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食堂排隊買飯的時候遇到老高,很驚訝的問他,“高師傅,今天怎么來的這么晚?”。老高總是單位最早一個來吃飯的人,每天中午和他相遇,都是我們去買飯和他買飯回來的路上。
“剛洗干凈手過來,把你的自行車拆了。”
這是老高第二次拆我車子了。
說起我的自行車,年代久遠,如果在人類社會,也算以至暮年,所以我對它的要求并不高。每天,我都很賣力瞪著踏板認為自己快的將要飛起,而后看著一個個騎著自行車的人悠悠的與我擦肩而過,下至十多歲的學生,上至四五十歲的阿姨。
“你被老阿姨超了。”第一次被人趕超的時候我不敢置信的告訴自己。
“Why?”~
直到盯著前面蹬車人的腿,細細的研究了幾天的頻率之后,我終于承認,老的不是我,是身邊的車。
沒想過要修它。就像人老了就不愿去醫院,因為一檢查每個零件都有問題,可只要它還在工作,就可以假裝一切都是原來秩序,沒有破壞的痕跡。
“老高剛上來找你,說幫你修自行車了,但是沒修好,好像還更壞了。”我不在的時候,同事發消息來說。
“我自行車咋啦?”
“不是你讓他修的?”
“不是啊。”
“我也沒聽懂他都在說什么,好像是這個意思,還去買了扳手和輻條……下班后我去幫你看看什么情況吧。”
“高師傅……”,我在心里無奈的想。
“好。”
走前的那個早晨,我第一個到單位,無所事事,漫無目的站著轉圈,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柜子里的杏仁露,裝了幾瓶給老高送去,死皮賴臉的想辦法讓他收下,叮囑他天冷了,加熱了喝別著涼。
他是在回恩,我知道。
可是我對他沒恩啊。
某天上午大家都在忙忙碌碌,老高推門進來了。
“高師傅怎么來了,是來視察工作還是催發工資?”華姐打趣老高。
“催發工資。”老高笑呵呵的回答。
“那你不該來三樓啊,該去二樓。”
“我就找你。”
“真找我啊?”
華姐跟著老高出去,又回來接著忙忙碌碌。
“小李,你知道老高剛為什么找我不?”華姐冷不丁的問了我一句。
“為了我。”按著計算器算總額的我頭也沒抬的說。
還能為什么呢?
有天找他修辦公室門的時候,老高問過我一句,“李子,今年多大啦?”
又有天老高上來偷偷喚我出去,指著遠處兩個男孩說,“李子,我問好了,那兩個都可以,看上哪個跟我說……”
李子,李子……
老高叫我的樣子,像極了我爺爺。老李總愛問我,“瀟啊,怎么沒回來呀?”
老高,老高,不當著他面的時候大家都這么叫他。
老高會寫毛筆字,每天都戴著老花鏡在破報紙上練習,桌上擺著一大摞整整齊齊寫滿小楷的廢紙,有詞有句有家有福有河北冶建五公司。這個大家都知道。都說老高好修養,他寫的字很漂亮。
老高以前是個木匠。這個大家不知道。那天讓他幫忙換打孔機的針,他問能不能讓他拿走壞針,磨一磨可以留著刻東西。
老高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三個女兒出息又俊俏,一個兒子在老家。這個大家都知道。
老高有天問我們怎么打錢給人,孫子要交學費了。這個大家不知道。
老高沒有周六日,沒有節假日。這個大家都知道。我來的第一周下班走的時候碰到老高,打招呼問他,“下班了高師傅,怎么還不回家?”
“我不回去,我不能回去,嘿嘿。”老高笑著回答。
老高過年的時候可以回家,可是他不回家。這個大家不知道。他第二次拆了我的車子,和我一起去買車胎的路上我問他答。
“大年三十晚上呢?”
“我自己在這里吃點東西。”
老高有家,兒子家,女兒家。
有天我出差回來到單位拿東西。天晚了。去找老高開門的時候他一個人在電視里旁擦電暖氣,細致的,慢慢的。外面很靜,顯得電視的聲音有點大。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在飛雪的冬夜里織毛衣的錢婆婆。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自飲一杯無。
無論什么年紀,只要和獨沾上了邊,身上都帶著回首向來蕭瑟處的背影。
我的自行車也成了獨。它年輕過,那時我還小,它有一點磕碰我都很心疼。后來它老了,漸漸破舊,有天我一個不穩,摔倒了,爬起來拍拍身上土,吹吹發紅的手,繼續上路。車至黃昏,行將就木,老高不許它入土。
老高自己也閑不住。
科里人的自行車與我無二。后來每個人的車都輕快了很多。
我曾送給老高一盆花,他送快遞上來的時候見了很喜歡,仔細問我買于何處。再去找他給電車充電的時候,看到那盆花擺在窗臺上老花鏡和毛筆旁邊,樣子似乎較之前有變。拿起細看,花的縫隙被老高植了冬青,“花,朵少葉多,好看。”老高說。后來,辦公室的花都被交與老高帶走改造,再回來的時候,小心翼翼碰開門的老高,抱著它們,就像擁著全世界。
“高師傅,附近的人你怎么都那么熟識啊?”在老高驕傲的跟我講怎么將五金店里最后一個扳手從買走的人手中又買回的傳奇故事時我興奮的問他。
“留在這里好多年了。”
老高沒家,兒子家,女兒家。
老高有家,這里是老高的家。
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