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遇見梵高與莫奈,遇見凝視自我與凝視世界。
凝視,這個詞第一次宛如人魚在月夜出水一般,浮出我深邃的潛意識海面,是在我2012年寫的第一篇備忘錄詩歌里,我的心理學導師在“凝視”這個在詩歌中我認為無足輕重的詞上停留了許久,他感嘆了許久,整首詩歌之中那一眼深深地凝視打動了他。
凝視,不僅僅只是單純地看著什么東西而已。
凝視的場景,那是一個如同真空降臨的場景,縈繞著一種逐漸血脈噴張的激情。時間的流逝變得緩慢,空氣的流動變得可見,你觸手可及許多莫名事物的痕跡。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似乎都在另外一個空間里,與你并無干系,所有擾動似乎都靜止下來了。你能夠清晰地聽見你的呼吸聲、心跳聲,甚至還有因為極度欣喜或絕望悲傷而跳動的神經脈絡的聲響。
你眼中熟悉的光景,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發(fā)生了某種奇妙的化學反應,它們印在你的眼眸之中不僅從灰色之中脫穎而出變得色澤明艷,更賦上了一層神圣的色彩,傾盡贊美之詞,卻也難以言表。正如我所說,人與人之間橫著潛意識的汪洋大海,以至于物理距離近在咫尺,體驗卻是遠隔天邊。無法形容得讓人明白,這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若真的試圖著用理論來形容的話,我想說,或許這個時刻,我在用我少部分的潛意識能量,感知這個世界里的一切。
而,身處凝視的場景中,人是會帶上些許癲狂的色彩。
我行走在市中心的大街上,若不是另一部分意識緊緊抓住了理智的弦,內心涌動著的能量幾乎推動我想要一邊奔跑歡呼,一邊高聲贊美著這四季之美。我愛春的喜悅,我要親吻綠中泛著淡淡鵝黃的嬌嫩樹葉,告訴世人去感受一片葉子如何努力吸收地底的養(yǎng)分,終于舒展而出;愛夏的蓬勃,我要將臉頰貼在法國梧桐的樹干之上,呼吸它身上散發(fā)出來的生的氣息,令我這瀕死的軀殼恢復少許生機;愛秋的璀璨,我會閉著眼睛仔細感受,一片枯黃的落葉是如何在腳下發(fā)出僅屬于金秋的清脆,欣賞它是以何種蜷縮起身軀的方式,接受生命的完結;愛冬的頹美,蕭條衰敗的光景之中,一種最為激蕩的美感正緩緩升起,悲之美,傷之美,痛之美,死之美。
而面對著我所凝視的這片土地,這份愛意,足以讓我慷慨地給予這片美好土地我未來十年的生命,是的,我愿意贈予這些美麗十年的生命。盡管人類的生命在大地母親蓬勃的生命力之前簡直是杯水車薪,但是我卻愿意以獻祭的形式,獻上我的生命,奉上我的癡迷,贊美這番光景,宛如一位心懷圣潔信仰的騎士。
為何?因為這相比起毫無感動地多活十年(那樣還不如死去),我更珍惜這足以激發(fā)出我靈魂深處潛意識能量的美麗,我的靈魂與我的生命總是無法分離。
寫到這里,不得不暫時停下,宛如花樣滑冰在冰上急促而危險的連續(xù)跳躍的舞步,用一個平滑的一字步配上柔美的微笑示意,將癲狂舞步的節(jié)奏緩慢下來。是的啊,我們需要自我體驗之外的東西,來幫助我們實現(xiàn)對話,而非我一個人在你的經驗之外,進行著自言自語式的狂歡,若是如此,大概我已被潛意識徹底俘獲,而被潛意識徹底俘獲的人只會有兩種下場,自我毀滅與改變世界的經驗。
在這次課上有一個令許多人印象深刻的點,那就是當在課上被講者戚賢問起:“你是愿意如同梵高般劇烈燃燒自己而活,還是愿意如同莫奈般平和安詳地度過這一生呢?”半瘋狂半理智的人笑著沒有說話,而理智的人開口代表了大多數說,肯定是像莫奈這樣的吧,梵高的一生實在是承擔了太多痛苦。這個世界需要像梵高這樣的人,而我們卻沒有必要去成為梵高。
實際上,我的心里很明白,這個提問僅供娛樂而已。因為梵高的生活,并非是一種可以被塑造的生活方式。而莫奈如果恰巧被命運捉弄,安排了那些猶如罌粟花般的精神品質,那么他也無法人為地去改變什么,只有默默觀想上帝究竟可以給予他多少救贖。
人類是上帝的精妙作品,格外受寵的被上帝賦予了美好的特質——
過分的敏感細膩,超乎常人的纖細心靈,無法妥協(xié)的精神潔癖。
人格里翻騰著的這些美好,就像云層深處的黑暗,湮沒了湛藍的景觀。
“盡管我對人類滿腹恐懼,但卻怎么也沒法對人類死心。”——太宰治《人間失格》
我想梵高大概也是這樣的,心中懷揣一份美好的希翼,執(zhí)拗地要對這個世界說愛,卻無法明白這份癡人之愛,無法被世上的大多數接受。因為太過于熾烈的緣故,人們只會選擇逃開,就如同奪門而逃的高更一般。
說到高更,大家都笑了,笑高更的狼狽,也笑梵高這個瘋子用癲狂的舉動,將一個狼狽的家伙嚇跑了。其實高更逃得一點兒都不狼狽,只要潛意識里的生本能以絕對優(yōu)勢壓制著死本能,那么生物本能會讓他盡量遠離那些充滿死亡與毀滅氣息的事物,無論那種事物是以愛為名,還是以何為名。
什么樣的人,會接受梵高這樣的癡人之愛呢?同樣癲狂的人,才足以去接納、承受這份癲狂的癡人之愛。正如張老師在課堂上所說的那樣,梵高身上那濃重的宗教色彩,他那救世主一般的使命感,唯有同樣具有救世主般的自我意識的人,才足以去承載這份厚重。
說到這里,就不由得想起陪太宰治自殺的那些個女人來。
太宰治一生中自殺五次,是一位將死亡體驗得最為淋漓盡致的作家,與其紀念太宰治的生,還不如紀念太宰治的死。而在這五次自殺中,其中三次都有不同的女人陪他一同殉情。我不大相信所有與太宰治殉情的女人,都是懂得太宰治的驕傲與卑微、痛楚與癲狂的人,從而引發(fā)了彼此靈魂的共鳴一同殉情的。
那為何?殉情大概賦予了腦袋空空、一無所有的女人們某種生命的意義——對與太宰治的這份情感的義無反顧與忠貞信仰。然而女人們沒辦法辨識出,她們所信仰的人雖然是一個神,卻是一個死神,除了將在太宰治眼中宛如浪花泡沫般的她們,引向生命的終點之外,無法帶給她們更多的意義。所謂癡人之愛,里面不乏盲從、放縱、沉淪,當然也不乏癲狂、熾烈、爆燃,是正常遵循著埃里克森式的生命路線發(fā)展的人的禁區(qū)。而癡人之愛雖然禁忌,卻也是最能夠激發(fā)出人類潛意識里那蠢蠢欲動的,生本能與死本能的按鈕之一。
最后,想要為自己這次取得非常滿意的文章題目做些小小的解讀。說回為了太宰治而自殺的女人們身上,我之前用了一個詞“在太宰治眼中宛如浪花泡沫般”的她們。為什么是浪花泡沫般的?那是容易消散的,即是一種幻覺。太宰治相約赴死的,并非是這些女人的主體,這些女人宛如浪花泡沫般無意義,一同赴死的,是他內心深處那個一直缺失著的、溫暖的、母性的、包容的,甚至是帶有犧牲奉獻這樣特質的,富有宗教情結的原型。用榮格的潛意識理論術語來說,即是阿尼瑪的原型。因此,我的標題也在這個語境之下足以浮現(xiàn)出來,“我凝視著你,眸里透出你眼中我的身影?!?/p>
無論是梵高對高更也好,太宰治對與他殉情的女人們也好,他們最終凝視著的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