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秋天,稻田里麥穗的腰似乎比晚年更彎了一些。一腳踹在掛滿金黃色葉子的板栗樹上,地上立馬就有了“砰砰砰”的響聲。這樣美麗的季節,誰都不愿意離開。特別是農民和孩子,一定是非常喜歡這個季節的。
記得那個老農民在這個季節里總是喜歡用紅布片子扎上幾個稻草人兒,放到田中央,攆走那些饞嘴的鳥雀。他沒有去向誰炫耀自己滿滿的收獲,可走在田坎上時的神氣勁可足了,拱著腰背著手,大聲地對著厚臉皮的麻雀叫罵。黃昏空閑的時候,他習慣拉著小孫子的手,吧嗒吧嗒地吸著自家地里種的煙草葉子,背著背簍去山坡上拾點第二天點火用的干草,順帶也在路上給疼愛的孫孫撿點板栗子回去煮。夕陽里金黃的余暉,老人滿頭的白發,深藍色一套的確良套著一雙解放鞋,生活對于他就是這樣的簡單且寧靜。汗水順著他臉上干樹皮般的皺紋慢慢滑下,在冷颼颼的秋風中,已變得有幾分冰涼。他累得坐到了一塊草坪上,盤了盤腿,摸了摸干瘦的快只剩塊皮子的小腿肚。看著小孫子到處亂竄,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很老了。只是看到快跟不上小孫子的腳步后,他罵咧了句:“悖時的,走那么快摔了我看哪個來背你。”小孫子停下腳步硬氣到:“明明是你老了,自己走得慢。”他不在說什么,慫了慫肩上裝滿干草的背簍,嘟囔了句:“對,我是老了,那你就快點長大,省得還要我還來背。”爺孫倆都不在言語,后背山快沉下去的太陽催趕他們加快了回家的步子。
初春,灰蓬蓬的黃昏,冷冷的晚風里帶了些冰涼的雨滴。他時常光著腳拖著泥腿子,扛著梨具跟在牛屁股后面慢悠悠的走著,時不時的用滿是泥濘衣袖把冷出來的鼻涕揩掉,他清楚再冷的天也得趕著時節把田土翻一遍。回到家里,直接就把一雙冷的硬邦邦手放到火焰上,再用開水燙燙腳。他得養足精神,以后還夠他忙活一陣子的。入夏了,他又忙著去張羅幾包肥料投進地里,給土地松松草皮子。他太忙了,忙得只盼有個好收成。
可是誰也想不到,正當滿片的稻田、玉米黃的最誘人時,他卻來不及吃些新米,就悄悄地丟下了一切,一個人走了。冬天,一大家人圍著火炕一圈坐著,滿屋子堆滿了一年的收成,但是家里面再也沒有了他進進出出時的影子,家人得多么心酸呀。他和中國千千萬萬的農民一樣,是平凡的普通的本本分分的,一輩子就為柴米油鹽生兒養女操勞著。沒有上過幾天學堂,沒有想過除了一年又一年的種莊稼還有沒有其他的東西。他骨子里有農民該有的一切,平常跟那幾畝田土幾頭耕牛最親。他死了,就埋在以前風雨先生給他選好的那塊地里。一副棺材,幾堆紙錢,親戚朋友嗚咽時的眼淚,他帶走的也就是這些。我不清楚老人有沒有留下什么可以懷戀的照片,但我肯定,他沒有像作家那樣留下自己的靈魂。他最大的價值,就是在活著的時候,用自己的雙手,養活了自己養活了幾對兒女。
明年,他們留下的種子會在這片土地上繼續萌芽,他們的孩子也會繼續健康地生活下去。
人老了,就該死去,這也許這是一種豁達,更可能是一種無奈。人活一輩子,總該是有許多故事的,可就像這個死去的農民一樣,誰來給他記下那些故事。又或者若干年后,誰又會來記下我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