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第二天太陽老早穿過云層露出耀眼的黃。屏兒穿起吳媽拿給她的衣服,怎么都覺得別扭,重新?lián)Q上自己來時穿的。她閑著無事,要幫廚房挑水,吳媽怕她累著,屏兒說在家里也是她挑水的,吳媽說路滑,等路通了在去,屏兒說鄉(xiāng)里人,沒那么嬌氣,結(jié)冰的路是走慣的。
? ? ? ? 信之一早起來,站在樓上,臨窗遠眺,山坳里的雪停了,那一片松綠的柏樹頂著皚皚白雪,在陽光下彷佛鍍了金邊,山腳的寺廟裊裊升起青色的煙火,農(nóng)戶們一早起來開始清理積雪,道路慢慢地露出石塊的本色。
? ? ? ? 美麗和安之大約都聽見昨晚的動靜,都早早的起來,吃了早飯,聚在程太太的外廂里。此刻外廂里,美麗、安之、懷之、郭管家,遠遠地看見信之和若廉也過來了。大家寒暄著,依次坐下,小四挨個上茶。程太太伺候好老爺用完早飯,也和吳媽一起過來。
? ? ? ? 這邊看著程太太過來,都站起來問安,程太太點頭,示意大家坐下。
? ? ? ? “潘少爺,到我們這窮地方還習(xí)慣么。”程太太謙問。
? ? ? ? “謝謝程伯母關(guān)心,休息的很好。”
? ? ? ? 程太太笑著點點頭,然后對信之說,“你說說看上海的情況吧,我們都想聽一聽,回頭還得跟你父親說。”
? ? ? ? “上海這家醫(yī)院,是專門的肺癆療養(yǎng)所,雖說剛建立的,但是醫(yī)院的丁博士用的是國外的技術(shù),就是往肺里打空氣進去。”信之說。
? ? ? ? “往肺里打空氣。”所有人都驚訝了,完好的肺要戳破么。
? ? ? ? 程太太聽了臉都發(fā)白了。
? ? ? ? “母親,手術(shù)的安全性可以保證。”信之說。
? ? ? ? “別說了,我不想聽。”程太太慘白著臉站起來就要走。
? ? ? ? 程老爺在內(nèi)廂屋里,模糊的聽了幾句,大約知道是什么情況,不免焦躁起來,滿頭的汗珠滾下來,忍不住又咳嗽起來。
? ? ? ? 眾人聽了很不好過。
? ? ? ? “做完這個手術(shù),調(diào)養(yǎng)三個月就可以康復(fù)了。”信之跟在母親后面。
? ? ? ? “別說了。”程太太沉著臉。
? ? ? ? 一時大家默默散去,且不說。
? ? ? ? 美麗自從上次戲園回來,就在沒去過,懷之放假倒是纏著她要去聽?wèi)颍迷谶@兩天下雪,阻了路,戲園也歇著。她自顧想著,只要不碰見那個馬團長就好了。安之又往廟里去了,這刻沒人去理會他。
? ? ? ? 若廉閑著在程府里亂逛,看著挑水的丫頭,倒是很喜氣的模樣,站在邊上讓她先過去了,還做了個請的手勢,屏兒見這個人古里古怪的,瞥了下往廚房去了。若廉往后面花園走,看了滿池塘的蕭瑟,池邊的柳樹枯立在冰雪邊,好在太陽下的臘梅結(jié)了朵,暗暗的飄著清香。
? ? ? ? 程太太的心思最重,她不知道該怎么給老爺說,這個手術(shù)太過兇險了。程老爺安慰她,兩人免不了說些你走了,或是聽天由命的話,一時屋里的氣氛都凝重起來。
? ? ? ? ?信之在外廂一直沒走,他坐在那邊,聽著母親和父親的對話,忍不住走進去。
? ? ? ? ?“總是這樣拖著,不如去做下嘗試,那邊丁博士說了,手術(shù)完,再調(diào)養(yǎng)三個月就可以康復(fù),如果父親愿意這樣躺著,我無話可說,去了就冒一點點風(fēng)險,以后就可以出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用母親和我們擔(dān)心。”信之動情留著淚,“父親,聽我一句,過了年就去,你的身體保養(yǎng)的還是很好的,山里的空氣也好,恢復(fù)起來會很快的。”信之說。
? ? ? ? 老爺和夫人都流淚了,信之走過去,用力的抱住他們,“沒事,我相信醫(yī)生,父親你也要相信,醫(yī)生一定有把握的。”
? ? ? ? 美麗在屋子里坐不住,出來找屏兒,看她在什么地方,走著走著,到了花園里面。此刻若廉正在花園里,聞著淡淡清遠的花香,聽到有腳步聲,回頭看是美麗。
? ? ? ? “大少奶奶,也來賞花。”若廉問。
? ? ? ? ?“我哪有心情賞花。”美麗唉聲嘆氣的說。
? ? ? ? “擔(dān)心程伯伯的病么。”若廉問。
? ? ? ? 美麗沒有答話,看著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想回頭繼續(xù)找人。
? ? ? ? “大少奶奶留步,”若廉喊。
? ? ? ? “潘少爺有什么事么。”美麗問。
? ? ? ? “聽說雪顏那天你一直在她身邊,不知道她最后說的什么。”若廉低聲的問。
? ? ? ? 美麗沒想到潘少爺會問她這些事情,臉色更加黯然起來,“我們好歹妯娌一場,沒想到年紀(jì)輕輕的。”美麗說,“那天剛過重陽,寶寶過世不久,雪顏說著胡話,一會兒熱,一會兒冷,一會兒要說回家,一會兒喊信之,”美麗拿起帕子,在眼角拭淚,“那時候信之在外面,回不來,老爺因為小孫少爺?shù)氖虑橐膊×耍活櫿疹櫪蠣敗1鞠胫杏H家母過來的,卻也忙的給忘記了,我不過是家里喘口氣的閑人,怎能看著她一個人孤單受罪,也是命啊,可憐的雪顏。”
? ? ? ? 若廉聽著美麗說雪顏最后的境況,也不禁落淚,“信之就放著病著的雪顏,怎么就出去了呢,”
? ? ? ? ?“你不知道,去年家里的貨被查出有違禁的,老爺急的團團轉(zhuǎn),到處找關(guān)系,后來信之去了南京,花了錢才了事,”美麗說,“生意的事我也是聽他們說的。具體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
? ? ? ? 美麗聞著梅花的清香定了定心神,“信之走的時候,雪顏病的還沒有那么重,不知道怎么,一夜之間加重了許多。”
? ? ? ? “后來,我聽說走了一個丫頭。”若廉問。
? ? ? ? “是的,是個叫蘭心的。”美麗說,“這兩天積著雪,沒什么可玩的,等雪清理干凈了,戲園開戲的時候,可以去看戲。”
? ? ? ? “聽說了,你們這兒的吉慶班,聲名遠播。”若廉說。
? ? ? ? “是么,你們大上海也知道吉慶班。”美麗好奇的問。
? ? ? ? “大少奶奶為什么這么喜歡看戲,最喜歡誰的戲。”若廉問。
? ? ? ? “我們這鄉(xiāng)下,能有什么角,吉慶班的戲,都愛看。”美麗說,“看戲打發(fā)時間,也解悶,我們不讀書不識字的,就靠聽?wèi)蜷L點見識了。”
? ? ? ? 美麗的心里是七上八下的,那個橫在她面前的屏兒,似乎只對干活感興趣,每天穿著剛來的那身衣服,不停的往廚房里挑水。而那個橫在她心里的人,對屏兒視若無睹,美麗不知道怎么辦是好,那個潘少爺向她打聽蘭香的事,也挺詫異的,難道他察覺到了什么。自己的大好青春耗費在一個一心向佛的人身上,不知道值不值得,回想起剛見安之時的情景,錯看了人,錯信了人,美麗在心里升起一絲悔念,突然又想起那天在戲園的情景,立馬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