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與母親視頻聊天，看到老媽比二十天前我離開她時，又憔悴消瘦了不少……媽媽最近由于傷心難過悲痛……“上火了”：開始牙痛。殘存的牙根被假牙摩擦，發了炎，又殃及扁桃體一起發炎，導致嘴巴都睜不開了，飯也吃不下了……小妹妹帶她去醫院口腔科做了檢查，醫生建議先消炎。

我和媽媽視頻的今日已經打了三天針。媽媽說感覺好點了，至少嘴巴張開了，能吃點粥之類的流食了……我勸媽媽想開點，心胸再開闊一些，不好的事不要想，只想著那些好事好人……比喻春天的桃花開了，牡丹開了，木槿花開了……晴天的晚上有滿天的星星；讓她向我們多年的鄰居大娘學習--那個大娘今年99歲了，還依然健康的活著。她的老伴在三十多年前就因腦出血去世了，十多年前大兒子又因心梗也走了。可是大娘依然堅強的活著！

媽媽也答應我，不再難過，向那個我們稱之為大娘她叫老嫂子的堅強樂觀的鄰居學習……媽媽啊，你在和我長達三十多分鐘的視頻中，我看到你的混濁的眼睛里不時有淚光……問你是不是感冒了？還是怎么了？為何眼睛睜不開似的，有淚光？媽媽說眼睛不舒服，說自己老了……我就信了媽媽的話！

事后和妹妹談起，妹妹說娘在視頻中看到你，激動，哭了，又想起了剛剛去世的爹……是啊，我們不敢正視這個已經成為事實的現實！我的老爹爹走了，走了快一個月了。

我們做兒女的尚且沉浸在悲痛中，何況與父親共同生活了近65年的媽媽呢？

父親走了，最難過最痛苦最哀傷的應該是媽媽！

媽媽今年85歲了……

父親活著時，我沒有感到父親有多么偉大高尚之類的東西，只是平安平靜而已。

可是父親停止了呼吸心跳的那刻起，我突然感到，我的精神支柱立刻塌了半邊天！我雖已是中年的女人，可是頓覺沒了精神寄托，天塌了！找不到依靠，感覺自己就像在無垠的大漠里，沒人陪伴，不知道走向何方……擔憂，恐懼，孤單，沒了依靠……葬禮回家的途中（從父親的墳上回大哥的家中，我的女兒一直摟著我，攙扶著我的臂膀，她在安慰我，說媽媽還有我，我長大了，把姥姥接到北京去吧……）

耳朵聽著這些話，女兒就在身邊。可還是有一種難言的痛苦和深深的孤獨感。

我在想父親的一生，我們父女有關的那些事情，就像電影似的，一幕幕呈現在眼前：

父親是個普通人，沒有多少文化，聽他說，自己只是讀了一年私塾。由于文化水平太低，解放后他沒有繼承祖業（中醫）僅做了一名工人。

在退休的前兩年，他從本縣的石埠棉花加工廠，調到丈嶺棉花加工廠工作。

我后來在丈嶺讀書，父親有時用自行車馱我一起去，他上班，我上學。

我住校，不經常回家。他回家時經常給我帶干糧，早上去學校送給我。

高二那年秋天，我在上眼瞼長了個針眼，俗稱“眼節子”，疼的睜不開眼，在宿舍里躺著未去上課。

他知道后，去醫院給我買了一支“青霉素眼藥膏”，在那個時代是最好最貴的藥了！

我用了這個藥后，眼睛很快就好了。當時也沒有感激，也沒有啥對父親要表達的，感覺作為父母就該如此。

有次冬天我回家帶飯（高中時候，我們住校，回家拿干糧-就是餅子、饅頭，窩窩頭之類），媽媽病了，不能起床。我爹就代替母職，給我貼了一鍋餅子，全是玉米面的（媽媽給我做的餅子有時還摻雜地瓜干面。那時生活困難，只有很富的人家才能吃全是玉米面的餅子，至于白面饅頭，只有過年過節時才能吃上幾回）為此我還挺高興！還是我爹大方……

我去東北上學，是老爹送我去的（那時的我，沒有出過遠門，除了最遠的鎮上和縣城）。

父親那年五十多歲，身體還健壯。我的鋪蓋卷還有隨身換洗衣服都用一根繩子綁成一個像現在的農民工進城帶的那個大包裹似的，我爹用他的肩膀抗著。我提著書籍和一些小的零碎東西，跟著父親。

從塔爾堡車站上車，剛到濰坊站下來轉車，我就迷失了方向（到了東北半年后，才找到東西南北！）。到了省城濟南又下車轉車，方才坐上去東北方向火車。到了沈陽又下來轉車到了大虎山，不久后又下來換乘，才一路到了長春……吉林，三天時間吧，這一路的換乘，顛簸。

如果沒有父親領路，我是注定到達不了的……沒有父親的支持和親自護送就沒有今天的我……可是當年的我，對父親竟然沒有多少感激沒有內疚感。

就這樣開始了我的五年大學生活。

畢業后種種原因，我沒能回家鄉工作。

當年的我，太自私，沒有想到多年后，父母會變老，身邊得有子女照顧。我只是為了自己所謂的詩和遠方，狠心留在了東北。

當年的我由于年輕，沒有預料到遠嫁的后果是不能在父母跟前盡孝……

畢業后的兩年，我要結婚了。家里親人只有父親自己來參加我的婚禮。母親當年好似正在弟弟家照看孫女（我的侄女）沒能和父親同來。

父親來到長春，住在我們單位獨身樓的男生宿舍里。我住在同樓的女生宿舍。父親在二樓，我在三樓。

婚禮舉行那日，我五點就去理發店做頭發，頭發做好后回到宿舍。正在穿婚紗，戴頭飾等用品，有人敲門。

女生進來一般不用敲門，會是誰呢？同舍的女友開門，見是我父親，端著一小鐵盆面條，上面還有兩個荷包蛋！

他在男生宿舍，至今我也不知道，借了誰的電爐子，父親做了這婚禮時必須吃的面（我家鄉的習俗是，姑娘出嫁上轎前吃餃子。在我這簡陋的宿舍里，上哪包餃子去？）我當時由于興奮，哪里吃的下去這么一盆面？只是草草的象征性吃了幾筷子……現在的我，想起來那冒著熱氣的面，那情那景，眼淚婆娑，唯有感激和回憶了……

我在長春沒有親戚，婚禮當日接新娘，應該到哪接？按理說，我應該住在娘家，婆家來車到娘家接我。可是我住獨身宿舍。

我單位婦兒中心的主任平時對我似女兒一樣疼愛，她建議我婚禮前夜住在她家，這樣婚禮時于我有個“娘家”好看些。我的大學時同班同宿舍五年的好友艷子也建議我住在她家，對于出嫁的女孩比住在單身宿舍好……

我懂的我的忘年交主任和我同學艷子的好意。

與父親商量這事，我們父女意見一致，不用走形式，平時住獨身宿舍，婚禮也從宿舍開始……我妝扮好，室友們陪著我，等著新郎我的準丈夫抱我下樓……父親的眼神，是愛戀是舍不得還是………時隔22年，還記得我在坐上婚車的瞬間里，憋見了父親的臉，父親的身，還記得他穿著一身什么顏色的西裝……在婚禮舉行儀式中，他領著我，把我的手交到丈夫手里，是囑托是一輩子的囑托！

父親，你是女兒的天，是女兒的精神支柱，我一輩子的奮斗都有了個目標！

謝謝父親，你把我養大！

上大學前我一直讓您和母親失望，讓您在村子里抬不起頭來……以后我要努力，不再讓你失望！

婚后，我的女兒兩歲時我才回老家看望父母。

我把多年的假期攢在一起，利用這次機會，在老家住了53天！我和孩子在家的這五十多天里，父親去離我家五里地遠的高陽趕集，給我們娘倆買最大的櫻桃，買最新鮮的草莓，買我想吃的家鄉的味道……

假期到了，不得不返程離開父母。

我家是魯中平原的一個小鄉村，離最近的塔爾堡車站也有八里地遠。

那時還沒有出租車。

父親套上我家種莊稼用的牛車，我們娘倆坐在車里，帶著姐姐妹妹們和母親給我的特產：櫻桃，豌豆，媽媽蒸的饅頭告別家鄉親人，啟程了……。

我和兩歲的女兒坐著爸爸架著的牛車，在鄉村的土路上晃晃悠悠走了八里地……父親一路上囑咐我要孝敬公婆，要認真工作，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要，幸福生活和財富要靠自己去努力爭取……終于到了告別的時刻，父親目送著我們娘倆，就這樣依依不舍的登上了回長春的列車……

那是19年前的事了，父親拿著鞭子的手和當時趕車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仿佛在昨天。可是我女兒今年都21歲，讀大四了。

謝謝父親！你是我的天。我的精神支柱。讓我成長，不斷成熟起來。

回長春不久，我下決心辦了停薪留職，下海打拼去了。父親是我奮斗的支柱，我不能再讓您失望，我要女扮男裝做“花木蘭”，做出點事來，所謂的光宗耀祖！

……

十年前我決定讓你離開農村，搬家去城里。種種原因，在高密靠著小妹，給你買了個小房，還是二手房。

你帶著對故鄉復雜的心情，搬離了居住了五十多年的老屋老家，開始了你的城市夢……那年的父親已經是77歲年紀，母親75歲！

我是個不爭氣得女兒，奮斗太不成功了，讓你和母親在如此高齡的年紀，才勉強住進了一個小縣城的二手房。

你進城的兩年后，我才有時間來探望你和媽媽。還記得老爹是那么滿足、感激。

領著我看這個小房子的格局是如何合理，房間是如何的充滿陽光，“大廳”如何的大，廚房、衛生間又是如何寬敞……在我看來也就一般般，后悔沒有更好的條件，給你和媽媽提供更好的房子……可是您說，已經很滿意！

我要回北京那天，你送我到樓下，我讓你回去，你又跟我來到一條主路上，幫我打上車，我上車了，你又跟著上來，說要送我到車站。我生氣你多事，我又不是小孩，還要送我到站。你自己都79歲了，我上車了，你回去，我又擔心……我把這些話都狠狠的說了出來，老爹不吱聲，就這樣默默跟著我到了高密車站。

等我進候車室大廳里，他才離開……我上車后不久，估計老爹快要到家了，給家打電話問詢，他上氣不接下氣地接聽電話，說坐公交車回家的，剛進屋……我頓時放心，又感激又生他氣，讓他以后不用送我，上下樓小心等注意安全……那時的父親身體還不錯，他買菜買米還能騎自行車去市場。

……

兩年前我回家看他，發現他喜歡躺在沙發上。聽母親說他平時除了必要的買菜買饅頭已經不大下樓了。

一日三餐不得不起來吃飯，吃完后立刻躺在沙發上休息。我們都認為老人上了歲數，年紀大了，身體狀況開始衰老，喜歡躺著也正常吧？但是他的飯量也開始減少，大家又都認為老人上了歲數，吃的少也正常吧？何況老爹已經85歲了。

誰也不心思他會有別的疾病……我回來時經常帶著母親去醫院復查心電圖血糖血脂等（我老媽患有嚴重冠心病糖尿病），有時讓老爹一起去醫院體檢，他一次也沒有去！說自己除了沒有力氣，沒病，不去，堅決不去！

我們做子女的也就沒有堅持。我一般回來住三四天，那次要走時，和他告別，父親卻沒有起來，一直躺在沙發上。是母親把我送到樓下。

我心思父親老了，吃飯又少，沒有力氣，也是正常……竟然沒有想到父親會患病！

現在想來，父親的病，可能緣于兩年前了，從他不愛下樓不愛吃飯時，就開始了。粗心大意的兒女們，竟然沒有意識到父親得病了，尤其我，還讀過醫學做過幾年醫生……現在想來唯有遺憾！真是不孝啊！

一個月前，外甥和侄子的婚禮相繼舉行。我們原本是回家參加婚禮順便看望父母，這次計劃要多陪陪老人的。沒有想到，父親已經病與膏肓，到了彌留之際！

我到家進屋，叫他時父親沒有應聲，也沒有睜眼！我還認為父親累了。

晚飯只是勉強吃了半碗小米粥，而且讓他起來吃飯，已經很困難，是大哥把父親扶起來……在我到家的下午妹妹和哥哥去醫院給老父親灌腸（七天沒有大便）時，該醫生建議化驗血常規，他發現父親面色蒼白（在此前的半年時間里，父親摔倒四次，去過幾次醫院骨科拍片子，骨頭沒有骨折。竟然沒有一個醫生建議做血常規！其實那時的老父親，貧血應該很重，否則不會多次摔倒……家人也沒有想到父親會貧血……）化驗單上提示嚴重貧血。

看了化驗單后，我還認為父親兩年多了，吃飯少，沒有營養，患了老年性貧血！

第二天大家參加完外甥婚禮，我們幾個子女把父親急忙送去醫院，住進了縣城血液科病房。

還認為輸血后，父親身體會逐漸好轉……沒成想，父親住院后病情越來越重，高熱不退，貧血越來越重，血小板數短短幾天就從入院時的125降到了60，十天后到了39！……后來轉到地區級三甲醫院，做了骨穿提示骨髓造血異常增值，肺部CT提示兩肺嚴重感染，尤其左肺幾乎成了“大白肺”！

這時的老父親繼續高熱，幾乎到了40℃！醫生還嚴格按照階梯用藥，從一般的抗生素用起……在此住院十天后，父親沒有好轉，呼吸困難加重，在2016年的十一月20日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我們的父親走了！

就這樣還認為自己患得是貧血，輸血后身體好了，還要參加孫子的婚禮的老父親，帶著遺憾抱著希望，總共住了不到20天院的父親，在孫子婚禮后的第四天（父親在孫子婚禮前一天突然從高熱降了下來，體溫居然到了37℃一下，維持了兩天，又慢慢開始發燒。我們當時認為父親開始好轉！現在想想看，應該是父親用堅強的意志在彌留之際維持著自己，一定讓孫子的婚禮順利舉行……），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老爹就是在生命的終點，還在為家人后代著想……

父親停止了呼吸心跳，閉上了眼睛。一個肉身的人，突然宣告死亡。

父親虛歲87。

我頓時崩潰了。一個人就這么停止了呼吸心跳，身上還是熱的。即使去了太平間，我與父親最后告別，舍不得父親啊，又摸了摸父親的頭，手，腳，胸前……感覺父親還是溫熱的！

我從此失去了父親。

我頓覺天塌了，沒了精神支柱，沒了依靠，失去了奮斗的動力！

……

人活著的意義何在？頓覺茫然。

父親走了，才意識到父親才是世界上最愛你的那個男人！

父親走了，才意識到，我是那么愛父親！父親才是我最愛的男人！

安息吧父親，女兒愛您！

如果有來生，希望還做您的女兒；也希望您還是做我的父親！

我們在來世還是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