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五代 ?韋莊 《菩薩蠻》
我多想腰纏十萬貫,在煙花三月的季節,直下維揚。在那錦帆云集的地方,隋煬帝賞過的那些瓊花“弄玉輕盈”,那些天上的謫仙們,她們輕盈的舞姿,多像我那個嬌羞的她呀。站在乾隆下江南的渡口,品一壺冶春社新采的明前,那些可愛的精靈雜水里舞蹈,她們舒展著腰肢,香霧彌漫。在小杜 的江南,在白石道人的江南,在竹西佳處,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我過盡了十里春風,那些豆蔻梢頭,依然是簾幕重重。
畫鼓清蕭估客舟,竹竿翠幔酒家樓。我要在酒旗風里,路過瘦西湖的兩分明月。我想聽一聽,那二十四橋的故事。在最初流水一般的簫聲里,是否還有古裝的女子,從簫聲中走出,她們楚腰纖細,燕燕輕盈
我要在燕子聲聲里,來到“玉樹歌殘王氣終”的金陵,尋訪那些六朝散落的舊事。不見了胭脂井里的張麗華,也不見了歌樓上陳后主的玉樹庭花。只剩下殘陽里那一抹鮮艷的桃紅,帶著魏晉的風流,掩映著翠峰下那些遠去的衣冠,連綿成暮色里的丘坨。
夫子廟的鑼鼓喧天,紅樓上的舞袖翩躚,那是誰在召喚新科狀元?八抬大轎終于邁過了官橋。繞過烏衣巷的夕陽斜,走過朱雀橋邊的野草花,婉君新譜的《金陵晚唱》,鳳冠霞帔,正燈火輝煌。迷樓上有人在舒展著水袖,茶肆里演繹著秦淮八艷的風流。我要在畫舫凌波,燈影搖曳的媚香樓,尋覓那一枚前朝遺落的桃花扇。我要輕輕地撫摸那些當年的溫潤和香軟。我要再看一眼扇面上那多桃花一樣的嫣然,還有那個女子“勿事異族”的誓言。是她眼角的淚嗎?滑過我的臉,晶瑩剔透,清冷而悠遠 。
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
--------------------------------------------------------五代 韋莊《菩薩蠻》
燕子磯的明月已掛簾鉤,百花還未睡著。我要越過瓜州的蘭汀和芳洲,在姑蘇半夜的鐘聲中,去偷聽籬笆下那些吳儂軟語的溫柔。那些采蓮的女子,還停靠在南塘的渡口嗎?那個叫張繼的詩人,還在楓橋夜泊嗎?那個精通天文地理的謀臣胥,還在被人仰慕和傳頌嗎?夜市賣菱藕,千燈照的水軒閣樓,評彈的那曲《玉蜻蜓》是在演繹內閣大學士申時行的故事嗎?我看見春船載綺羅的女子搖過一座又一座的小橋,在枕水人家的幫岸悠悠的下了船,把鄉思和不眠的夜色留給了身后的鸕鶿和漁船。
是叫花雞還是東坡肉,幽幽的熏香蔓延了一個又一個世紀。那個饑寒交迫,淪落街頭的叫花子,他現在是不是已經衣食無憂?楊柳風吹起來的時候,我要沿著穿鶯的柳堤去拜謁那個愛民如子的詩人,他把詩名,蘇堤和東坡肉留給了萬世千秋,那大江東去的豪邁,讓我年少的夢,一直充盈著,從此不再清瘦。
湖邊綠樹映紅闌,日日尋芳碧水灣。那座杭州刺史白居易修筑的白堤附近如今花繁樹錦。那拂水的弱柳,婀娜多姿。是杜牧的掌中輕嗎?還是白居易的櫻桃口?她們就是有在沒得舞姿也比不過我姐的婉兒。那是一個莫名的喜悅在心底蔓延,清新綻出的香甜。那是一方玲瓏的綢緞,嬰兒的溫軟,五彩盛開的斑斕。她是三月的桃紅,二月的梨白,她輕輕地一個笑啊,欲顰還斂。整樹的花朵,都像初綻的云霞鋪滿了天幕。
我要趕在杏花風里,走過那條記載了前世姻緣的斷橋。還是當年的那個書生嗎,還有那個賢惠溫順的女子嗎?那個雨天,那把杭州城再普通不過的傘,一直留在我的記憶里,像是一枚猩紅的朱砂,一直穿透我的靈魂,久久不散。
歌聲引回撥,舞衣散秋影。夢斷別青樓,千秋香骨冷。青銅鏡里雙飛鸞,饑武吊月啼勾欄。風吹野火火不滅,山妖笑入狐貍穴。西陵墓下錢塘潮,潮來潮去夕復朝。墓前楊柳不堪折,春風自綰同心結。
--------------------------------------------------------------沈原理《蘇小小歌》
我要穿過孤山的樹蔭,在西村喚渡處,尋覓西泠橋下那個美麗得邂逅,那個梅花一樣孤傲盛開的小小。我要在西嶺松濤和和杜鵑的啼血聲里,聽一聽她慷慨的言辭,“妾見君豐儀,必非久居人下的人,愿傾囊相助,公子他日必大魁于天下。”那個當年落魄的公子,還在白衣白冠,撫館大哭嗎?鮑仁的悲慟,讓我心痛:“人之相知,貴乎知心,知我心者,唯有小小。”再也沒有知我心的小小了,那個南齊的油壁車轟隆隆的逝去了,只有慕才亭一直孤零零地站在風雨里。
多少次啊,我夢回江南,足跡踏遍了流水人家的渡口和歌軒。那醉了我的江南,那傷了我的江南,那些我魂牽夢縈的江南啊。此刻就那么近,又那么遠的側立站在我的身邊。她的裙裾風動,她的新月娟娟,她斜覷著我熏紅的臉蛋,像一副水墨洇開的畫卷,正緩緩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