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見聞不是百曉生
我叫朔夜,是你的心魔。
我曾經有過很多名字,但是最喜歡的還是這一個。
朔夜,朔望之夜,多么絕望又充滿希望的名字。
大家都叫我心魔,卻不知,心魔本不是魔,若不是世人的苦苦相逼,我也只會是洛陽城里一個小小的琴師。
誰又能想到,令世人聞風喪膽的心魔朔夜,多年以前,最大的愿望也不過是想在瀟湘館里當一個首席琴師而已。
只可惜世事不由人,不愿成魔的我變成了魔,而一心求魔的人卻還裝作人。
我出生在洛陽城東的草廟村。
村東頭有一座寺廟,供著一尊大佛。
六歲以前,我常常躲在供桌下面偷吃供果,村里的人見貢品少了,以為是佛祖顯靈,紛紛前來跪拜,我便藏在大佛背后偷偷地笑。
六歲以后,我喜歡爬到大佛的頭頂上坐著,看著底下不知所謂的眾人一個勁地傻笑。
那個時候的我已經有了現在的能力——讀心,讀世人之心。
世人總叫我心魔,我卻喜歡叫自己情魔,因為我總能從一個人的眼睛里讀出他想要隱藏的情緒,或悲傷,或欣喜,又或者是絕望。
然而更多的時候,我讀出的卻是欲望。
寺廟其實是這世上最魚龍混雜的地方,來這里的人大多名不副實。
有的人嘴上說著保佑自己找到良好的因緣,心里卻想著今晚去怡紅院找哪個姑娘。
有的人虔誠無比地磕頭說保佑父親長命百歲,心里卻念叨著那個老不死什么時候才能死去。
當然,也有真正來求佛祖保佑的,但是他們求的事情,估計佛祖也護他不能——不是偷了東家的雞求不要被發現,就是睡了西家的媳婦求不會東窗事發。
有時候我挺厭惡自己的能力的,看多了世人的險惡,人生還有什么奔頭?
十四歲那年,廟里來了一名女子,一身鮮紅的錦繡長裙,在這窮鄉僻壤里顯得格外耀眼。
我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卻驚奇地發現我竟看不穿她的內心,這是十四年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想要再細看時,那女子卻不見了,空蕩蕩的廟堂里只有幾支紅燭靜靜地燃燒著,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忽而身后傳來一聲輕笑,我回過頭去,卻見那女子不知何時繞到了我身后,沖著我直笑。
“老四,三姐來接你回去。”
——什么老四,我叫朔夜。
我看不明白這個女人的內心,便索性什么也不說。
“老四,百年劫期已滿,再不走,可就要再等二十年了。”
女人很有耐心地看著我,眼神里有種說不出的關懷。
那一刻,我內心忽然有種沖動,既然不知道以后能干些什么,跟她走了又何妨。
只是,世人皆是如此,去哪又有何區別。
我搖了搖頭,轉身朝門外走去。
我以為那女子會跟上來,不曾想她只是站在原地低語:“難道真的是命中注定嗎?”
命中注定?笑話!我命由我不由天。
十八歲那年,我離開了草廟村。
一人一琴走進了洛陽城。
在那里,我遇到了影響我一生的女人。
她叫琉璃,是瀟湘館的舞姬。
初見時,她身著淺綠色衣裙,飛舞在舞臺之上,宛若九天之上的仙女。
只一眼,我便知道,她就是我終其一生所要尋找的那個人。
只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琉璃早已心有所屬,是她青梅竹馬的玩伴。
我心黯然,卻又割舍不下,于是默默地在瀟湘館住了下來,伴她左右,護她周全。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得知她急需用錢,便動用我的能力去城西的賭場連續賭了三天三夜。
從賭場出來的那一刻,我渾身是傷——贏了別人那么多錢,怎么可能輕易脫身。但是我不在乎,為了琉璃,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將銀票交給琉璃的時候,她詫異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轉身匆匆離去。
在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沒有再見過她。
她好像從人間消失了一樣,哪里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直到半年后的一個清晨,一支利箭從窗外飛來,正扎在我手邊的書頁上。
箭尾上綁著一個布條,打開一看,卻是琉璃的字跡。
“救我,城東十里鋪,醉仙樓。”
我大驚失色,來不及思考其中原委,急匆匆奔城東而去。
十里鋪是城東最混亂的地方,也是整個洛陽城最繁華的地方。
在這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東西,沒有你買不到的東西。
我趕到醉仙樓的時候,已是正午。
刺眼的陽光毫無顧忌地釋放著它的光芒,將大地炙烤的焦躁不安。
二樓的包廂內,一個披著黑袍的人依靠著墻角坐著。
黑袍遮住了他的表情,我看不清他的模樣,卻看透了他的心。
他說,有了這小子,不愁發不了財。
我盡力搜尋著他的內心,終于明白了整件事情。
原來,琉璃的債主就是他,只是他得了錢后,卻不滿足于現有的錢財,逼問出錢的來歷,同時也知道了我的能力。
人心啊,總是得不到滿足。
我冷冷地看著他,面上沒有一絲表情。
“小子,我知道你會某種特殊的能力,也不怕你看穿我的想法。不過,若是想救琉璃那個小妞,你最好乖乖聽話。”
我笑了笑,若是他能抬頭看我一眼,或許能從我的眼中看出一絲殺意。可惜的是,他沒有抬頭。
于是片刻后,他便成了一個死人。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似乎也沒有什么不適。
這樣的人渣,殺了也就殺了。
門開了,一襲青衣從門外奔來,是琉璃。
我張開雙臂想要將她攬入懷中,她卻繞過了我,直奔墻角的尸體而去。
“柳宇!柳宇你醒醒!你殺了他!你竟然殺了他!”
琉璃抱著尸體痛哭不已,我卻忽然明白了什么。
哪有什么債主,地上躺著的是她青梅竹馬的愛人。
那一刻,我只覺得天昏地暗,仿佛靈魂被抽離了身體,然后就暈倒在地上。
等我醒來的時候,醉仙樓里已經沒有一個活人。
我低頭看了看雙手,原本白皙的手掌被鮮血染成了刺眼的鮮紅。
——是我干的嗎?
我努力地回想昏倒之后發生的事情,卻發現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這個時候,有人從門外闖了進來。
是衙門的捕快,領頭的那個卻是琉璃。
“魔頭,你殺了這么多人,天理難容,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琉璃穿著一身官衣,不怒自威,哪里還有當初那個柔弱女子的模樣。
原來,舞姬不是舞姬,卻是六扇門的捕頭。
我抬起了頭,和她眼神對視的那一瞬間,看到了我昏倒之后發生的一切。
殺人者不是我,卻是眼前的琉璃。
她說,你殺我愛人,我毀你一生。
從前的種種一點一滴涌上心頭,我忽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地去讀過琉璃的內心。
或許,從我告訴她我的能力的那一刻,這一切就早已注定了。
——只是,琉璃,我不明白,為什么會是這樣子的結果?
“上!誰抓住這魔頭,重重有賞。”
一令下,百人動。
我看著這群不辨是非,不論對錯的愚人,心中積郁多年的疑惑忽然變得明了了。
——世人愚鈍至此,我又何必為人?
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佛卻沒有說,不用屠刀,也能成魔。
只一瞬,我便殺了這百人。
那一役后,我便成了魔,世人眼中避之不及的心魔。
我在人世間游蕩了好久,久到我都忘了時間。
滄海桑田,我看透了世人的愚昧,卻失去了生存的意義。
只是,成魔之后,連死都變得那么困難。
不知是何年的某一日,我路過一片荒漠,聽到不遠處傳來悠揚的琵琶曲,便循聲而去。
在那里,我又看到了多年前見到的那名女子。
我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她側過身來,沖我微微一笑:“老四,走吧,跟我回家。”
我茫然地點了點頭,跟著她跨越了荒漠,翻過了大山,走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來到一處山谷。
她伸出手朝前指了指,“老四,歡迎回到接龍客棧。”
我茫然,這兒哪有什么客棧?
忽而周身升起一片云霧,我拼力睜大了眼睛,驚奇地發現,在云霧深處顯現出一棟古老的建筑,建筑的上方飄揚著一面黑色的旗幟,上面用隸書龍飛鳳舞地書寫著四個大字:接龍客棧。
身旁的女子推了推我,微笑道:“走吧,老四,咱們回家,房間已經給你留好了,還是你當年的那間,五樓,509。”
“另外,你的名字得改改,朔夜太難聽了。前世你叫做百曉生,以后便也叫這個名字吧!”
沒有多想,我便隨她走了進去。
世間早已沒有我的容身之所,去往何處又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