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邢小閑
1、
昨天晚上，他做飯的時候，她看到他眼淚在吧嗒吧嗒往下掉。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默默的哭。
她問他怎么了，他低著頭說沒什么，他擰了一下有點紅的鼻子，眼淚又開始往下掉，房間很靜，可以聽見眼淚濺落到案板上的聲音。
她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來對她說，他想說說心里話，這些話他憋了好幾天了，不說的話他心里難受。
她說你說吧，然后她和他面對面坐了下來。
他說前幾天的一個晚上他做了個夢，夢見一個人坐在床邊和他說話，那個人讓他好好看看他自己的心，語氣像是在鄙視他。
那個人竟然就是他自己。
他醒來滿頭大汗，看了看手機是后半夜三點，然后一直到天亮都沒敢再睡。
2、
他開始回憶。
他說他突然間醒悟了，他發現他的心是黑色的、丑陋的、骯臟的、狹隘的。
他意識到他做人有問題，如果再繼續下去可能就毀了，或者將來會吃大虧。
她心想，即便是懺悔，自私的人都是先考慮到會對自己的將來有何影響，而他人是排在后面的。
他說在這之前，他一直認為自己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對的，他覺得自己起碼有底線。但是做完這個夢，他開始換位思考。他說假如他換成是她，他是不愿意與他這樣的人一起生活的，如果換成他的生意伙伴，他也不愿意與他這樣的人共事。自私、虛偽、不牢靠、唯利是圖……他開始這樣形容他自己。
他說以前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帶著目的——他要控制她。
沒有一件是發自內心的為她好。他指責她，帶著家人一塊指責她，就是為了讓她臣服于他。
他說她能忍受他這么久，還能留在這個家里一直到現在，他感謝她，感謝她的包容，感謝她教他成長，還無條件地支持他的事業。
他說他以前就不是人，是兇惡的狼，是卑微的狗，但現在他想做人了。
3、
她確實有看到他最近幾天的變化，他講話變的溫和，比以前靠譜了些，不會強迫她做不喜歡做的事，不會惡語相向，會主動做很多家務，為她做的很多事情也不會再叨叨出來，只是默默的做。
她說，你想知道你每次把我逼到墻角我在心里是怎么想的嗎？我每次都會在心里說：“你為什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呢？但我其實并不是真的想你死，但是我在心里這樣說出來，就會好受一些。”他皺著眉頭看著她，他說我能理解。
昨天她正在看一部電影，是里奧納多和凱特演的《革命之路》。下午吃飯的時候，她把電影暫停，定格的畫面被他看見了。
是的，他還會不自覺地偷看她的手機。
他說他以前看過一次，但是看不懂也沒什么感觸，后來他一個人躲房間里又看了一遍。看的過程中他說他的心受不了了，他從凱特身上看到了她，從里奧納多的身上看到了他自己。
他說影片跟我們婚姻的不同之處是，他比男主角更惡劣，而影片中的女主角最后死了，而她還活著。
他說我前幾天的那個夢只是看到了自己的心，而今天通過這部影片我突然看到了她的心。從認識她到現在，第一次認認真真的去感受她的心。但他發現已經被他摧殘的不成形，再往心的背面看，全是坑，是他這三年來用錐子一次一次鑿出這個樣子的。他一邊說一邊抹著眼淚，嘴唇跟著顫抖。他摸著他的胸口，他說他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覺，像被針刺。
他感受到了她的精神被他摧殘的痛苦，他不停地跟她道歉。他說他把她的心推的越來越遠，他無論如何也打不開全是他的錯，是他不配再打開它。
他甚至覺得沒有人再可以打開它，是他一步步把她逼進死胡同，讓她再也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婚姻。
他說他剛認識她的時候她是那么的開朗陽光，但是自打與他結婚以后，他就越來越少看到她發自內心的笑。
他讓她給他彌補的機會，他不會再去跟她爭什么，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不管她未來是否選擇和他在一起生活，他都愿意供養她，只為贖罪。
而現在，她是留在家里，還是走出去，他說他沒有權利替她選擇，他說隨你的心走吧。
后面她一直聽他說，沒有接話。
4、
然后他問她，為什么他會突然做那么一個夢？為什么突然間會醒悟？為什么就這么幾天的功夫可以看到那么多以前看不透的真相，為什么他迫切地想把自己的良心拿出來曬一曬？
她靜靜地想了好久，突然想到前段時間看到的一個新聞。
她就跟他說，我給你講一個現實中發生的事吧。一個哥哥照顧一個腦癱的妹妹幾十年，日復一日，為了妹妹的飲食起居，哥哥至今單身，但就在前幾日，兄妹倆的一次爭吵中，哥哥在大街上將妹妹的頭砍了下來。哥哥對妹妹一直那么好，為什么會有這么極端的結果？
她說她后來想了想，是因為人的本身既存在著善又存在著惡，如果一方長時間被壓抑就一定會找機會釋放出來，壓抑的太久，就會走向極端。當然，這不是為行兇者找借口，而是在說倘若一個人平時不能更好的去調節自己內心的平衡，就有可能做出傷害自己或他人的事情，這也跟一個人的人格和修養密切相關。
人為什么會有欲望，她說欲望的職責是來釋放惡的，我們可以通過精神和肉體的愉悅來釋放我們本性的惡。這個哥哥在生活中無法通過自己找到釋放欲望的出口，他單身、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都極度匱乏，久而久之，他必然會積攢惡，最終爆發。
而他呢，長時間壓抑了善，善也要找個出口。她說，夢里的另一個你就是你的善，它被壓抑的太久了，它想要出來維持你靈魂上的平衡。
5、
他說我終于明白了她生完孩子后為什么總是看書，開始他還自私的阻攔她，怕她看的越多思想就離他越遠，其實她是在釋放他給她造成的精神壓力，如果換成別的女人，估計早就被他折磨瘋了。
她心想，她沒有瘋、沒有崩潰、沒有自暴自棄，是因為她不僅有夢想，還有一顆慈悲仁愛的心，這離不開原生態家庭的影響，她的父母善良淳樸，不貪不爭，她從小就在父母的這種灌輸下長大。
她對他說，無論是善還是惡，如果被壓抑的太久，人就會走向極端，不是傷害別人，就是傷害自己，所以做人要學會修心養性，培養大愛和慈悲之心，這樣一來可以看淡很多事情。現在人動不動就想著爭取利益，用各種手段，但你爭不過天道的規律。你不知道，凡是用各種心機手段爭取到的，都是帶著惡因。所以不要爭好處，爭利益。你有福報，自然會給你，沒有福報，你爭到了，都是災禍！
要想心里平衡，就要學會適當的去釋放善和惡，那么就多去換位思考，多替他人考慮，多去幫助他人，善待他人，自己說過的話要做到，做不到就不要胡亂承諾；也要學會拒絕，拒絕自己做不來、不想做的事，學會把自己的痛說出來，這樣就不會壓抑惡。
當一個人感覺到快樂和幸福的時候，起碼不會走上極端的路。
6、
她說我不需要你贖什么罪，過程中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人無完人，孰能無過。
他的這次懺悔，對她來說，起碼短期內她不用再揪著一顆心和他待在一個屋檐下。這終歸是好的，但是他最后能做到哪，誰都不知道，一個人要改變他的本質很難，那相當于蛻下一層皮。
她心里想，只要他能在她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放了她就好。
因為無論是誰，對自己，別強迫自己和他人做不愛做的事情；對他人，別因為遺憾導致將來良心上的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