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狗眼看世界

他的工作任務不再是為了家人出去掙錢還巨額債務,而是在家門口負責驅趕前來討債的債主們。這讓他有點兒慶幸,又有點兒悲傷。

昨晚午夜之前,他都是一個標準的朝五晚九的工作狂,恨不得不睡覺,24小時的工作??墒?,體驗了一次連續72小時不睡覺,讓他在家里足足躺了一個禮拜后,他再也沒有這個膽子不睡覺了。

他知道他是家庭所有的希望,父親是個呆子,母親除了每天說話并不能做些什么事情,妹妹嫁了一個富二代,可不到兩年就破產了,現在拖家帶口的都住在他貸款買的房子里。

家里唯一指望有出息的弟弟,在前天去網吧玩游戲猝死。他為了這唯一希望的弟弟的死,整整一夜沒有合眼,昨晚到了午夜想脫衣睡覺,發現自己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沒有了手和腳,取而代之的是四個蹄子,連他引以為傲的臉蛋也變成了家對門小黃交配的母狗的模樣,那是他最討厭的母狗,長得奇丑無比而且叫聲并不溫柔。

他看著自己還沒來得及脫下的衣服耷拉在身體上,不由得笑出聲來,讓他想起了這是他十年來唯一一次發自內心的笑聲。他還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副模樣,難道是午夜幻想,還是自己悲傷過度?他還來不及去想清楚,就倒頭睡著了。

他還是準時四點起床,可是等清醒過后,才發現他并不是正常的人了,不能夠去工作了,這讓他感覺到了危險。他好不容易從小小業務員熬到了部門經理的職位,這才有了三天事假,而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如果明天不準時去上班,他的職位會在1個小時之內就被別人取代,這是他不能接受的,他用了十年時間才爬上去,怎么能拱手讓人。

最先發現家里的人不見了而多了一只狗的是外甥女,因為她每天早晨都要來舅舅房間讓舅舅給她梳頭發。她看到舅舅床上多了只狗,而且并沒有舅舅的身影,她一點兒也沒感覺到奇怪,反而跟這只素未蒙面的狗聊起天來了。她知道狗聽不懂人語,但是她依然有很多話想說,她在控訴著這個世界、這一家子人。


第一天

他很高興家人并沒有發現家里的異常,除了外甥女知道家里有了一只狗,他就被家人安排每天白天去家門口負責驅趕前來討債的債主們。

外甥女則在夜晚時來舅舅的房間跟狗說話。

她說,看見父親比看見債主還惡心,他知道以前父親是全城的首富,可是不到兩年的時間他敗光了全部的家產,害得爺爺坐牢,奶奶受刺激自殺。父親厚顏無恥的住進了舅舅家,并且據為己有,他不工作,每天雖然只吃兩頓飯減少了開支,但是還是讓現在都10歲了的自己沒進過一次學校的校門。她是到了5歲才開始說話的,她原本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個啞巴,但是父親說出生時在醫院就屬她的哭聲最響亮,當時都以為是個男娃娃,最后一看是個女娃娃,反正有錢也不在乎,以后再生就可以了。沒有了以后,因為破產,導致她沒有弟弟妹妹,父親常念叨的一句話就是:當初就應該生個兒子的,現在我要斷子絕孫了。母親只是瞪了瞪父親,他就不敢說話了。

父親沒有一句話是正確的,從她能聽得到的內容來看,父親只喜歡三樣東西:煙、酒、美女。每晚回到家中,都是一身的酒味加煙臭,簡直熏得她睡不著,她不得不逃避出屬于他們三口之家的房間,如果不逃出來,她會窒息而死的。

她不敢說父親,她只能詛咒他快點去死。


第二天

孤軍和三只肥頭大耳的債主搏斗,他遍體鱗傷,沒有人可憐他,以前連路邊流浪狗、流浪貓受傷,妹妹都會親自照顧,現在家狗的待遇卻只是受到白眼獨自舔舐傷口,因為家里已經被那三只債主打砸得一片狼藉。這讓他明白了,人在某些情況下還真是冷血的。

他結束了白天看門的工作,疲憊不堪的拖著斷了的一只前腿緩慢地挪動到原本自己的房間,這期間他冷眼盯著看他笑話的家人,他很憤怒,可是他沒有發泄的出口。他真后悔,白天沒有讓這三只債主把這家人教訓一頓,反而自己拼了命的去保護這些愚蠢無情冷血的親人。

她今天比昨晚早來了一個小時,她說自己見不得母親賣弄風情的樣子。她也是今天霍亂的見證者,可是她是無辜的,她還是一個孩子,他不能責怪她的冷眼旁觀。她覺得今天的戰場非常好看,只是這只狗擾亂了原本的好戲,她說狗是有奴性和忠誠性的,這點不假,可是人只有奴性。

每天聽慣了家人對債主們的謾罵,偶然看著他們下跪磕頭,實在有些受不了,有點反胃,可是她今天并沒有吃些什么東西。


第三天

狗骨頭是真的很賤,一晚上雖然不能夠復原,但是足以讓他沒有昨晚那么的痛徹心扉。其實,昨晚他并沒睡著,外甥女說到了凌晨三點多才回房去睡覺,而他一直被疼痛折磨著。

今天,外甥女說帶他去醫院看看,否則說不定過兩天他就會死去。他并不認為他能這么容易就死去,不然為什么之前他被車撞了九次,下達了九次病危通知書,最后還是能從死神手中逃回來?這個問題他一直想不通,他的呆子父親后來告訴他,你死了這一家子就死了。他笑了笑。

他在這個家消失了三天,竟然沒有人發現,真是太正常了不過了。


第四天

這是從公司請假到現在唯一出去的一次,也是作為狗第一次接觸這個大千世界。他有點害怕別人的異樣的眼光,怕被人知道自己原來是一個人,可是他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沒有人會注意到他這個狼狽不堪的奇丑無比的骨瘦如材的臭氣熏天的狗會是一個國際大公司的部門經理,不然有的是人來巴結他、逢迎他、奉承他、拍他的狗屁。想想他就覺得可笑。

到了醫院,大部分醫院不收這樣影響醫院整體環境的狗,所以幾乎走遍了全城的醫院,在夜幕降臨時依然沒有找到合適的醫院,要么醫院直接拒絕要么醫療費不足他們自動離開。他有點悲傷,想到之前九次車禍,都是被醫院死馬當做活馬醫,就算真的死了也不關醫院的事,完全是個人的造化。

他不想去醫院了,想回到自己的房間的床上躺著,這樣他才覺得他不是任人宰割的狗,而是一個有想法的人。


第五天

雖然去醫院治療失敗,但是還是買回了很多的藥,他對藥物其實是抗拒的,之前無數個夜晚因為工作壓力、心理壓力睡不著覺,他吃了很多安眠藥依然清醒到天亮。

他為了得到部門經理的職位,奮斗了十年,這都是他的血淚史,可是他除了一個被人巴結的職位,什么都沒有得到:沒有親情,沒有一位家人真正關心他,直到他變成了一只狗才發現外甥女還僅存一點人性,其他家人只是關心他的工資;沒有金錢,金錢都用于家庭償債;沒有愛情,他雖然一表人材,典型的高富帥,沒有女孩會看得上他的家庭,雖然并不是跟他的家庭生活。

外甥女準時喂他吃藥,給他包扎傷口。

他已經五天沒怎么好好吃飯了,沒有人把他當人看,現在他本來就是一只畜牲,這種狀態也不奇怪。


第六天

身體的疼痛有些好轉了,他聽到大廳里吵鬧的聲音,他以為債主們陰魂不散又來了,本想著出去拼一拼,才發現他現在自身難保,又如何解救他人。

其實,并不是債主們來了,是家里開始了內訌,原因很簡單:在這個月的工資沒有正常入賬后,他們才得知家庭的提款機已經五天沒有去上班,早已經被公司解雇了。

他們都傻了眼,沒有了金錢來源,沒有了生活著落,他們就像大海里沒有航向的孤帆。他們互相指責對方不關心家庭提款機的情況,連他的去向也不清楚。母親是話語權最多的人,只要她開口說話,就很難停下來,也很難有別人插嘴的機會。聽到的最后結果,就是他們商量后判定提款機已經逃出這個家庭了。

外甥女對他們說,舅舅已經死了。

他們都目瞪口呆,連這只狗也不例外。


第七天

今晚,外甥女沒有按慣例來舅舅的房間跟狗聊天,狗卻已經習慣了聽著一個孩子的絮絮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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