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些文字在饑腸轆轆的腹內打轉的時候,動車正馳騁在蒼茫遼闊的北方大地上,舉目四望,荒野寂寥。我知道,故鄉快到了。
故鄉的冬天是單調的。單調到只有一種色彩——清一色的灰。
天是灰的,地是灰的,路、樹、房屋,也是灰色的。仿佛一切都蒙上了一層不透明的灰,綿延不絕的灰。要不是連片的綠色麥田,我誤以為一腳踏進了原始默片時代。
一年光陰如江水漂月,悠然西去。村莊依然靜默地躺在那里,路還是那些路,房屋也還是那些房屋,桑田沒有變成滄海,但很多熟識的人卻多了白發和皺紋,正應了那句“鄉音無改鬢毛衰”。而游走在村子里的幼童,開始用陌生而又異樣的眼光打量我,就差笑問客從何處來。可當我聽到質樸如敦厚的土地一樣的鄉音時,內心開始翻騰奔涌。
“有故鄉的人回到故鄉,沒有故鄉的人走向遠方。”我很慶幸我有故鄉,可以回去探看。可是,從前,故鄉之于我,存在于冬夏兩季。而從此,故鄉之于我,僅剩冬天。
在家的時候,我還不知道爆紅的博士返鄉筆記。返回杭州,當我翻看完長達十頁的筆記時,我只想說:近年情更濃,我們剩下的不只是對鄉愁的喟嘆。每個人對于故鄉的味道,對于故鄉的認知是不同的,我不喜歡他這樣,把鄉情,甚至一把故土都如庖丁解牛般抽筋剔骨地剖析。春節回家,我們有太多的東西要看,而他看到的只是一些方面,還有很多是他未曾發覺的。
當父親母親看老年手機都要戴上老花鏡的時候,當操勞半生的母親腰開始佝僂的時候。我確切地知道——他們真的老了,老得超乎我的想象。吃完年夜飯,他又開始講他年輕時候的故事,雖然聽了好多遍,但每聽一遍,感觸都不同,甚至我開始享受聽他講故事。我甚至有想把它們全都記錄下來的沖動,這是早晚的事。
他們沒有催婚,有的只是噓寒問暖,問有關我在杭州的一切,這一點頗讓我感到意外。
一天,我和母親去田地里轉悠,她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她背著鋤頭,我兩手空空。她說要去看看拋荒的那片菜地。由于雨水充足,村里的麥子長勢良好,綠油油的。母親在菜地里除草,我在地頭遠遠地望著。后來,我走到溝渠下,把一片枯黃的茅草點燃,野草噼啪作響,在北風的吹拂下,狂亂地吐著舌頭。一會兒的功夫,整個山坡只剩下一片焦黑,再也不見野草傲嬌地鼎立。但是,我卻知道,它們衰老是為了新生,明年它們會春風吹又生。
可是,人呢?我又望向了在除草的母親。
年剛一過,年輕如我輩又作鳥獸散,開始逃離故土,風塵仆仆,咬牙揮別。喧囂一時的村莊又再次回歸平靜寂寥,除了老人和孩子。在村里,我親眼看到,有些人,不經意的暫別,一不小心,就成了意想不到的永別。或許是觸景生情吧,當我在汽車上朝窗外的父親揮手作別時,五味瓶轟然打翻在心頭,矛盾而又酸楚。
未來,我不知何去何從,但我已在路上。
蒼茫故鄉卻是我永遠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