃的就是圖個開心,也不是非得要誰理贏誰理虧。
話說出來,沒人接話,我也覺得話說得有些短了,做可憐狀。
我轉而問姨娘:“姨娘,我八卦一下你家少爺吧。”
“八卦什么狗屁啊,又不是給你找媳婦啊?”
話匣子就這樣一下子打開了。圍坐在一堆的人噼里啪啦地都開始講起表哥剛相親的那個姑娘。
“人是長得還不錯,就是習性古怪了些”
“人家可是要求在縣城里面買得上房子才跟你談,沒房子誰還跟你談”
“房子是小事,要是在縣城買了房子對方突然反悔了才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
他們都一句接一句的聊得熱絡。表哥也是在有一句沒一句的應和。
我以前在高中的時候談了個女朋友,考上大學辦升學宴的時候帶回家了一次,家人一致反對。后來讀大學之后,每年回來見一見好久不見的中學同學被他們瞧見并被誤會成我又在談戀愛我也沒有再多解釋。
我理解爸媽他們那一輩為什么在讀書的時候一直禁止談女朋友,也理解為什么大學畢業他們就開始為我的終身大事擔心。
雙胞胎中的妹妹讀了職高之后就出外打工了,一年前找了個男朋友,相親。
我不知道表哥心里怎么看這樣的事,他無所謂的表情,不拒絕的態度也讓我一步步思考自己的定位。
關于愛情,關于婚姻,關于家庭。我本來無從談起。
姨娘說,你把你的女朋友叫出來一起聊天啊。
我也只是回答,我哪來的女朋友,女朋友還在丈母娘家供著呢。
你不是一直教育我要向你家少爺學習么。心里想著著這樣的話,虧得沒說出口,不然又會惹得姨娘悲傷逆流成河……
有時候我也想,是不是我們都太過乖順,是不是把父母的話全都當成金科玉律,繼而墨守成規,全沒了我們自己的模樣。
我也不知道老大何東看著戀了三年的女友權箏哭泣哽咽也要以重走青春作為理由忍心和她分手是對是錯。
我們是不是活得不像自己的樣子。
我不知道。
來自家庭的教育,找一個正當的理由說不,談何容易。還是不變的感慨:擺脫不了的是明知道不能盡信的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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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更。
最后一個片段所以寫待更是因為我把這個片段比喻成了這段路的最后一個部分,它現在是一個具體的樣子,荒唐而又陳舊。但事情的發展是否真的如我看到的那樣,我真的說不定。我只能說自己努力著不讓自己變成我所不喜歡的樣子。
我想變成我希望的樣子,讓這個故事不讓別人一看就知道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