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牽手,余生也想陪你走

(圖片來源于網絡)

文/吉小舒

婉姨是我小時候的鄰居,那時我特別喜歡看她穿一條米色連衣裙的樣子。

我常對媽說“咱們樓里就數婉姨最好看”。媽說,“你沒見過婉姨年輕時候的樣子,她17歲時已是好多人家想娶回家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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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姨的父親年青時是國民黨的軍官,母親出自書香門第。良好的家境和家教熏陶出婉姨知書達理,溫文而雅的氣質。婉姨在省里的師范學校上學,會彈琵琶,還能寫一手好文章。

那時的婉姨個高,長發,清亮的眼睛和秀麗的笑容藏在好多男孩心里。大林就是其中之一。大林帶著眼鏡,有著與好文筆相配的好口才,能拉一把好二胡。學校里的才藝活動總少不了他倆,但凡有表演,兩人都會約著在清晨一起練習。

有人說愛情是只會飛的小鳥,可它飛來時從不打招呼。悄悄播下的種子,只有開花的時候才看到燦爛。婉姨和大林在年輕的歲月里綻放著熱情,共同設想著未來——畢業后一起留在省城當老師。

可還沒畢業,遇上了國家生病的年月,所有人一起在病痛中煎熬。抄家、下放、親人分離,婉姨曾經耀眼的家庭背景變成阻斷她未來的大山。

婉姨被下放到偏遠的農村,大林臨行前給婉姨送行。兩人一直看著彼此,看了又看,好像少看一秒就會錯過一生。直到火車發出長長嘆息聲后,大林才想起對婉姨說他會寫信給她,會去看她,會等她回來。火車一下又一下地加速,轉動的車輪由慢到快的從兩人的心上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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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姨轉了汽車、馬車,再走了十幾公里來到她下放的山村里。村里的生活除了勞動,便是參加大會小會改造思想。她一聲不吭地學著她從來不會的農活,偶爾教教村里的頑皮孩子認些字。

村里的人慢慢接受了這個城里來的女娃,日子平平安安的過著。只是夜晚不懷好意的敲門聲,讓她心驚害怕。

在這些單調的日子里,大林的信給婉姨帶來安慰,它不僅帶著思念,還帶來偏遠山村外消息。但這信來一次不容易,盼得久,也等得久。

沒有信的日子里,婉姨有時會看著那鄉間的泥土、草木發呆。當田里老牛哞的聲音響起、小鳥突然從樹葉中飛走…...她才回過神來。周圍除了農田、樹木、動物,就只有她自己。婉姨覺得自己被遺忘了。想想自己的身份,還能指望誰記住自己呢?

每次去田里干活,婉姨都要停下來望著那條出村的小路,望著那些高山。路,看不到盡頭,不知去向哪里;山,一座連著一座;翻過一座,還有另一座。

等信的時間越來越長,連郵差也忘記了婉姨,只有德慶惦記她。

德慶是鄉村醫生的兒子,每天忙完農活就跟著父親學中醫。村里交通不便,遇上大人小孩有啥頭痛腦熱,德慶陪著父親出診。

德慶常來默默地幫婉姨干些重活。每次都不進屋,干完活就走。其實他很想和婉姨說些什么,可覺得自己沒上過幾天學,不知道和婉姨說啥。

久而久之,村里人都明白了德慶的心意,也有意撮合婉姨和德慶。教師和醫生,在現在看來也是很好的家庭組合。村里的婆姨們對婉姨說,城里那種鬧法不知什么時候是頭,和德慶安安穩穩過日子就是挺好的一輩子。

婉姨漸漸不去望村口的路。等德慶把婉姨的房子里里外外修好,他們去鎮上領了結婚證,回來時一前一后地走回小屋。村里的人打趣說“德慶,你怎么不牽著你老婆呢?”,德慶咧開嘴笑著說“牽不牽,都要過一輩子”。一年后,他們有了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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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春暖花開,葉子綠了又黃,黃了又綠。婉姨的小家變成村里孩子的小教室,德慶也可以獨自出診幫鄉親們看病了,兩人之間的話依然不多。

日子像池塘里的水般平靜。偶爾一片樹葉、一粒石頭掉到池塘里,激起的漣漪散開幾圈就消失了。直到郵差自行車上叮叮的鈴鐺聲打破空氣里的安靜。

70年代末,婉姨的父母平反了,等著她回城里團聚。沒有一絲猶豫,婉姨帶著德慶和孩子回到城里。婉姨在城里的小學里當中文老師,德慶去了一家中醫診所。

婉姨很珍惜事業開始的機會,全力地投入工作學習中,努力彌補那些逝去的時光。

在一次教育局的教學分享會上她見到了大林。大林已是一所小學的副校長,且為人父。原來婉姨走后,大林的父母知道了他的心事。他們害怕唯一的兒子因此受牽連中,悄悄收起婉姨給大林信,守著大林,不準大林去看婉姨,就這樣斷了他們的聯系。大林禁不起父母的眼淚和擔憂,和父母認定的姑娘成了家。

分隔多年的相遇,縱然有千言萬語也只能留在過去,兩人之間此時隔著另一種千山萬水。

學校間的交流,教育系統內的會議很常見,婉姨和大林的見面機會多了起來。大林暗暗佩服婉姨的勤奮和毅力,盡可能地把自己的知識、經驗和資源分享給婉姨。婉姨的工作能力很強,幾年時間就成為省城小學屆里的知名老師。

婉姨忘我的工作加上以前在偏遠農村生活留下的舊疾,身體吃不消,住院了。大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也不便直接噓寒問暖,他要用自己的方式照顧她。他想起在學校時一起練琴的日子,他琢磨著現在即便是不拉二胡、彈琵琶,只要是有些業余愛好,就能幫婉姨調節心情,減輕壓力。

沒多久,大林就約了幾個老朋友一起清晨練習太極劍,婉姨也參加。每次晨練完,大家各自上班。就這樣堅持了半年,婉姨的精神好了許多。于是,這風雨無阻的晨練就一直保持著,有時候是三、四個人,有時就只有婉姨和大林。

工作認真的婉姨不僅做好本職教學工作,還有很多創新的想法。當她在雜志、報紙上經常出現時,關于她常和一個男人約會的說法在學校里傳開,傳到教育系統里,傳到大家的生活圈里。以至于我小時候放學回家,也會聽到鄰居們談論和婉姨在一起的男人是什么樣。

好事者總希望發生些什么,可婉姨和大林之間沒什么變化,依然是清早練完劍各自去上班。

德慶這些年的廚藝長進很多,總變著花樣地為忙碌的琴姨準備可口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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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姨的兒子生活在父母濃濃的關愛里,一直認為家是最幸福完美的地方。等他長到十幾歲時,他開始明白那些閑言碎語。有一天他和同學吵架,同學指著他說,你媽有個相好的,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媽偷人,是個壞女人。

婉姨的兒子不相信母親和這些有關,可他也擋不住惡毒話語帶來的恥辱和憤怒。他沖回家質問婉姨,想把攥緊拳頭揮向母親。德慶攔住兒子,吼道“這是你媽!”。婉姨的兒子突然拿起刀在手腕上割出口子,胸腔的火變成噴出來的血。鄰居聽到了嘈雜的喊聲、慌亂聲紛紛開門探究發生了什么事。婉姨的兒子看著大家驚異的目光,嚷著“關門關門,和你們沒關系,我家和你們沒關系!”

那天過后,除了婉姨兒子的手上多了條疤,其他的一切都沒變,包括清晨在河岸邊兩個練劍的人,還有各自完整的兩個家。

省城一年一個樣,新樓林立,舊樓越來越少。我家住的樓房也躲不過拆遷的命運,一起住了多年的鄰居不得不分別。

和媽在電話里聊起老鄰居們,媽說婉姨和德慶早退休了,住在一個公園旁的新樓里。我問媽,“婉姨還去練劍嗎?”,“練呀!”,“那么多年還和同一個人練劍?”,媽說“是呀!…….沒啥!很多人看見他們一起晨練,可從沒人見他們牽過手。”

春節回家,陪媽去買年貨,遇到到婉姨和德慶叔。兩人手里拿著年貨,一前一后的走著。人多,德慶叔伸手去牽婉姨,被婉姨輕輕打開。德慶叔笑著說“不牽,不牽,我就這樣陪著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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