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是一種病

有人曾經說過，離開故鄉的時候，思鄉便開始了。

偶爾靜下心來，仔細地想一想，這種說法并不是沒有道理。要不，浩瀚的中華文化典籍里，哪里會有那么多思念故鄉思念親人，思念初戀，思念兒時種種趣聞樂事的詩詞和文章。

故鄉在每一個遠離故鄉的人心里，是一種永遠的牽掛，是一種永遠的痛。那里有祖先地墳冢，那里有父母的期盼，那里有兒女的希望，那里有游子的心靈慰籍。所以，中國人從古至今，無論做多大的官，無論走多遠的路，無論在天涯海角做著多大的事業，都希望死后可以歸葬故里。葉落歸根，對于每一個漂泊的人來說，是生命里最后一個要了的心愿。如果有人說，親人，我希望死的時候，可以死在你的懷里，那也是對故鄉的一種極致的懷念吧。

我的故鄉在渭北高原，涇河之左。黃天厚土，地廣人稀，人民淳樸。是典型的黃土高原，溝壑縱橫，天極高極藍，云彩永遠是潔凈的炫目的白。入夜時分，高天之上，星河燦爛，亮晶晶的，好像是落滿了一天的珍珠，晶瑩剔透。故鄉的人淳樸善良，心地寬厚。可能是自己本身生活的不容易吧，所以，大多數的人都非常悲憫，見不得人家受委屈，見不得人家受難為，見不得人家遭苦遭難。每每見此，經常會自己先落淚哀嘆。看見誰家的孩子穿得破破爛爛，就會說“唉，看娃可憐的” 。要是誰家的父母多病多災，娃娃沒有人照看，饑一頓飽一頓，小臉蛋臟兮兮的，便會說“娃恓惶的”。忍不住會領到家里去，幫著洗洗，再給點吃的。要說故鄉的人只同情弱者，那也不完全對。鄉親們對于別人家的好的東西，好的事情，好的兒女，同樣是不吝溢美之詞。“乖的”，“惜疼的”，那是說你長的漂亮，招人喜歡，惹人疼愛，叫人憐惜。“齊整的，帥正的”，那是夸你事情做得好，做的到位，做的得體。

小時候家里窮，衣服每年也就是做一兩件，有時候免不了會破。父母比較粗心，也可能是太忙吧，顧不上仔細的照看我們。我那個時候，大部分時間是跟奶奶在一起住。我記事的時候，奶奶就已經雙目失明了。據說是年輕的時候，兵荒馬亂，到處躲兵，躲土匪，終日焦慮恐慌，有一天就莫名其妙的看不見了。從此，再也沒有看見過光。記得她對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可憐的”“惜疼的”“恓惶的”，說這些話的時候，一定是我在她的懷里，頭靠在她的腿上。她呢，一定是那樣，手輕輕的摩挲著我的頭，輕聲的嘆著，輕聲的說著。有些時候，臨睡覺前會摸到我的衣服破了，摸到母親補的補丁，便會不停的埋怨，說母親補的補丁針腳太大，怎么好教孩子穿的出去。

到現在我都想不明白，奶奶是一個雙目失明多年的人，竟然可以自己穿針，可以把母親給我補的補丁拆下來，自己再補上去。而且，還補的那么密，那么平整，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要知道，穿針這個活路，很多明眼人做起來也不見得得心應手啊。她從來不讓別人為她打掃屋子，因為她覺得誰也不會比她收拾的更干凈，收拾的更仔細。

我那個時候，經常放學回家沒有飯吃，父母都不在家，奶奶摸索著給我搟面條吃。僅僅憑著手摸，她竟然可以分得出哪些是粗面，哪些是細面，而且，切出來的面條，又細又長，好吃。

現在想來，奶奶那樣的一個人，在別人眼里才是“可憐的”，才是“恓惶的”。可是，從來也沒有聽見過她抱怨過什么，從來不說別人對她不好。什么時候跟她在一起，她都是快樂的，知足的。可是，要是別人家的小孩子沒有人照看，她都會幫著帶，攏在身邊，跟我在一起。

鄰居六婆，老來無人照看，脾氣暴躁，差不多跟虐待狂一樣。經常半夜三更的，就會毒打自己唯一的孫子，打得他鬼一樣的哭號。每當我被從睡夢中嚇醒，都會聽到奶奶說“唉，又打娃了，娃可憐的”。

其實，每一個人都差不多一樣的罷，小的時候，那么多疼愛自己的人，那么多憐惜自己的人。只是，少兒無知，不懂得珍惜，任那些永遠都不會再有的時光就那樣懵懂的流走了，從此無跡可尋。等到想起來，回頭再張望的時候，那些疼愛我們的人都已經離我們而去，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就算你受了再多的委屈，遭了再大的苦難，也不會有人再把你攬在懷里，摩挲著你的頭，輕聲的對你說“唉，娃可憐的”“恓惶的”，然后，再替你擦干順著眼角流下來的淚水。

那么，就記住他們的樂觀，記住他們的知足，記住他們的樂天安命，記住他們的樂善好施，好好的活著，好好的前行吧。

2010-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