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后弈棄兵: 有一陣子，你是我的全部，有一陣子，我是你的全部，只要我們還擁有彼此。我不是來拯救你的，你也不是來拯救我的。我的出現是因為你需要我的陪伴，你的出現是因我也需要你的陪伴，所以我們活在彼此的心里。

當你想念一個人的時候，也許那個人也正在想念你。

(一)

這個星期很奇怪，這是江歡接手新工作以來忙完的第一個季報。

第一個季度，新工作新環境，集團總部把原先下屬的幾個投資公司合并為一個集團投資公司，從新年開始，沒日沒夜地加班，忙得不亦樂乎。這周終于徹底忙完，清理了遺留問題后，稍稍消停下來，可是不懂為啥，江歡這周的思緒老是會被莫名其妙地拉回到很久很久以前，會想到很多以前的人，初中高中的日子，還有端木海……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想過了。

周一清晨，江歡在早班的火車上無意中找到了一首歌“懷念青春 ”。 聽到這首歌的一霎那，江歡就被歌詞打動了，久久無法釋懷，那種說不出的憂傷，那份纏繞著她多年的心底的憂傷如水一般慢慢地將她淹沒。江歡反復地聽著這支歌。

下班后，去泳池的路上，游完泳，走回公寓的路上…… 她想起了端木海……

燈火闌珊的街道上，街口的指示燈亮起了黃色，江歡等待著綠燈，初夏清涼的晚風吹拂著她微微濕潤的頭發，她想起了那個叫端木海的少年，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如何了，他應該是做了工人，因為高三的時候，江歡在街上見到過他，他穿著灰藍色的工作服從她身邊騎車過去。

當時江歡沒有來得及喊住他，這是江歡見到端木海的最后一面，從此再也沒有見過。

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會變成什么樣? 想到初三畢業的那個暑假，想到端木海站在她家門口，把電影票遞給她時看著她的眼神，又想象著端木海走出電影院后佇立在風中的樣子…… 江歡感到一陣心酸，眼淚把視線迷蒙了起來。

到公寓后，江歡把“懷念青春 ”這首歌又反復聽了好多遍才慢慢入睡。

周三午飯過后的辦公室里靜悄悄的，大家在安靜地準備著下午的工作和會議。

江歡的手機突然“茲”地響了一下。

真奇怪，平時幾乎沒有人在她上班的時候聯系她。她好奇地看了一下，居然是遠在中國的爸爸發來的微信。是什么情況讓爸爸這個時候發微信給她?

發來的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你好，我是江歡的同學，我姓唐，請聯系電話1********55，初中同學在找她。 20XX.05.30”

江歡猜想著可能是誰。中學同學，姓唐的只有一個，唐瑩，只有可能是她，是江歡初中時最好的朋友，整天膩在一起。她們高中各自在不同的學校，畢業后還有聯系，是唐瑩。

于是江歡把號碼輸入到手機中，微信里面立刻出現了唐瑩的消息，加好友，微信中馬上出現了回復。

(二)

“想死你了！”對方立刻接受，回復：“你現在在哪里? 是不是去國外了? 初中同學在找你。我今天下午去花園路55號找你了，沒人，我就寫了紙條在門上。”

江歡回答：“只有我爸爸在家! 竟然有人想死我了? 感動 。我在X國，已經來了好多年了。你現在如何？我也很想你。初中同學都有誰在找我?”

“能把你拉入初中群嗎? ”唐瑩問。

“可以啊。”江歡回答。

唐瑩把江歡拉入了初中群聊里。

群里一片沸騰，歡迎，歡迎。江歡的手機從來沒有這樣熱鬧過，大家都來問候江歡，江歡趕緊把群聊設置成靜音，然后她轉身對坐在附近的老板說，自己有點事要和家里聯系，老板笑笑說:“沒事兒。”

梁巖是群里的活躍分子，據說現在是個成功的企業家，有自己的產業。

梁巖很快加了江歡私聊，第一句就是:“你好，記憶里你住機械部家屬大院。”

江歡:“是的，現在那里都建成小別墅了。”

梁巖:“最后一次見你是在花園路口，匆匆擦肩而過。”

江歡很驚訝，她一點都不記得這事:“是嗎？”

梁巖:“是的。對了，你去哪兒了？我們到處找不到你。”

江歡:“我在X國，來了十幾年了。”

梁巖:“移民了，怪不得，所以我在國內找不到你的信息。我準備查進出境人員，看看是否有你記錄。你是好學生。”

江歡:“謝謝你。我是留學后在這里工作，就留下了。”

梁巖:“你那時候的模樣，我清楚地記在腦海里。在遠方，還好嗎？”

江歡:“還好，謝謝。你怎樣，好嗎？做什么工作啊？怎么可以查到我的記錄？”

梁巖:“我還好，我在國企工作。”

江歡不記得梁巖長什么樣了，她只記得這個名字，于是問:“你有近照嗎？發一個過來吧。”

梁巖發來一張同學聚會的合影:“你現在幸福就好，這是我們最近一次聚會的照片。”

江歡:“你怎樣可以查到我的出入境記錄？真是費心了！什么時候到X國來看看我？”

梁巖:“一有空就去。”

江歡:“好，歡迎。”

江歡以為梁巖會說再見，但是梁巖繼續發微信過來:“你在學校里的事，我都記得。”

江歡好奇怪，有人這么多年以后還記得她:“真的啊，我都忘了，告訴我，我想聽聽。”

梁巖:“你在我心中，是最美，我一直想多看你一眼，所以我都記著所有三年的點點滴滴。那時，什么都不懂，只覺得你好漂亮。”

這是江歡完全沒有想到的，她一直覺得自己在初中階段表現不好，是個假小子，從來不知道初中有同學喜歡她，現在看到梁巖這么說，不禁笑了。

江歡寫到:“你有沒有記錯了人？??????看看那個時候我的照片，他們全說我是小男孩。可是，你長大了為何沒有找找我？” 江歡覺得，既然喜歡她，為何梁巖長大了沒有來找她呢 ？應該不是真的。

梁巖回復到:“對，那時的你很大大咧咧，給人感覺是男孩氣，但結實，圓圓的臉蛋，嘴唇微微往上翹，非常迷人，給我一種安全感，因為我當時年齡小，有自卑，所以，一直去花園路玩，那里都是小學同學，總想和你偶遇，一直未能如愿，最后見到你是你從家門口出來，你和我僅此一次對視，我低頭，像做賊被人發現樣，匆匆逃離。從此再無你的信息，成為我心中永遠的秘密。歲月匆匆，本來以為找不到你了。”

江歡沒想到他如此坦誠 ，好像想起來有這么回兒事，于是回復到:“我們家一直都住在機械部大院，我那時候認為自己就是一個女戰士??，很好笑的。野得很！我今天特意把頭像給換了，以正視聽！”

梁巖:“江歡，你是假小子??，我那時特別想和你親近。”

江歡:“我不是假小子！???。”

梁巖:“當時, 你是，你有保護弱小的意識。”

江歡:“這個我同意。我現在也一樣，喜歡保護弱小。”

梁巖:“我記得你在班級里發火的樣子，沒人敢吱聲。”

江歡:“我有發火嗎？你要多告訴我一些我小時候的事情。”

梁巖:“哈哈，同學給你起外號，叫你中原野戰軍，你隨后追著他打，邊打邊拿書本砸。”

江歡:“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梁巖:“青蔥歲月。”

江歡看看時間，忙著開會，只好和梁巖打個招呼，約好改天繼續聊。

(三)

下班后，江歡去見約好的學姐，一起吃印度餐。她一整天都很開心，早上和梁巖的聊天讓她很意外。對初中時期的學校生活，江歡平時很怕回憶，很少去想，因為她記憶中的初中學習生活，并不是很開心。

外面下著大雨，找不到停車位，學姐發微信說，可能會來遲半小時，江歡于是去剛加入的初中同學群里看看聊天記錄。

少華還在群里，少華因為晚上值夜班，所以還在。少華問江歡是否記得初中時男生和女生打架的事兒，江歡說記得。

江歡在初中時與唐瑩分別擔任語文和英語課代表，老師要求這兩個課代表每天早上輪流帶領大家閱讀課文，男生們總是搗蛋，不聽指揮。課代表要維持秩序，男生們不愿意聽，最后吵架。曉君，茉莉，唐瑩和江歡當時結拜了姊妹，江歡最小，于是，四個女孩和老是搗蛋的男孩們吵到最后的結果是約架。

打架約在某個周三的下午。

那天打架的最后結果江歡已經不記得了，她只記得，四個男孩四個女孩，一對一，旁邊還有幾個看熱鬧的。和江歡對峙的是一個叫成成的男孩，為何是他，原因不明。

對峙的時候，也是嘴上吵架，互相對罵，并不知道如何開戰。最后，好像是少華吵得不耐煩了，實在忍不住，用腳踢了誰一下，說了句“來吧，少廢話！”

江歡一看少華先動腳踢人，世界大戰開火了，本應該去幫忙那個被踢的人，卻鬼使神差地順手拉起對面的成成就打。成成家里有個姐姐，也許家里不準他打姐姐，所以一開始被江歡打，愣了一下，稍稍一揮手用力，就把江歡推倒在地上了，打架就此結束。

江歡不記得誰打贏了，應該是女孩子們，因為依稀記得大家后來笑話她沒有用，其他女孩都打贏了，只有她打輸了。

少華在微信里說，他還記得，他打輸了，他至今耿耿于懷，因為那是他初中階段打的第一架，還是和女生打，居然還打輸了，但是他忘了當初是和誰打的了，江歡看到這里，笑趴在餐館的餐桌上。

她想了一下，邏輯上，少華應該是和茉莉打的，因為后來兩個人早戀了。再仔細回憶了一下，江歡想起來了當時的情景，少華是和唐瑩對峙的。江歡和唐瑩最好，只有別人打了唐瑩，江歡才會出手，曉君和茉莉都比她大不少，一般情況下，是不需要江歡出手的。

少華說，他好像也想起來了，是和唐瑩，不過高中畢業后他開始和唐瑩聯系比較多，現在和唐瑩關系仍舊很好，這件事千萬不要再提了。江歡答應說好。

(四)

第二天一早，江歡起來看群聊，二百多個臺階。茉莉身體不好，晚上睡得早，早上也加入了群聊，茉莉問江歡還記得她嗎。江歡說當然，茉莉對江歡是像大姐姐一樣的。茉莉在群里發了一張一周前先期找到的同學聚會的照片，讓江歡說出照片上的人的名字。

同一張照片，唐瑩早上已經在私聊里發給江歡了，梁巖也發了同樣的給她。江歡當時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上的端木海，這么多年，江歡一直苦苦尋找端木海，可是沒有一點點消息，一下子看到端木海的照片，江歡把照片放大，仔細地看了很久很久。

他還是皮膚黝黑，瘦瘦高高，只是不再抿著嘴角微微帶笑了，照片上看不出他是否開心，是種說不出的感覺。江歡能從照片上認出的只有端木海和少華，其他人她都沒有認出來。早上她問了唐瑩照片里的哪一個是梁巖，因為她已經記不起來梁巖長啥樣了。

當茉莉問她的時候，江歡在群里鎮定地報出了三個名字，梁巖，端木海，少華。茉莉說：“喲呵，她竟然可以認出端木海來。”

江歡于是在群里艾特了端木海并發了一個握手的符號給他，但是端木海沒有在群里回復。于是，江歡又加了端木海的微信好友，這次端木海非常快地接受了。

江歡發短信問他 ：“你好嗎 ？”

端木海回復：“我還可以，你很好啊？ ”

這時已是午后，下午還有重要會議，江歡只好抱歉地發微信給端木海說：“我很好，就是有點忙，我開完會回來聊。”

對方回復：“好的 。”

江歡對端木海一直是內疚和抱歉的。她以為端木海會很冷淡地回復他，卻沒有想到，端木海用如此溫和的語氣和她交流。

(五)

和男孩們打了一架后的女孩們很開心，除了打輸了的江歡感覺很難為情。

第二天，班里的其他女孩們就開始嘲笑她們幾個是野姑娘。江南的男孩子們大多是斯文的，因為和男孩打架，江歡感覺大家都在嘲笑自己很野，其實，她不是這樣的人。但是，好像男孩女孩打架的事兒傳得很快，全年級都知道了。江歡覺得隔壁班級的數學老師看她的眼神都是帶著嘲諷的。

江歡認為自己的成績屬于中等稍稍偏上。小學時的她成績很好，尤其作文寫得好，到了初中，有了一幫子一起玩的姐妹，加上害怕死記硬背，偏科嚴重，成績不是很理想，這讓她的自尊心很受打擊。

雖然她代表班級去參加朗誦比賽，唱歌比賽都得獎，可是，成績沒有了小學時的優勢，讓她很自卑。尤其是班主任語文老師，好像因為那次打架，對她有了很大的偏見，開始時不時地批評她，語文成績也開始下降，更難為情的是自己還是這一科的課代表。

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轉眼上了初二。

初二時，體育老師是個有名的前足球健將，他大力支持男孩子們踢足球，并且開始招募組織女子足球隊。老師在體育課上說，女孩子們踢足球，額頭上綁上一根飄帶，在足球場上飛跑，是最帥的樣子。

四個女孩體育都不錯，茉莉和曉君都去參加女子足球隊，唐瑩說女孩踢足球太野了，不去。但是，江歡想去做那個額頭上綁根帶子很帥的女孩，她想和茉莉還有曉君一起玩足球，但是，她又很怕跑長跑，于是她申請做守門員。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何決定做守門員，會不會是因為端木海，不知道。

端木海高高瘦瘦，皮膚是棕色的，眼睛細長而溫和。由于個子高，所以坐在最后一排，他的成績不是很出色，但是，記得初三時，他變了很多，開始變得沉穩而用功，連老師都開始表揚他的進步了。

想到端木海，江歡腦海里就是端木海在午后的陽光照耀下，緩慢而沉著地從班級的后門走進教室的樣子，手里拿著背誦過的課本，走進教室后，慢慢地把課本放到課桌里，他的動作總是很沉穩。

往往在這種時候，江歡好像是預先計算好的一樣，正巧會有事轉身看向端木海走進來的方向。通常這種時候，端木海會一邊走一邊目不轉睛地，溫和地迎著江歡看過來的目光，直到江歡轉回身，看向前方黑板。

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江歡注意到了這個永遠溫和地看向自己的男孩子，只要回轉身，看向教室的后方，這個男孩就會這樣看她，有時候，目光會遇上。

江歡有時在放學后，會和小姐妹們一起去看男孩子們踢足球，端木海是守門員。江歡總是靜靜地站在場邊看男孩子們練球，有時候會瞟一眼端木海。端木海來江歡站著的方向撿球時，會看上她一眼，但大多數時候，他都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球場上的同伴們。

女子足球隊每周訓練一次，女孩子們訓練的時候，男孩們也會過來圍觀。

體育老師兼足球教練有時會組織男隊員來幫助女隊員訓練，守門員江歡則通常由老師自己訓練。江歡反應很快，那天訓練時連續撲出去老師踢過來的好幾個球，老師可能有點掛不住，于是讓端木海過來協助訓練江歡。

這是端木海和江歡的第一次對峙，男孩女孩們都來圍觀了。

通常這個時候的男生都特別想出風頭，會想辦法踢出最狠最精彩的球，在同伴和女孩子們面前炫耀一下球技，一般都會毫無顧忌地踢，因為在女生面前輸了會很丟臉，也怕被同伴們嘲笑。

江歡心里還有上次和成成打架時的陰影，心想，端木海這次一定會想辦法贏她，撲不到球也就算了，如果撲到球或者他把球踢到自己身上，估計一定會很疼。

江歡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后盡量神色鎮定地稍稍彎下腰，向端木海站的方向望過去。她看到端木海抿著嘴角，腳踩著球向她望過來，眼神溫暖柔和，她可以從端木海的眼神里看到他狡黠的笑意，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毫無顧及地看著他的眼睛，一眼萬年，從此再也沒有忘記過這一幕。

端木海醞釀了一會兒之后，終于發球了，果然，球踢到了她的身上，她抱住了球，一點也不疼。江歡愣了一下，她知道了，端木海是在控制踢球的力量，讓她可以撲到球又不至于被球傷到，她心里一暖。

練球的結果如何，江歡已經不記得了，她只是記住了端木海看過來的眼神，那么溫和，那么憐愛，那么開心，讓她無法忘記。她心里想，這個男孩對自己真好。

江歡再也想不起來后面的事兒了，但是，那個看過來的眼神，卻從此再也揮之不去。

(六)

直到初三的畢業考試前，江歡和端木海都沒有說過話。但是，江歡始終會時不時地被端木海溫暖地看過來的目光照耀著。

快畢業了，同學們開始互相留言，贈送照片。江歡覺得端木海也許會給自己送個筆記本和照片什么的，唐瑩收到男同學們的照片，少華送給茉莉，老大送給曉君。四姐妹，除了江歡，每個人都有交往的男孩。

那么多次的互相默默對望，江歡認為端木海無論如何應該會送張卡片給她。可是，直到離校前的最后一天，什么都沒有。

江歡悄悄地準備好了一本深咖啡色封面的筆記本，里面放了一張自己比較滿意的照片還寫了幾句鼓勵的話，外面用紙把筆記本包了一下，她準備在端木海送她禮物時回贈給他。

可是端木海遲遲沒有動靜。她想，也許端木海覺得自己和男同學打過架，很野，像個假小子，所以不喜歡她，雖然那天和成成打架時，端木海不在。還有，也許自己長得不夠好看？可是，一想起平時端木海看過來的眼神，她又否定了這種想法，她覺得，那樣看過來的眼神，只能是喜歡自己的人才有的。

她總覺得端木海看她的眼神非常深邃，其他男同學，沒有一個用那樣的眼神看過她。

于是，離校前的最后一天下午，大家都走了，碰巧班里就剩江歡，端木海還有另外一個男生，江歡鼓起勇氣叫住了端木海，并把用紙包好的筆記本送給了他。

端木海接過紙包后，低頭看著紙包，嘴巴張了一下，好像說了謝謝，好像沒有說，那個場景是模糊的。江歡覺得自己很傻，自作多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端木海被同伴叫走了，江歡拿著書包回家了。

(七)

暑假里的日子是漫無目的的，除了看書還是看書。

一個炎熱的午后，江歡正在家里和妹妹各自看書，聽到有敲門的聲音。妹妹應聲去開門，然后回來說，姐姐，有人找，是男生。

這是江歡第一次有男生來家里找她。她奇怪地走過去，心想，唯一的可能是端木海，走到門前一看果然是端木海。

盡管有思想準備，但真正看到他，她還是很驚訝，也有點不好意思，不知說什么好。

端木海看到江歡后，遞給她一個紙包，紙包的最上面還有一張電影票。他看著江歡說：“是今天晚上的。” 江歡接過紙包和電影票，驚訝之余，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竟然什么也說不出來。端木海認真地看了她一眼后，轉身走了。

江歡看著端木海的背影消失在樓道里，樓道盡頭有端木海的死黨林武在等他，他們兩個是好朋友，總是形影不離。

江歡整個下午都想不通，為何端木海會突然送來一張電影票。

離校前的一天，茉莉和江歡交談，茉莉說，四姐妹，三個大的都有心儀的男孩了，只有江歡沒有，在茉莉看來，江歡是那種乖乖女。江歡猶豫了很久，最后對茉莉說，自己好像喜歡端木海，但是，端木海一點反應都沒有。茉莉說，這個簡單，讓端木海給你送電影票去不就行了，江歡笑了一下，并沒有當真，所以沒有回答。

會不會是茉莉和端木海說了，他才來送的電影票，或者，是因為自己送了照片和筆記本給他，他來還個禮，紙包里是一個同樣大小的筆記本和端木海自己的畢業照。

江歡從來沒有和父母以及妹妹之外的人一起去過電影院。她家住的是那種部屬單位的家屬宿舍，出了大院就是職工禮堂兼電影院，那是建筑工程師父親的杰作。

端木海送來的電影票是在城市中心的電影院，晚上，江歡不可能被允許自己跑去那里看電影。

整個下午，她都在琢磨怎么和媽媽說。

終于，媽媽下班回來了，江歡說，有同學送來晚上的電影票，她想晚上去看電影。

媽媽很驚訝，問電影票是哪里來的？為何只有一張？為何是市中心的電影院不是家門口的電影院？是哪個同學送來的？妹妹這時候插嘴說，是姐姐的一個男同學下午送來的。

媽媽大為光火，對江歡說；“你才初中畢業，就有男同學把電影票送到家里來了？怪不得學習一落千丈，男同學是誰？為什么不送給別人送給你？平時都是怎么交往的？是不是你在學校里招蜂引蝶了？” 媽媽問江歡，送電影票男孩的名字，江歡說不知道。這是她唯一可以做到的了。

媽媽不準江歡晚上出去。江歡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悲傷和委屈，沒想到，自己在媽媽眼里是這樣的孩子，她可是和端木海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啊。

媽媽左思右想，決定要阻止這種情況的繼續發生。她決定晚上去看電影，看看是誰這么大膽，因為據說電影很好看，是《少林寺》，江歡無法阻止媽媽的行動。

媽媽看了電影回來后得意地說，那個男孩看到江歡媽媽出現非常驚訝，大約坐了10分鐘以后，問江歡媽媽：“阿姨，現在幾點 ？”

江歡媽媽告訴了他時間，隨后，他站起來走出了電影院。媽媽說，那是一個皮膚黑黑的瘦瘦高高的男孩，問江歡是否知道是誰。江歡沒有回答，媽媽說，他應該不敢再來了。

(八)

江歡什么都不敢說，被媽媽冷著臉訓問了好幾天。

她感覺自己應該是做錯了什么，不然媽媽不會這么生氣。是不是自己太主動了？去送了一個筆記本給端木海。是不是這樣就算招蜂引蝶了？可是那些和男孩子們一起約會逛馬路的姐妹們呢，她們多么開心，為何自己被罵得這么慘？

還有端木海，為何他不和自己說句話或者寫封信？卻送來電影票。

江歡覺得和男孩一起看電影一定會很尷尬的，看到好笑的可不可以笑？她覺得自己的牙齒不好看，笑了會很丑。看到傷心的場景流眼淚會不會被男孩笑話？她想象不出和男孩一起看電影會是什么感覺，一定會很尷尬的，她想。但是，那天她想去見一下端木海，就想去和他講幾句話，但是，也不知道該講什么，要講什么。

還有，端木海平時都沒有和自己說過話，他最多只是看著自己，也許是自己多心了。

(九)

江歡再也沒有見到過端木海。她想端木海一定非常地恨她。因為后來江歡還見到過茉莉一次，把發生的事告訴了茉莉，茉莉怪她不應該讓她媽媽去看電影。茉莉不知道，江歡是不可能攔得住她媽媽那樣調皮的人的。

因為茉莉的話，江歡心里非常的內疚，本來還想看看茉莉是否可以幫幫自己，這下她什么也不敢說了。她覺得端木海一定覺得自己不該讓媽媽去看電影。是啊，自己為何不攔住媽媽？

如果端木海本來并沒有在乎江歡，是因為聽了茉莉的話，才送來的電影票，那么這下端木海一定認為自己是在和他開玩笑，所以端木海應該再也不想見到自己了。

又過了幾天，媽媽帶著她和妹妹去海邊的爺爺奶奶家避暑去了，一直到快要開學才回來。

升入高中，四個女孩分散在了四個不同的學校，江歡再也沒有見到過茉莉和曉君。

江歡和唐瑩一直有聯系。她曾經和唐瑩提過端木海，可是每次都被唐瑩打住。唐瑩從來都沒有把端木海放在眼里，在唐瑩看來，端木海既不帥，成績又不好，江歡怎么可以和這樣的男孩有瓜葛。江歡也只好悻悻的，不再提起。

端木海的死黨林武經常去看唐瑩，江歡很想通過林武打聽一下端木海的消息，可是唐瑩不理睬這個話題，江歡只好作罷。

(十)

因為這件事，江歡對自己初中生活的回憶是灰暗的。覺得自己是個輕浮的、招蜂引蝶的女孩，也是一個和男孩打架的很野的女孩。又因為沒有考上心儀的高中，留在原校升入高中部，很氣餒。還有，就是端木海，一個給她帶來很多溫暖瞬間的男孩，被她的主動，不小心傷害，令她很難過，也很心疼。

江歡知道端木海家住在哪里，她有的時候會特意和其他女孩一起走過那條街，希望可以遇到他，哪怕解釋一下也好。可是，從來沒有遇到過。

高三畢業前的一天下午，媽媽讓江歡放學后繞道那條街順便帶些菜回來。江歡經過端木海家門口時，竟然看到端木海推著自行車出門，他穿著灰藍色的工作服，低著頭，推著自行車走過來，江歡沒有想到會遇見端木海，心里完全沒有準備。

她期待端木海路過她身邊時會注意到她，和她打個招呼，于是，她站住了。可是不知道端木海是沒有看到她，還是看到了裝作沒有看到，竟然騎著車，從江歡身邊不到一米遠的地方飄然而過，等到江歡回過神來想喊住端木海時，端木海已經騎車走遠了，留下江歡孤零零地望著端木海的背影遠去。

那是江歡最后一次見到端木海。這時的端木海比初中的時候白皙了一些，也許是灰藍色的工作服映襯的緣故，或者，按妹妹的說法，高三時的孩子，都長開了。

在江歡眼里，這個時候的端木海非常帥，她非常想念端木海看她的眼神。高中里她也注意到有男同學喜歡她，可是他們都沒有端木海那樣的眼神，也沒有端木海那樣說話的，記憶中自己非常喜歡聽端木海說話，他話不多，總是會幽幽地時不時來個冷笑話。

后來的江歡在高中，大學，工作，讀研時，再也沒有遇到過任何可以讓她心動的人。

她有過很多追求者，有的時候，也會對某些人產生好感，可是，過不了幾天，就沒有感覺了。因為，江歡總是覺得，那些男孩看過來的眼神都沒有深度，都是看過別人的眼神，她從那些眼神里感覺不到溫暖和喜歡。

她也總是有一個心結，為何端木海再也沒有來找過她。一個那樣看過江歡的人，江歡認定他是喜歡自己的，那么，他應該會回來找她的啊，可是，從來沒有見到過。甚至，路上遇到了，也沒有招呼自己。而其他沒有那樣深邃愛意眼光的人，又怎么能確定他們是真的喜歡自己？

這導致江歡無法相信和喜歡任何一個人。

江歡媽媽后來問過江歡，那個送電影票的男孩有沒有再來找過她，江歡說沒有。

江歡媽媽最初是把這個故事，當成了一個制止早戀的案例來炫耀的。到了江歡高中時期，又作為一個要求江歡注意言行舉止，不可招蜂引蝶，引得別人送電影票上門的案例來警告她。到大學時，江歡媽媽看著江歡不理會眾多的追求者，開始對周圍的人說，哎，很早就有人給江歡送電影票來了，追求者多，很正常。再后來，眼看著江歡成了大齡剩女，她又說，不急的，江歡有很多追求者，初三暑假就有人送電影票來的。

江歡媽媽不知道的是，每次江歡聽到這話，都會勾起她深深的憂傷，雖然她總是表面附和著媽媽笑笑。因為端木海從來沒有再回來找過自己，江歡無法向任何人訴說和證明自己當時的感覺到底是對還是錯。也許，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個錯覺，都只是一個自作多情的笑話。

(十一)

江歡出國前，沒有談過戀愛。她自己都覺得很奇怪。一方面是沒有任何人可以讓她心動，真的沒有過。另一方面，她知道自己一直有出國留學的打算，如果接受了任何一個人，對對方都是不負責任的。所以，當初決定出國很爽快，沒有牽掛地就走了。

在國外留學奮斗了很多年，終于安定了下來。

這次又和初中的同學們聯系上了，很開心。又這么簡單地和端木海聯系上了，簡直太好了，終于可以說句對不起，把當初的抱歉說出來，做個了結。

江歡開完會，忙完了，就已經快下班了。國內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是深夜了。她覺得這個時間挺好，現在寫一段話，可以好好想想措辭，不會很快有答案，也不用急著回答。

“介紹一下你的生活情況吧。你不會生我氣吧。 我一直覺得對你……很不好意思，如果生氣也是應該的，請原諒。”寫完后，發給端木海，江歡就去游泳，然后睡覺了。

終于把這句對不起說了出來，幾十年過去了，終于可以把這句話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來，很開心。他生氣也是應該的，她怎么可以讓媽媽去看電影呢，太對不起他了。

早上醒來，江歡看到了端木海的留言。

端木海寫道:“你又想多了??哪來那么多氣啊，看你的朋友圈就能了解到你現在過得很好，祝福你！我現在也蠻好，小子大學畢業在國外工作，現在生活很安逸??。簡單介紹完畢，群里就不要說了哦??。”

江歡:“????真好！謝謝。你有兩個孩子？”

端木海:“我家的狗兒子也算一個？??”

江歡:“啊，“小子”看成“小兒子”了。很好??！”

江歡:“我讀高中的時候路上看見過你一次，后來竟然再也沒有見過你了！你還有20多歲時的照片嗎？發一張給我看看吧！想知道后來你長成什么樣了??是不是變化太大，認不出來了？”

端木海:“還真找不到了。”

江歡:“找一下，求你了。我總得有一張偶像的照片啊。我和你都沒有講過話，你在我這里是偶像式的存在的！”

端木海:“說說你吧，怎么會去國外的啊，下次啥時候回來啊？”

江歡:“還沒有定啊。”

端木海:“幾十年沒見了，走路上肯定不認識了，上次同學聚會有幾個都認不出來了，他們都胖了。” 端木海接著發了一張身份證照片過來說:“10年前的照片??。”

江歡沒想到他竟然發了身份證過來，太可笑了，忍住笑，她回復道:“再找一張帥一點的，找20年前的。”

端木海:“??沒帥的啊。”

江歡:“在我心里，三浦友和之后就是你了。別讓我失望。”

端木海:“你的那張才漂亮呢。昨晚我把你的朋友圈都看了，真好。”端木海發了一張江歡朋友圈的截圖。

江歡:“謝謝。這是我出國之前的。說定了，一定找一張好的照片給我！”

端木海:“好吧。”

江歡:“你初中畢業時的照片我還有的，只是在國內。很多東西都留在國內，怕帶出來弄丟了！”

(十二)

這是江歡第一次和端木海說話，沒有想到可以和他聊得這么坦率，這么開心，親切得好像多年的好朋友。她以為對端木海的喜歡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是個誤會，端木海對她完全沒有特別的意思，電影票的事只是因為茉莉去指點了他，他才送來的，由于媽媽的出現，端木海認為自己在開玩笑，一生氣就作罷了。

但是，和端木海微信交談完，她覺得好像端木海是喜歡她的，她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問一下。這么多年了，她始終生活在疑問中。媽媽總說，從來沒有看到她開懷大笑過，不知為何，好像沒有看到過江歡徹徹底底地開心過。江歡想，也許，就是這個在心底的疑問，讓她對自己完全沒有了自信。

她失去了對愛情真偽的判斷能力。她感覺到別人喜歡自己，但到底是真是假，她無法判斷了。好像她以為端木海喜歡自己，結果，一張電影票，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連和他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這么多年，一直隱隱約約地、時不時地會想想他怎樣了。

如果端木海不喜歡自己，他不會去看自己的朋友圈的，而他截圖的那張照片，是江歡很早以前發在朋友圈的。她想，還是問一下吧，讓自己把情況搞清楚，反正都已經各自成家了。于是，江歡等到估計端木海睡著了，發了微信，這樣，可以細細斟酌句子。

江歡寫道:“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端木海那邊立馬回復:“可以啊，說。”

江歡沒有準備:“還沒睡啊？”

端木海:“我正常都是12：30睡覺。”

江歡只好說:“好，那我就問了。”

端木海:“那么嚴肅？??”

江歡:“因為在我心里很多年了，想到會很難過。”

端木海:“不會吧，啥事？不開心啊？”

江歡:“初三畢業的暑假里，你送來一張電影票，什么話也沒說，就走了。結果晚上我要去看電影，我媽媽不讓，老實交代后，我媽媽去看的電影！我再也沒有見到過你。我心里對這件事非常抱歉，想到就心酸。我一直想問你，當時是什么原因讓你送來的電影票？因為我不記得咱們說過話。”

端木海:“那你回來后我再請你和你的家人一起去看電影，可以嗎？”

江歡:“先回答問題吧。我現在也還是難過的，耿耿于懷很多年了。我很抱歉，攔不住我媽媽。”

端木海:“當時就是那種純純地喜歡你，想到畢業了，以后沒機會在一起讀書了。”

江歡心底忽然涌出巨大的悲傷，她簡直要哭了，幸虧只是微信:“明白了，謝謝你，別忘了找照片給我，給我一張你結婚前的。”

端木海:“要到我老媽家去找找呢??。”

江歡:“你雙親還在嗎？都好嗎？”

端木海:“后來我有過打聽你的情況，但都沒有。”

江歡看到這句話時，再也忍不住了，眼淚瞬間噴涌而出。

端木海:“我老爸走了，幾年前生病走的。”

江歡:“我記得他，戴眼鏡的，那時候你弟弟還小，坐在自行車的前面。”江歡記得經常看到端木海的父親，下班后騎著自行車來學校接他放學。

端木海:“??你還記得那個啊？多回來看看吧，家里人嘴上說只要你過得好，心里一直牽掛著你的。”

江歡:“謝謝你，真心的。我牽掛你幾十年了！你知道了是不是會開心一點。”

端木海:“肯定開心啊，真的。”

江歡:“終于可以告訴你，很好。謝謝你。多保重！”

端木海:“你也開心點，有空回來看看。”

江歡:“我也開心。早點休息吧，有空再聊！照片！！” 江歡很想知道端木海后來是什么樣子，為何自己再也沒有見過他。

端木海:“好的，有空聊。”

江歡:“嗯，晚安！”

端木海:“你也要給我照片，看看你是不是越來越漂亮了。晚安。”

江歡:“好的，給你這張吧！” 江歡發了兩張近期的工作照給他。

(十三)

第二天一早，江歡看到端木海的回復:“真佩服我自己，那么年輕就有那么好的眼光?????? 。”

江歡沒有立即回復。今天是周六，她上午有大約3個小時的時間，可以仔細回想所有的一切，她沿著湖邊找了一個樹蔭坐下，然后她開始寫回信。

快到中午，江歡才終于修改好所有文字，仔細檢查后發出了回復:“ 我一直以為只是我喜歡你，你并不在乎我。我曾經悄悄告訴過茉莉，我一直以為只是這個原因才有了那張電影票。我不知道你的想法，那個時候的我的確是個假小子。但是，聽到我媽媽回來告訴我的情況，我傷心的是我傷害了你，我怕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內疚，害怕，不自信…… 這也是為什么我一想起你就很心酸，心疼。那時的你很帥，話不多，但是很冷幽默，我記得我最喜歡的就是聽你和人家講話。后來，讀高中和大學，再也沒有這樣的你出現了。我沒有你的地址，不然我至少會給你寫封信，茉莉唐瑩都沒有你的地址。出來這么多年，以為不再有機會見到你。這次很開心，可以把這些告訴你，而且知道你曾經打聽過我，我很知足，感謝有你曾經出現過，而且還可以有機會和你聊天。很美好。” 江歡感覺如釋重負。

半個小時后，端木海回復：“真心的謝謝你！[Hug]”

到了晚上，江歡才有時間回復:“??謝我什么？請說給我聽。告訴我一些你那個時候的事吧。”

端木海很快回復:“謝謝你曾經喜歡過我，還謝謝你告訴我這么多真心的話。”

江歡滿心歡喜:“??”

端木海:“那時候我也明白了自己該去做什么，我放棄了讀職校，直接進廠上班了，后來碰到了一個好師傅，她大我兩歲，一直把我當親弟弟一樣地關心，并幫我報名讀夜校和高級技工，后來成立了合資公司，我就被錄取了，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到了現在。”

江歡很想知道這個師傅的情況:“還有嗎？你就是這樣的人，我不會看錯的！”

端木海:“從一個工人一步步到技術副廠長，平平淡淡，但很快樂。”

江歡:“很好的，平平淡淡才是真。你現在很幸福，我也很開心！”

端木海:“師傅教會了我如何做人，工作教會我如何進步，家庭給我快樂。”

江歡:“好有思想的話。”

端木海:“對了，還有個事沒跟你說呢，以前學校里我踢球的，后來一直踢，直到受傷后掛靴，現在打乒乓球，業余圈里小有名氣。”

江歡:“對啊，我記得你踢球踢得很好的。現在我想起來為什么會喜歡你了。記不記得女子足球隊？我太懶，不想跑，就去做守門員。”

端木海:“嗯嗯，記得 。”

江歡:“你還過來幫我練習的，就是那次練習以后我開始注意你的。你的眼神很特別，嚴肅但是溫柔。”

端木海:“想想那時候真的開心的。”

江歡:“記得那時你長得挺高的，坐最后一排的，對吧？“

端木海:“嗯，學校出來就175了，還有就是學習不好被安排最后一排 。”

江歡:“這個我也記得，但是初三你變了很多，突然用功了。”

端木海:“那時候就想能跟上你啊，可惜晚了。”

江歡有點吃驚:“你是真的這樣想的嗎？”

端木海:“當時真那么想的。可惜前面的坑挖大了。”

江歡沒有想到端木海這么說，難道自己沒有感覺錯:“那么你真的喜歡過我？”

端木海:“現在騙你有意思嗎？”

江歡奇怪既然是真的，那他為何再也沒有回來找過自己:“不自信啊！因為你沒有找過我。”

端木海:“我在你面前自卑啊，你又漂亮，功課又好。高高在上的感覺。“

江歡:“我真的不記得我的功課好，初中荒廢了很多，偏科不用功。我到高中成績才開始好起來，因為你不在了，不分心了。”

端木海:“都是我的錯？你本來就很優秀的。”

江歡:“看來我對自己在初中里的形象有誤判呢。”

端木海:“那肯定的，至少我眼里的你就很好。”

江歡:“一直以為對你只是我的一廂情愿，所以傷心了這么多年。”

端木海:“之前我那師傅一直管著我。”

江歡看端木海又提到他師傅，開始調皮起來:“哈哈。師傅管著你的時候有沒有想想我，?? 。”

端木海:“找不到你啊。”

江歡哪里會相信:“你沒有找。”

端木海:“你去問林武呢。”

江歡奇怪端木海這么說，林武會知道什么:“我可以問林武嗎？”

端木海:“可以啊。”

江歡:“哈哈哈哈，好開心可以和你聊。再告訴我一些你為我做過的事吧。”

端木海:“你還記得畢業那天你給我一個本子嗎？還在我老媽家的抽屜里呢，不過好久沒去翻那抽屜了。“

“是嗎？為什么不扔了？”江歡覺得端木海應該早就扔了，沒想到他竟然還保存著。

端木海:“為啥要扔啊？”

江歡:“那天電影票事件之后就會扔了的吧，我覺得那時你收到本子，愣了一下，很吃驚。然后什么都沒說。”

端木海:“沒有啊，只有一個想法，好好努力，做個人樣出來。還有就是，愛你在心口難開?? ，是有那么一首歌的吧??。”

江歡:“是。可是你的表情讓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廂情愿。”

端木海:“你誤會了，真的是沒那自信。”

江歡:“我真的是這樣感覺的，你那個時候也應該是守門員吧。”

端木海:“嗯，后來畢業后改踢前鋒了。”

江歡:“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你才決定做守門員的。但是，怕跑是肯定的。”

端木海:“你那守門技術是真不敢恭維??????。”

江歡開始輕松了:“??????不是的，是你在那里我就看不到球了??。”

端木海:“又是我錯了。”

江歡:“你的錯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帥，也不知道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端木海:“你才漂亮呢。那眼睛就把我迷住了。”

江歡:“??我也喜歡你的眼睛，哈哈哈哈哈，我現在相信你喜歡過我了，是從什么時候？”

端木海:“最后一年，我開始努力的時候，可惜晚了。后悔沒早努力，或許還來得及，其實再給我半年就夠了。”

江歡:“應該來得及的。我對你有好感也是那時候，就覺得你突然很成熟穩重了。”

端木海:“當時有想法了啊，就想著跟你在一起必須功課好啊。”

江歡有點好奇:“真的是因為我？”

端木海:“那還有假的。”

江歡:“今天和你聊得很開心。??這種沒有隔閡的感覺真好！“

端木海:“我也是, 開心, 那時候不敢說的今天都說了。”

江歡:“嗯，保持聯系。留下一些以后聊。”

端木海:“好的，有空再聊。晚安。”

江歡覺得可以和端木海這樣坦誠地交談，就完全沒有必要去問林武，于是寫:“我也不想去問林武了。你有空的時候就告訴我當初和林武都做了什么找我的事。聽你講最真實了……?? 。”

端木海:“那時候的信息沒現在這么發達，電話什么的都沒有，只有見面的時候聊天問問那些同學都在哪？我特意問了你的情況，他們也不知道，記得有次有個同學還笑我怎么那么關心你，問得我還特別不好意思呢！想想那時候真有趣，那種感情的事還要藏著掖著呢。”

(十四)

第二天下班后，江歡收到端木海的問候。

江歡很想知道端木海后來的情況，但又不大好意思問，只好說:“請問，今天還有故事聽嗎？”

端木海:“說點你的開心事，讓我也開心開心。”

江歡:“找到你，最開心??。”

端木海:“這個我已經開心過了??。”

江歡:“本來想聽你故事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想和你說話，想聽你的故事。想告訴你我經歷了什么，想知道你經歷了什么。”

端木海:“暈，我也那么想，咋辦呢？”

江歡:“那就繼續聊唄！”

端木海:“好像有說不完的話要跟你說。”

江歡:“是，我也說這感覺，那就有空就聊一點點，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這樣的機會有如此美好的重逢的。”

端木海:“想想那時候天天可以說，就是不說，唉。”

江歡:“沒有人知道，我的心事后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端木海:“那時候真的都那樣，都放心里了。”

江歡:“初中3年是我最失敗的3年。成績不理想，唯一喜歡的人連句話都沒有機會說還不知去向。討厭的班主任讓我差點對語文失去興趣。以失敗告終。就是我對初中的印象。所有的人回憶我都說我是假小子??。”

端木海:“假小子？我咋沒看出來啊。”

江歡:“只有你不這樣感覺。因為你很Man。”

端木海:“不是，他們都沒仔細看過你的眼睛，那時候我最喜歡的就是偷看你的眼睛??。”

江歡:“??那是因為我看過你沒看過他們。”

端木海:“怪不得。假小子??????。”

江歡:“??應該是這樣的。你說我的眼睛，我就相信你了。因為看見你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端木海:“進廠后我跟我那師傅姐姐說過我在學校喜歡一個女同學，但由于她太優秀，我一點信心都沒有。”

江歡非常驚訝:“是嗎？”

端木海:“她叫我2年后再去找她，我那時候真不懂為啥要2年后。”

江歡想，也許他師傅想看看他2年以后是否還記著:“她是怕你分心。她是一個好人。”

端木海:“那時候我16歲，她18歲，每天一起上班下班，人家都以為我們是一對，其實她都知道我在想啥。”

江歡想端木海會承認2年后他已經把自己忘了，這很正常，于是問:“??2年后呢？”

端木海:“2年后她跟我在機械部家屬大院那每晚兜2小時，兜了一周多??。”

江歡大大吃了一驚:“真的假的？??，我的天吶，你竟然現在才告訴我。”

端木海:“她還特想看到某位女同學呢。”

江歡:“還有什么？坦白從寬。到底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端木海:“不說了，都過去了。”

江歡:“一定要說，你要是知道我為你傷心了多久就不會等到現在才說了。??????我試著忘記你，可是我總在找那樣的眼神。找不到啊！”

端木海:“本來我也不想說了，就是你說為我內疚了那么多年我才說的。”

江歡:“因為我會常常想起你，不知道為什么。那天晚上我鼓起勇氣問你問題的時候以為你已經睡了。我很怕看到答案，沒想到你當場就回復我，我都沒有準備。”

端木海:“那感覺有時候真是說不清啊。我都不敢問，怕你笑話我。”

江歡:“怎么會笑話你。睡吧。明天有空寫給我，我等著看。”

端木海:“都過去了，看到現在都很好，我很開心。”

江歡:“你還是告訴我，不枉我等了那么久，不枉此生。”

端木海:“那時候的感情真的很純，就是在心里、在骨子里的那種喜歡，想忘也忘不了。”

江歡:“明白了，我真的很幸運，有生之年可以聽到你的這些話。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難受啊！”

(十五)

端午節這天早上醒來，江歡忽然看到唐瑩發來的微信，江歡知道前一天晚上同學們聚會了，端木海因為工作另有安排，沒有參加。

唐瑩寫道:“他們知道端木海追過你的事的，昨天晚上吃飯大家聊到過，真的不是我說的哦。”

江歡有點奇怪，誰會說這些:“是嗎？他們都說什么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他追過我，以為只是我的一廂情愿。他們都說了些什么，能告訴我嗎？”

唐瑩寫道:“因為昨天端木海沒來，所以也只是稍微帶到幾句。梁巖說的，端木海曾經叫梁巖幫忙追你，梁說本來他自己也想追你的，端木海這樣說了他也就放棄了。”

江歡:“ ??????????。”

唐瑩:“你蠻吃香的。”

江歡:“我只知道沒人喜歡我，初中特失敗，這么多年之后聽到是不是太晚了??????。”

唐瑩:“那時都天真的，哪懂什么是愛什么是情哦。”

江歡:“每次跟你說你就總不信。我說了很多遍，每次一開頭，你就把我堵在路口。”

江歡沒有想到情況是這樣的，原來端木海真的想過很多辦法去找自己，原來他還去找了梁巖，這就是為什么梁巖后來沒有來找過自己的原因。但是，第一天聯系上后，梁巖沒有告訴江歡當年端木海曾經找過她，卻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曾經不敢說的都說了。唉，男孩們真是很有意思。

她想，端木海也許還用其他方法找過她，只是自己不知道。最好的辦法是問林武，林武那時候整天和端木海在一起，他一定知道，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說。

于是，江歡聯系上林武。

江歡:“可以聊幾句嗎？”

林武:“可以。”

江歡:“關于端木海，有沒有什么可以告訴我的？”

林武:“你想知道什么？”

江歡:“所有和我有關的，因為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武:“跟你就是同學情。”

江歡:“好的，明白了，謝謝你。”

林武:“你擔心什么？”

江歡:“不擔心什么??。”

林武:“端木海跟我關系很好的，沒事。”

江歡:“所以才問你。你說是同學情，我就沒有辦法繼續說了。”

林武:“你想知道哪件事，幾十年了，事太多了。”

江歡覺得有希望，于是寫道:“聽說他畢業以后找過我？”

林武:“是的，那時沒有通訊工具。”

江歡:“然后呢？”

林武:“工作后，他去德國培訓半年，在同一家單位，現在是技術副廠長。”

江歡:“謝謝。你還是什么也沒說。”

林武:“客氣。他的情況我說了。”

江歡:“聽說他畢業以后找過我？我就想知道他找我了嗎？都怎么找的。”

林武:“是的。找你的，我知道，其實都是自卑感。”

江歡:“都怎么找的？你就不要和其他人說了，我只是想知道，我以為他從來沒有找過我。”

林武:“你放心，我懂。他在路上等過你。那時候小，也害怕。”

江歡:“是嗎？在哪里，為什么我沒有看到？我也試著找過他，可是我以為他不喜歡我。只是我的一廂情愿。”

林武:“他只能在街邊，角落里。”

江歡:“????????為什么沒有人告訴我, 是什么時候的事？”

林武:“怎么告訴你？你那時候讀書，有前途，我們算什么。”

江歡:“還有其他嗎？可是我在高中，大學，出國前都沒有男朋友，我以為他會出現，出來后以為再也見不到了。”

林武:“我把端木海都光腚了，多年秘密告訴你了。”

江歡:“他讓我自己問你，因為他不會跟我說這些的。”

林武:“他讓你問我？”

江歡:“對。”

林武:“靠，也只有我了解。”

江歡:“應該是只有你了解了，所以，希望你可以多告訴我一些。”

林武:“他陪我，我陪他。”

江歡:“找了幾次？”

林武:“這記不清了。很多次。”

江歡:“就在路邊等？”

林武:“是的。”

江歡:“是什么時候？”

林武:“基本上在放學時候。”

江歡:“從來沒見到我？”

林武:“見到過，他不敢叫你。”

江歡:“天吶！”

林武:“自卑。”

江歡:“他要是知道我為了他有多傷心就不會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林武:“是啊，沒事，心結總要解開的。”

江歡：“??這才是真兄弟，知我者。以后長大了，斯文都是裝出來的????????。”

林武:“你以前是不是住在機械部家屬大院那里的？”

江歡:“是的。為什么這么問？”

林武:“那就對了，我陪過他在那邊等候過你，他不死心，想對你說，但是沒有勇氣。”

江歡不敢再問下去了，雖然她很想多知道些端木海為她做過的，可是，她不想再問了，已經快承受不住了，于是回復:“嗯，謝謝。”

林武:“都是好兄弟，謝什么。”

江歡想耍個賴，看看林武的反應:“??你真的是他的好兄弟，他結婚的時候為什么沒阻止他??？”

林武:“我能做到這點嗎？你是大學生，他是初中生，不對等，你媽媽見過他，你說可能嘛？”

林武是對的，江歡覺得不能怪他們這樣想:“嗯，謝謝。你了解我的。”

林武:“不了解你，就不會叫你假小子了。”

(十六)

江歡真心地感謝林武。如果林武不告訴她這些，她心里的那道傷痕是永遠無法平復的。和林武談完后，一個上午江歡都無法平靜，她努力讓自己忙碌起來，這樣可以不去想這些。

午餐的時候，她是和意大利同事圣馬約埃勒約好的工作午餐。平時，她很喜歡和圣馬約埃勒交談，他是一個非常善解人意的同事，也是一個非常好的聽眾，知識淵博，可以和他聊很多東西，從音樂到宗教，從人文到地理，天南海北。

午飯時，圣馬約埃勒問江歡最近在忙什么，為什么看上去很累很憔悴。

江歡自己也注意到了，自從那天被同學們找到后，到今天，十幾天的時間里，幾乎沒有好好睡過，也沒有好好吃過，精神高度緊張，人非常累。

于是，江歡想，不如把發生的事和圣馬約埃勒講一下，也可以有個人討論一下。

圣馬約埃勒是男同事，又很通人情，正好可以幫助自己整理一下思緒，因為江歡感覺自己快撐不住了，這些天收到的消息，每一個都是驚喜，但也是深深的刺激，只想拼命地流淚，為自己這幾十年的委屈和心酸，也為端木海。

江歡把同學如何找到她，她和端木海的故事，還有當天早上從林武那里得到的消息，一一講述給圣馬約埃勒。江歡講的時候，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圣馬約埃勒則靜靜地聽著，一臉的震驚。

最后，圣馬約埃勒說：“謝謝你和我分享了這樣一個美麗而悲傷的故事，不過，你們很幸運，現在還有機會把這些說出來。我只是想說，在十六歲的年齡，一個男孩給女孩送電影票，說明這個男孩對這個女孩有著巨大的信任，這和成人之間的邀請是不一樣的，這里面有這個男孩所有的希望和夢想。很可惜，你們失去了這么多年的快樂時光。”

江歡愣住了，幾十年來，她都生長在成人對這件事的看法的陰影里，直到今天，才有人給了她這樣的反饋，才有人告訴她，那是一個十六歲男孩的全部希望；才有人告訴她，為什么她從來沒有真正快樂過。

圣馬約埃勒沒有說很多，因為江歡講了很多，一個小時的午餐時間很快過去，圣馬約埃勒要回到分部去。江歡回到辦公室，半個小時后，她看到圣馬約埃勒在內部短信上給她發來的信息。

圣馬約埃勒說:“江歡，再次謝謝你給我講的這個故事，我必須告訴你，太震撼了。”

江歡說:“你怎么想，我很想知道。”

圣馬約埃勒回復說:“我的思緒很亂，我剛剛通知了我的上司，我下午不上班了。因為你的故事，我的注意力無法集中，一直在想你講的故事，太傷感。我必須回家去了，我需要安靜地思考一下。再見。”

江歡沒想到圣馬約埃勒會這樣回復她。

下班后，端木海發來微信，問江歡當天的情況，江歡發了很多哭泣的臉和擁抱給他，端木海以為出了什么事，趕緊問:“怎么了，為啥哭？”

江歡說:“為了你。我問過林武了。”

端木海很快回復：“別哭，不要難過，應該高興才對。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你放心。我們已經失去了幾十年，以后的日子，我會守著你的，因為你是我生命中的陽光。因為你的出現，我才會努力工作和學習，盡量把自己變得更好。你現在離得那么遠，我什么都做不了，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每天和你聊一會兒，往后余生，每天可以讓你笑一下。”

江歡看著端木海發過來的信息，淚如雨下，于是寫道:“謝謝你，我要去游泳了，明天再和你聯系。”

端木海：“好的，注意不要太累了！”

等到江歡結束游泳訓練，回到公寓，悲從中來，給端木海留了言:“今夜，我向上帝祈禱，祈禱我們可以在夢中相見。如果不能，至少，我希望他可以讓我出現在你的夢里。晚安，祝你好夢！順祝，端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