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雨，趕路的程生躲進了山里的破廟。

廟里破舊不堪，蛛網纏繞，灰塵密布。程生自顧自找了塊地方坐下來，擦了擦身上的雨水，開始打量四周。

燭臺傾斜，供奉的盤子東倒西歪，桌布陳舊得發黃。廟的東南角，屋頂破了一塊瓦，雨水傾瀉如注。

用袖子掩著口鼻，倒騰了半天，程生才從桌子底下找到一個缺了一角的破碗，想了想，放在了雨漏之處，缺角對著門口。

隨后西邊靠墻找了塊干凈的地兒，找了些干草堆鋪了鋪，準備將就著睡一夜。

夜間程生睡得極不安穩，老是聽到窸窸窣窣拍拍打打的聲響。猜想許是覓食的老鼠，遂不去搭理，聽著風聲輾轉了一夜。

天亮了，碧空如洗，陽光明媚，是趕路的好時機。

程生把行囊收拾好之后，準備簡單洗漱一下就繼續上路。想到昨夜的那只破碗，料想應該儲了些水，便去取來洗臉。

走至跟前，卻發現碗里躺著一尾青色小魚，半尺來長，張著嘴一合一閉的，奄奄一息。許是昨日下雨，哪條河里的小魚順著雨水落到碗里來了罷，程生暗自猜想。

程生平日喜讀孔孟之書，心懷仁義。便將束發的頭巾解了下來，將破碗擦拭干凈，端著小魚一同上路。

順著山路繼續走，程生一直在找小河，休息的時候，還撕了些饅頭屑丟到碗里。小魚安安靜靜地待著，倒也不撲騰。隔一會兒再看，饅頭屑倒是少了一些。

翻過了山頭，山腳下是一條清澈的小溪。溪水清澈見底，亂石林立，水中藻荇橫生。

程生解開頭巾，擔心破碗將小魚劃傷，就將右手伸至碗里，輕輕撈出小魚，緩緩送至水中。魚入水即活，搖頭擺尾，大口大口吐著泡泡，好不快活。

程生甚是欣慰，起身準備繼續上路。風一吹，頭巾沒拿穩，被吹到了水中，眨眼就順水飄走了。

嘆了嘆息，看了看日色西沉，程生背上行囊，繼續趕路。

（二）

長安坊里風景無限，士人歌者好不熱鬧。

程生尋了個客棧落腳，逛了一日后便閉門苦讀。

某日隔壁吳生偷偷找上門來，茶余之后遞了張小紙條，讓程生就紙上的內容幫忙寫篇策問，程生欣然答應。

開考之日，看著試卷上的考題，程生面色一變。憤慨之下，程生棄考題不顧，以“論科舉舞弊之禍害”為題，洋洋灑灑寫了一篇陳情表。

程生落榜了，吳生榜上有名。

出榜當日，程生被悄悄帶到了宮中。金鑾殿上，圣上威嚴有度。

原來程生的文章以文不對題為由，被主考官直接壓下。誰知出榜前日，圣上卻做了個夢，夢見逝去的太祖皇帝拄著拐杖在訓斥，細細一聽，發現正是在責罵自己昏庸無道，偏信小人，反反復復折騰了一夜。醒來后便命執筆小吏將試卷取來一令眾大臣細細翻看，后翻出程生答卷，遂派人將他帶來。

經審之后，吳生認供，承認向主考官行賄購買試題，卻一口咬定程生也是同伙，只因給的酬金不夠便生恨報復。證據便是當日程生寫的那篇文章，以及在程生所住的房間枕頭中發現的三千兩紋銀。

證據確鑿，圣上大怒，牽連的一眾人等立判斬立決。

被壓赴刑場當日，艷陽高照的天忽然變得昏暗無比，陰風怒號。監斬官明明擲下了火簽令，低頭一看，卻好好地在簽令筒里放著。如此三回，只得暫停行刑，速令人稟報圣上。

圣上口諭傳來，霎時云層破開，萬道陽光鋪灑開來。圍觀的民眾紛紛跪地叩拜，菩薩顯靈了。

三司會審，又過了幾個月，吳生才供認，是主考官記恨程生，便用吳生家人要挾，威脅吳生作偽證。

真相大白，圣上宣布此次科舉作廢，一月后重考。

（三）

果不其然，程生榜上有名，三甲探花郎。圣上惜才，欲留程生于京中，鮮衣怒馬，高官俸祿。時值江南旱情嚴重，程生婉然謝絕，自請下江南賑災。

江南正逢酷暑，連著數月滴雨不下，人庶流迸，家戶且盡。

程生到任之后，修渠引水，開倉放糧，安置流民，招安賊寇。半月之后，帶領百姓數千，焚香沐浴，馨香禱祝。

說來也怪，程生跪拜尚未起身，祭臺上面朝東向的大鼓“嗡”的一下響了，鼓聲順著風聲綿延至天邊。忽然平地卷起一陣風，天地變色，飛沙走石，頃刻間風雨大作，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百姓無不奔走相告，喜極而泣。

程生站在泥地里，任雨水打在臉上，跟百姓一同歡慶。

突然一物被風吹著輕輕蓋到了臉上，揭下來一看，是一方頭巾，模樣倒似去年在山間被風吹走的那塊。不同的是，頭巾右下角有了一塊青色印記，紋路清晰可見，形狀宛如一塊魚鱗。

大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而后轉為小雨，淅淅瀝瀝下足了三天，直至禾苗直起了腰，水渠灌滿了水。

程生在江南待了三年，卸任回京之時，江南數萬百姓磕頭相送，牽衣頓足，郊外一片號哭。

（四）

隨后數年，程生很少在京，奔波輾轉于各地。每到一處，轍深入民間，考察民情，開山辟江，如有神助。

陜北后有洪災，程生到任之后，深夜曾有人看見一條長有翅膀的龍，以尾畫地，頓成江河，滔滔洪水被引入大海，洪災遂減。

中年被誣下獄時，打更的小吏曾在監獄的屋頂看到過一個青色身影盤旋著。

新帝繼位的第二十五年，程生病逝，享年八十七歲。封棺之時，貼身藏著的一塊素色頭巾順風飄了出來，打著旋兒飛上天空，后無所蹤跡。

……

數年之后，程生墓前，青衣女子長身而立：“你終究等不到我化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