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艱難的訣別 大人物工鼎

004_副本.jpg

那是陽光燦爛的一天,三個小時以前,朝陽才剛剛跳上了地平線。風(fēng)兒溫柔又纏綿,樹蔭下的清涼讓人舒坦。锿卻到了端晴的臥房里面,鏤花的門板,糊著紙的窗戶,一間來了無數(shù)次卻依然讓人向往的房間。
 “什么事,锿?”端晴在屋內(nèi)問,門依然關(guān)著。
 锿傻傻地站著,并沒有回答,仿佛是一棵樹,眼神癡癡地,看著那糊的紙,而端晴就在里面。
 “怎么,傻傻地這么站著,有意思嗎?”端晴在里面說,并不把門打開。
 锿依然站著,不說話,像是生下來就是啞巴的那種。
 “進(jìn)來吧!”端晴裝模作樣咳了一聲。
 锿抬起手,把手放在門板上,可并未推開,只是僵住了。
 “難道要我來給你開嗎,锿先生??”端晴在里面說,有點不客氣。
 锿果斷推門而入。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锿進(jìn)去,先笑笑。
 “我又不傻。”端晴指了指黃花梨木桌子旁的紅木椅子,說:“坐吧。”
 “哦,我忘了,”锿猛地一拍腦門,說:“你能夠聽到別人的心跳聲,就跟看人臉差不多。”
 “事后諸葛亮。”端晴說,也笑笑,說:“喝水不?”
 “不用了,我不渴。”锿說完,傻乎乎地笑笑。
 “你有心事?”端晴仔細(xì)地觀察著锿的眼神,她的眼里只有疑惑。
 “你為什么能夠聽到別人的心跳呢,好奇怪。”锿說,然后抓起桌上的茶壺,翻轉(zhuǎn)茶杯,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這下子就渴了?”端晴的嘴角一絲苦澀的笑,呆呆看著锿。
 “一坐下來就覺得渴了。”锿說,喝了一口茶,抿抿嘴巴,說:“好茶!”
 “不會是甜的吧?”端晴說,從床鋪旁邊走到桌旁坐下。
 “茶怎么是甜的呢,端晴,別開玩笑了。”锿說,又呷了一口。端晴卻用手指指了指茶杯。
 “怎么了?”锿把茶杯翻來覆去地看,茶杯沒有一個缺口,也沒有一點污漬。
 “這是白開水。”端晴笑笑,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仿佛這個錯誤是她犯的一樣。
 锿猛然一低頭,看著清汪汪的水,說:“原來是白開水啊,怎么有股茶的味道。”
 “那是什么茶,鐵觀音還是毛峰?”端晴眼珠子直溜溜地轉(zhuǎn),臉上的笑容卻難以控制。
 “反正有個茶味兒,品不出來什么茶。”锿說,低下頭,頗為不好意思。
 “‘好’茶,這種茶嗎?”端晴說,斟了一杯白開水,一口喝完。
 “別開玩笑了,端晴,世上哪有‘好’茶這種茶,真會拿我取笑。”锿說,放肆地笑笑。
 “說吧,什么!”端晴把茶杯往桌上一跺,說。
 “說什么?”锿一臉疑惑,仿佛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到端晴的臥房里來的樣子。
 “你為什么進(jìn)我臥房里來?”端晴說,臉色平靜地看著锿,平靜中卻有一種嚴(yán)肅。
 “我就是來看看你,看看你,看你怎么樣了。就這樣。”锿說,再次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喝了一口,說:“果然是白開水。”
 “要喝果汁不,我這里有。”端晴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床鋪旁邊的柜子。
 “蘋果汁還是梨汁?”锿說,壞壞地笑。
 “你還當(dāng)真不客氣啊,我自己都很少喝。”端晴臉色有些不悅,可又假模假樣地笑,然后說:“我只是考慮到你的心情。”
 “我心情怎么了?”锿左看看右看看,說:“這里沒有影響我心情的東西。”
 “你!!”端晴的手指筆直地指著锿。
 “我怎么了??”锿再次左看看右看看,仿佛還有另一個自己存在于附近。
 “你自己把自己的心情弄糟糕了,說吧,什么事兒。”端晴說,眼神有些厲害了,仿佛锿犯了什么錯似的。
 “沒有,只是來看看你,隨便看看……你。”锿說,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站住!”端晴一聲令下,锿的一只腳剛好踏在門檻上,定住了,“回來!!”
 可锿并沒有動。
 “馬上到這里坐著。”端晴這么說的時候,輕松了很多,因為锿的腦袋往后回了一下,雖然眼珠子都看不到。
 果然,锿沉默了三秒鐘,然后規(guī)規(guī)矩矩地回到桌子旁邊坐下,就像準(zhǔn)備聽姐姐訓(xùn)斥的弟弟一樣。
 “到底怎么了?”端晴披頭就問。
 “看看你。”锿故作輕松地答道。
 “我看完了,可是我看你沒有看完,一臉的糾結(jié),皮笑肉不笑,到底怎么了?”端晴說,盡量讓自己客氣,可是眼角的肌肉不自覺地緊著,就像憤怒的人那樣。
 “好久沒碰到你了,想你了,所以過來看看。”锿說,挪了挪屁股,似乎椅子上有釘子。
 “烏鴉嘴,三句話不離本行,能不能正經(jīng)點。”端晴說著,把手放在桌子上,就像那天半夜在竹海亭一樣。
 “我是說,只是想來看看你,看看你怎么了。”锿說,臉?biāo)⒌丶t了。
 “我沒感冒也沒發(fā)燒,看我干嗎?”端晴越來越疑惑了,這個锿遲遲不肯說實話,都進(jìn)到屋子里了,還是不肯說實話。
 “你好看唄。”锿咧嘴壞笑,兩眼發(fā)光。
 “住嘴,多久沒刷牙了。到底什么事兒,為難成這個樣子。”端晴說,盡量不把內(nèi)心的怒火發(fā)泄出來,可是嘴角下?lián)P,肌肉緊繃。
 “路過,看看你!”锿說,臉上是釋然的微笑。
 “路過??去哪里???”端晴問,感覺行至水窮處,坐看云起時,锿就快說出答案了。
 “不是去我的臥房里。”锿說,小小地喝了一口白開水。
 “那是去哪里?”端晴的眼中是更加灼熱的怒火。
 “去一個我不想去的地方。”锿說,抿了抿嘴巴,仿佛白開水沒有喝進(jìn)嘴里,嘴角還有的那種表情。
 “到底是什么地方?”端晴一陣窮追猛打。
 “一個我不該去的地方,卻不得不去。”锿說,低下頭,捏緊了拳頭。
 “和礪石有關(guān)?”
 “我今天是來和你道別的。”锿說,嚴(yán)肅至極,就像奔喪那樣。
 “見閻王去?”端晴說,嘴角一歪,說:“礪石沒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他不是無懈可擊的。是人都有自己的缺陷。”
 “不是,只是我不想去而已。”锿說著抬頭看房頂,一根根粗實的房梁,有規(guī)有矩地構(gòu)筑在一起,卻顯得陰暗,更高的地方是黑暗的,雖然明知道是房頂,可就是看不見。
 “那不去就是了,回頭就說和我聊天,耽擱了,他不會說什么的。”端晴說,口氣輕松了不少,這是锿進(jìn)門以來最為輕松的一口氣。
 “可必須去,不去不行,必須。”
 “怎么,礪石拿刀架你脖子上叫你去?”端晴哈哈大笑,說:“這不是礪石所為。”
 “不是,是工鼎將軍。”锿說,雖然聲音小,但牙關(guān)的肌肉繃緊了。
 “什么!”端晴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
 “小聲點,小聲點。”锿連連給她比噓的手勢,可端晴眼里的憤怒難以掩飾,锿又說:“小聲點,小心隔墻有耳。”
 “誰怕他工鼎了!”端晴依然站著,像觀望狼煙的哨兵一樣。
 “不是,你不怕,也不用站著啊,還這么吼。”锿連連給她打手勢,可端晴理都不理他,于是锿說:“我怕,我怕,行不行啊?”
 “好吧,好吧。”端晴慢慢坐下來,說:“工鼎拿你怎么了?”
 “不是,他只是派了個人過來,是他的人,我知道,他說他兒子,就是那個礪石,手下缺一名兵丁,叫我過去。”锿說,大致敘述了一下今天早上發(fā)生的事情。
 “他說的是‘一名’?”端晴問。
 “對!”锿點點頭。
 “數(shù)字可真夠具體的。”端晴的臉色陰沉。
 “我沒有辦法,這是死命令。”锿說,笑笑,很無奈。
 “這個我也沒有辦法,如果真的是工鼎將軍的人的話,我無可奈何。”端晴搖搖頭,又說:“豺狼父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吧。”锿說,臉上是微笑。
 “其實工鼎將軍不是壞人,大的戰(zhàn)役參加過七八次,傷最重的一次是大腿后面的肌肉割掉了一大塊,在床上躺了半年。可謂是戰(zhàn)功赫赫,只是不知道怎么會有這么個不爭氣的兒子。”端晴說,“我都替工鼎將軍不值,這么個兒子。”
 “所以,今天我來跟你道別。”锿說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又不是赴刑場,沒必要如此緊張。”端晴說,拍拍锿的肩膀,安慰他。
 “我知道此行兇多吉少。”锿說:“你沒有必要寬慰我。”
 “沒有,死不了的,放心。”端晴再次拍拍锿的肩膀,更重地。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兇多吉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是我認(rèn)識的礪石。”锿說,說不盡的悲哀道不盡的愁苦。
 “礪石確實是個刺頭,你到他手下,直說了吧,锿,其實我知道的,吃不盡的苦頭。”端晴說,擺擺手,又說:“我也沒有辦法。”
 “那我走了。”锿捏捏拳頭,站了起來。在锿的腳再一次放在門檻上的時候,端晴吼了。
 “別——!!”
 锿沒有動,端晴也沒有說話,好半天,兩人靜默著,端晴看著锿的背影,而锿僵著身體,那畫面,就像山海經(jīng)中的夸父逐日,一個癡癡的女人想追回西下的太陽。
 “不能多聊一會兒嗎?”端晴扯住锿的衣角,說。
 “早去晚去都得去。”锿低下了頭,又說:“其實我不想去。”
 “我也不想你去,可是沒有辦法,這是工鼎將軍的話,如果是礪石要你這么做,很容易就擺平了。可這是工鼎將軍的話。”端晴說,眼角有淚水,卻沒有哭泣聲。
 “沒有辦法的事兒。”锿說,好半天才找回了要說的話,又說:“父子連心,其利斷金。”
 “一對狗父子!”端晴在自己的臥房里吐了一口唾沫。
 “有其父必有其子吧,做父親的哪個不是心疼自己的孩子,哪兒父親不是竭盡全力罩著自己的孩子。”锿說:“我該走了。”
 “干一杯吧。”
 “什么??”
 “以茶代酒!”
 這是最后的離別,還是暫時的中截,或許端晴就是锿的一切,或許端晴漸漸明白了锿心里的滋味。只是這條路必須走下去,到礪石那里交出一切,包括锿心里的那份最美,直到最后那依然是锿的最美。

金哀的故事目錄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quán)歸作者所有,轉(zhuǎn)載或內(nèi)容合作請聯(lián)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由作者上傳并發(fā)布,文章內(nèi)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fā)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