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二月的S市，是一個被白色加冕了的城市。窸窸窣窣的小雪粒打在樹葉上，落在雪堆里，使原本就寂靜的清晨顯得更加冷清。

然而，對于秦小川來說，安靜早已是奢侈無比的東西，他已經好久沒有過睡到自然醒的周末了。聒噪的電話聲在耳邊響起，他來不及睜開惺忪的眼睛，習慣性地摸起手機放在耳邊，慵懶地問候了一句：“喂……”

“小川！你怎么還沒起床啊！現(xiàn)在已經八點半了！你趕緊起來洗漱……”電話那邊是母親咆哮的聲音，是來自母親的每周的“慈愛問候”。

他輾轉了一下，將脖子旁邊的被子裹得更嚴實，繼續(xù)慵懶地說著：“這不禮拜六嗎？我還想再睡會……”

還沒來得及他再睡會，母親的聲音更加大聲了：“你趕緊起來洗漱！洗漱完后馬上回來！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他知道母親口中的重要事情，是幫他物色他們眼中覺得好看的姑娘。這已經是第N個姑娘了，母親還是不肯放過他。其實也不怪他們，28歲大齡未婚男青年在任何家庭都是一個定時炸彈，一顆家族“腫瘤”，一不留神就會成為家族的恥辱。在秦小川母親的眼中，秦小川他根本就沒談過女朋友，甚至還是處男。然而小川手里真正的“炸彈”，只有他自己知道。

秦小川天生就長得好看，他的親戚好友都這么說。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雖說只是中等身材，但是站在人群中絕對是耀眼的。

地鐵一號線總是那么擁擠，無論是工作日還是周末。不遠處背對著他站著一個中年男子，他以為是一個故人，于是慢慢地擠著空縫挪過去，帶著微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這個人轉過頭看了一眼他，他這才發(fā)現(xiàn)認錯人了。他急忙道歉：“不要意思，認錯人了。”

終于到家了，他抖落了身上的雪粒，深呼一口氣，準備迎接這次的挑戰(zhàn)。剛打開門，母親不知什么時候早已竄上來了，說著幾句無關痛癢的話，邊說邊擠眉讓小川往廳里沙發(fā)上看。

坐在沙發(fā)上的就是蘇小姐了，母親在他耳邊說了兩個多星期了。蘇小姐看起來很有氣質，溫文爾雅，落落大方，淡淡的妝看起來很令人舒服。只是所有的這些都與小川無關，從出生那一刻就決定了。

屋里洋溢著尷尬地氣息，半小時過去了他和眼前的這位蘇小姐說話總共不超多十句，多半是關于工作，家庭的。

此時一條微信信息引起了小川的注意，是來自趙先生的。

“秦先生，最近好嗎？”

秦小川心里一驚，心想這位趙先生怎么會突然這聯(lián)系自己起來了，他們只是在上次一個旅行團中有過交集，自那以后就沒有見過面了。

趙先生，名叫趙大樹。他還記得當導游第一次報到趙大樹的名字的時候，一個約35歲左右的男子站起來打招呼：“大家好，我叫趙大樹，在一家銀行當經理……說起我這個名字的由來呢，還有點小尷尬，因為我媽在一棵大樹旁邊把我生下來的……”他幽默地介紹著自己，引得全車的人哈哈大笑起來，氣氛十分愉悅。那時候秦小川就注意到這個幽默的男人，高高大大的，戴著眼鏡，長得十分斯文耐看，笑起來很溫暖……

小川回過神來，想起還沒回信息，于是匆忙組織者語言來：“你好啊趙先生。我最近挺好的，你呢？”回復完信息后，他把手機放在茶幾上，有點坐立不安。他沉浸在上次旅游時發(fā)生的一件事的場景里：在一個當?shù)夭┪镳^了，他偶然看到櫥窗玻璃上趙先生的樣子，趙先生耐心給同行的大媽解釋的模樣再次吸引了他。趙先生突然也往櫥窗這邊看過來，正巧碰到櫥窗里他的目光，他頓時炸紅了臉，然后假裝正巧路過這個櫥窗，走出了趙先生的視線。

“還好吧，馬馬虎虎的。上次你下車后把圍巾落在車上了，心想你也走遠了于是就幫你暫時收起了。但是我一回家就忘了，今天才突然想起這事來。”趙先生回復了這條長長的信息。

小川看了信息后，笑了一下。蘇小姐看著小川對著手機傻笑，笑著問了一句：“什么事這么好笑啊？”

小川這才想起對面的蘇小姐，抬頭說道：“不好意思啊，我先回復一下信息。”

還沒等小川回復信息，下面這條信息又來了：“要不這樣吧，你把地址和聯(lián)系方式發(fā)給我，我給你寄過去。”

“我找了很久，原來是落車上了。那就麻煩你了！”回復了這條信息后，小川立馬將地址和聯(lián)系方式寫了下來，檢查核對了一遍后發(fā)了過去。

手機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那樣如此重要，這一天他幾乎花了一大半的時間在等趙先生的信息。餐桌上，母親用充滿殺氣的目光看著邊吃飯邊看手機的小川，而小川絲毫沒察覺。

送走蘇小姐后，母親全面爆發(fā)了。“你說你這做的事什么事！整天盯著這個破手機，手機能跟你結婚給你生孩子嗎？！”母親停下手中的活憤憤地質問道，“你現(xiàn)在都28了，你說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讓我跟你爸省心！你看別人秦風跟你同年的，現(xiàn)在都已經二胎了……”

“媽！我說過了我不一樣！”小川心里有千萬句話，卻又像往常一樣打住了，他頓了頓，“我現(xiàn)在沒有精力談對象，現(xiàn)在工作還沒達到理想狀態(tài)呢！”小川收起手機，語氣放慢了些，似乎在討好母親。而母親卻絲毫不領情，繼續(xù)惡狠狠地說道：“每次都拿工作來說事，要是你不好好把蘇小姐追到手，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

小川看向父親，向他求救。這時候父親出來打圓場：“這事小川自己有分寸的啦，你別老是說這些氣話，船到橋頭自然直，現(xiàn)在該干嘛干嘛！”父親說罷，喝了一口熱茶。

離開爸媽的家，正要過斑馬線的時候，后面出來丟垃圾的父親叫住了他：“小川！”

秦小川轉過身，看到雪地上蒼老的父親，路燈下的父親像一支就快燃燒殆盡的蠟燭。“你媽說的話別放在心上……”父親就這樣站在不遠處，小心翼翼地問著：“你有沒有什么想跟我說的嗎？我不會告訴你媽。”

小川心里一愣，心里百感交集，心想：“難道父親已經知道了？”他想起了青春期里的那個日記本，某次離家去學校的時候把它落在家里了，這讓他度過了心驚膽戰(zhàn)的一周……

小川搖搖頭，笑著說：“沒事！爸，外面冷著呢，趕緊回屋去吧！”

父親回去后，小川向自己的手哈了哈氣來取暖，豆大的眼淚滴在了冰冷的雪地里。每一個像小川這樣的人的青春里，都有一本厚厚的委屈薄，大多都是對命運反抗之后的妥協(xié)。能活到28歲，實屬不易。他們這樣的人，生來孤獨，即時躋身在擁擠的人潮里也沒有安全感，因為他們的未來還沒有地方安放。

路過一條熟悉的路，這條路以前經常走過。路的盡頭是秦風家的雜貨鋪，對，是秦風，那個像釘子一樣釘在過往記憶里的人，即時拔掉還是會有一個銹跡斑斑的丑陋的洞。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師傅，幫我把這幾箱東西再往這邊挪一點，謝了！”

小川躲了起來，生怕被發(fā)現(xiàn)。小川還是忍不住往那邊看了幾眼，正好看到秦風吃力地搬著箱子。那再也不是曾經那個風度翩翩的少年了，圓圓的啤酒肚，剪著板寸頭，留著邋遢地胡渣子。他旁邊的小孩吵鬧著：“爸爸，我要吃冰激凌！冰激凌！”

二.

“秦先生，圍巾已經寄往你那了，這兩天注意查收哦！”

小川看著趙先生發(fā)過來的這個信息，興奮得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過了十幾秒鐘才反應過來空氣中的寒冷。屋子里的暖氣昨天壞了，在這個季節(jié)這無疑以一種噩耗。

“謝謝！下次有機會請你吃大餐！”發(fā)完這句信息后，小川覺得應該再發(fā)些什么。“這兩天屋里的暖氣壞了，凍死我了！”

小川把自己裹在被窩里，看著窗外的杜鵑山發(fā)呆。他想春天趕快到來，這樣一開窗就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杜鵑裹著這座大山。一想到這些他就忘記屋里寒冷的空氣了。

“小川，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同事小天路過小川的位置，突然這么一問把小川嚇了一跳。他故作鎮(zhèn)定，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誰沒回信息給你然后你生氣了？”毒舌同事繼續(xù)問著，并帶著滿臉的邪惡。小川沒有忍住，將口中的水全噴了出來，灑在電腦屏幕上。

趙先生終于來消息了，然而這條消息卻讓小川擔心起來。“秦先生，剛剛查了一下快遞，現(xiàn)已到達S市了，你下班之前應該能收到派件員的號碼。另外，我要向你道別了，活著太難受了，我已經決定去死了。不用回復這條信息了。再見，祝您幸福安康。”

小川意識到趙先生是遇到什么很難逾越的難關了，他再三斟酌，回復道：“趙先生，您是遇到什么問題了嗎？如果你需要人傾訴，可以找我訴說，千萬不要做傻事！”發(fā)出這條信息后，小川開始了漫長地等待。在等待的過程中，他又陸陸續(xù)續(xù)地發(fā)出了一些鼓勵的信息。

然而，趙先生再也沒有回復過信息了。

下班后，小川回到家，屋里的冷空氣不比外面弱多少。小川忘記打開燈了，他時刻注意著手機屏幕里趙先生的聊天記錄。最后他決定打微信電話過去。他坐在黑暗中的沙發(fā)上，撥打了趙先生的微信，結果是顯示無人接聽。他無法想象趙先生會絕望到跟這個世界道別，因為在他印象中趙先生一直是微笑著的，容不得一點悲傷的氛圍存在。

幾個星期過去了，小川還沒有收到趙先生的信息，也沒有收到那個包裹。

某個大雪的清晨，小川收到了那個包裹。快遞員解釋道：“由于大雪的緣故，從公司到你們這的路段封了一段時間，所以包裹現(xiàn)在才到，不好意思。”

小川拿到包裹后并沒有馬上拆，而是馬上看單子上有沒有寫寄件人的信息。包裹上的雪花在暖氣的作用下開始融化，導致了一些信息模糊了，只能看清T市**街，手機號碼后面三位數(shù)字也不見了。小川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追出門想叫住快遞員，但是快遞員已經離去了，只留下一排腳印。

屋里傳出來的微信消息聲把小川從沮喪中叫醒，他兩步并作一步跑回屋里，胡亂地把門一帶。

終于，是趙先生的消息。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