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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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壞掉了 我的胸懷枯萎了 它們卷曲成一團 一點也沒有年輕時的樣子
我的現在就好像那個傳說一般 排比句寫到第三個 在那個節點就一定要開始瞎編亂造了
我越來越害怕想起自己還沒有壞掉的樣子 就像是看著你慢慢滄桑又模糊掉的臉 我曾經一直擁有著的 是什么讓我失去了
我在夜里喃喃自語 我愈漸頻繁地遭遇過去 沉重的呼吸壓在我的胸腔和血脈上 滲出數不盡的戰栗
我一直沒有看清你的臉 好像大霧淹沒了這個城市 好像海洋阻隔了飛鳥的腳印?
好像兜里揣著你的照片 卻怎么也想不起的臉
我以為我一直看不清你的臉
1.
吳良14歲的時候見到的最大的騷動。
講臺上的老師還沒來得及下達緊急指令,好事的同學就已經沖出教室。而當吳良把目光甩出夢外的時候,就只看到迅速奔跑的人群——所謂的迅速,是比百米測試還要竭盡全力的迅捷,整個操場被幾道閃電劃過的模糊人影,好像有誰在紀錄片里按了快進鍵。
一秒,或者更短的時間內的事情,動作干凈利索的少年們一點也沒有難堪的樣子,如果事后去回想的話。
“動作還真是帥唉。”
好像大家都這樣回想著。
然后有人被撲倒在地,事后被告知的是“差點被踩臉了!”
踩臉這兩個字被同桌說得像是專業術語一樣。
那么被普及的知識是...
“那個是何轍,你看起來覺得很帥很親切對不對?其實是我們學校的校霸。”
哦...校霸?可是...
“可是看起來完全不像對不對?!這就是我和你說的境界了,那些抽煙敲詐的小混混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
同桌的口氣里居然透出了炫耀。
“沖出去和他打架的都只是和他一起打球的朋友,看到他有麻煩了就直接上了!”
“唉...?那‘差點被踩臉的’那個是誰?”
“那個啊...不是我們學校的,但是那個更了不起了!他叫列強,是烈春的侄子!”
“烈春知道吧?就是我們這的地頭蛇。”
“就是這個城市最厲害的角色啊。”
何轍班上的女老師被嚇得哭出來最后打了110。
隨后趕來的段長訓斥著跑出班級的同學,全市倒數的中學,狹小,局促的教室空間里塞滿了桌子,好像一轉身就會碰倒一片木質。
混亂的香煙和撲克交織出的上課的交響。
吳良把注意力從手里的漫畫移出來,周遭的聲響就突然涌進耳里。
“聽說列強和派出所長耍橫,說‘有種你動我啊’,結果何轍一點事都沒有就出來了。”
騷動的周五過去以后,周一的時候同桌帶來的最新消息。
“要問為什么打架的話...好像就是單純的看不爽很久了吧?”
這是從另外一個神秘女生嘴里聽到的消息。
雖然兩三年后的版本就變成了“這都是愛啊!愛!”
不是一件和自己多么相關的事情,坐在教室里看見外面突然的電光一閃,被時光短暫的驚艷。
不久后就忘記了聽來的名字,只剩下偶然見面時頓挫的不自然——唉唉?那是?
那是——
記住的那天的閃電,單薄干凈的少年和身后奔跑著的友人,快速地穿越過操場。
像是有誰按了快進鍵一樣。
然后是暫停鍵。
停住呼吸。
“動作還真是帥唉。”
2.
江持17歲的時候。
17歲的江持在想些什么呢?
這樣的天氣到底是應該穿長袖還是短袖,放學后要不要去吃冰呢,校門口的綠豆湯,應該加滿了冰塊。
西門的水電站,東門的火葬場,北門的彩虹橋,那南門有什么呢——南門啊,南門有鐘秦家。
好像提到了自家人一樣,提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就忍不住想要多說兩句,又不希望別人說得比自己熟稔。
“鐘秦那小子,最近保準是失戀了啦。”
笑著和女生解釋鐘秦的低迷。
那么明天的明天還和今天一樣么,既然今天和昨天的昨天并沒有什么區別啊。
一天一天,好像苦悶日子里生長出的冷艷的花,蔓藤纏卷住自己關于快樂的最后一絲領悟。
一天一天,應該沒有終點的,因為努力沒有終點的,有趣的一天又一天。
但是——
“鐘秦呢?”
上課的時候老師發現少了一道永遠都在的目光。
于是順帶的。
“江持這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自然地,沒有人有什么比較可靠的說法。
“真是的,要月考了還這么亂來,等下看我好好說說他們。”
學習成績優異,和活潑開朗的男生。老師回想著有些活寶的江持,不管是調侃還是冷笑話,對自己也很親切的那個小子。
自然而然地無法生起氣來啊。
“那我們先上課吧。”
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有什么被覆蓋在瑣碎的日常。
好像一條河流流進了另一條時空,一邊是端正苦悶卻充滿希望的課堂,是電風扇正好開到第三檔的天氣。
夏倦攪得教室里有些死氣沉沉,空氣被烘烤出悶熱的溫度。
一個學生打了哈欠,然后是另一個,另一個,和另一個。
而另一邊是。
“不如...死了吧。”
漆黑的黏稠,流入胸腔,積蓄成尖銳的倒刺。
流出屈辱的淚水來。
3.
鐘秦10歲的時候。
那時候南區還沒有發展起來,有些像是偏僻的桃源,只不過連道路都是泥土,卻又有些古樸的感覺。或許鐘秦的父母很早就有超越時代的目光,在南區的一條坡上走走走走到頭,就能看見鐘秦的家。
兩層的建筑,磚瓦的結構,甚至還有磚墻圍出了一個院子,而院子里是一個...一個籃球的半場。據進去過的人的匯報結果,樓里面干凈明亮空調冰箱鋼琴電腦一應俱全完美得一塌糊涂,這讓組團過來圍觀的小學同學們紛紛透露出羨慕的目光。空調和電腦唉....那個時代的小學生能想到的奢侈的極限。
摩拳擦掌好好計劃了一番的小朋友們終于按響了門鈴,盡量擺出乖巧的表情。
但是受到的待遇是...
鐘秦的媽媽看了看門外的一群小朋友,對屋子里的鐘秦說了句你同學來了,又對同學們說了一句你們隨便玩,之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而鐘秦小朋友看了看門外的同學,說,你們隨便看,看完就回去吧,之后,再也沒有出現過...
鐘秦小朋友顯然有著超出同齡人的擔當。
遙想幼兒園的時候有一天下午刮起了大風,于是鐘秦小朋友帶頭起哄,然后就看見一群還不知道什么是龍卷風的小朋友一起高呼刮吧刮吧刮出龍卷風就不用上課了!期待的眼神真真切切地寫在每一個小朋友眼里。
當事態嚴重到眾口一詞的時候,鐘秦小朋友看了看沒人記得是他先起的頭,于是...他站了出來:你們快別喊了!真的刮龍卷風我們都會死的!
小朋友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但是都不約而同地停下喊叫,再之后,對鐘秦流露出了崇拜的目光....
再長大一些,就逐漸對這樣膚淺的游戲失去了興趣,漸漸覺得周圍的人類完完全全無法理解,無法理解為了幾張卡片就動手打人的同學,再之后無法理解在廁所抽煙的少年,再之后,漸漸地不愿意與身邊的人交往。
“真幼稚啊。”
那天傍晚同學終于走了以后,鐘秦的媽媽隨口一問“里面有你的朋友么”,聽到了這樣的答案。
“誰要和這么幼稚的人做朋友啊。”
好像賭氣的語句卻有這成熟的表情,好像幾年后的面容,都是從那個時候臨摹過來的。
鐘媽媽哦了一聲,好像根本就不關心問句的結果,低頭繼續做著自己的設計。
“那我去練琴了。”
10歲的鐘秦背著小提琴出了門。
已經有了什么都沒有的臉。
孤獨的背影縮在小小的時代里。
4.
到了下午的時候何轍終于出現了。
好像一個包裹在神秘里的少年,如今又被惹上了傳奇的色彩,關于死亡這樣不遙遠的遙遠的事的猜忌永遠可以當做娛樂不是么。何轍把頭埋進手臂里假寐,吳良則小心翼翼地看著老師。
綠洲變成了中東啊,所有人都察覺到了空氣中粘稠與悶熱里混雜的硝煙味,老師的目光刻意地跳過著那片區域——所謂刻意跳過,就是不斷地意識到那片區域。何轍好死不活的態度更是挑釁,幾乎所有人都相信馬上就有什么事情要發生了。
連吳良都不得不收起耳機和小說漫畫,一臉勤奮好學幾十年年年三好歲歲優秀的表情看著老師,深怕老師的爆發點又再被點燃,而整個班級更是大氣都不敢出,與其說是同仇敵愾,倒不如說一種恐懼占領了整個班級。
誰都堅信槍打出頭鳥只是遲早的事情了...
所以在老師照例的課堂提問上,一片鴉雀無聲卻顯得更更加刺耳,好像在一包壓縮得快要爆掉的一氧化碳里呼吸,頻率都被人為地壓到最低。
過度克制也是錯啊,吳良想著,看著老師愈加鐵青的臉。
“最后問一次,有沒有人可以答這個問題?”
一團積蓄了足夠多力量的云,漂浮在整個班級上空,每個人都看見老師難看的臉色,卻每個人都不知道做什么好。
等到眾人救星般地看見有人舉起手的時候,就又好像看見的是正在撞向地球的隕石,拖著長長的尾巴,還調皮地閃著光——
“好,何轍,就你來回答吧,”
老師大人這是要接招啊...所有人都把目光放輕松,甚至還面帶笑容。
危險已經過去,剩下的,只是熱鬧。
少年何轍站起來。
看著老師,眼神里閃著光——到底什么樣的眼神才是閃著光的眼神,那些被記載在小說里的波瀾壯闊和雄心壯志,那些冬夜的雪也湮滅不了的,一筆一劃地被雕刻出來的細致和明亮,到底什么才是閃著光的。
像是一層水鏡。
在漆黑的瞳孔里倒射出明亮的,這個世界。
“老師...我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太過誠懇,以至于老師無法發出言論。
“但是我覺得,答案對你和我都不太重要不是么。”
對峙著的氣氛還流淌在一片和平之下,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
“這里是課堂,既然是課堂,那么答案就一定是重要的,如果你不知道請你坐下好么,把機會讓給其他同學。”
“不要把在外面的惡心習慣帶到課堂里面來。”
“就算是我也會覺得惡心的。”
——死亡案件的關系者,和幾百里外的受牽連者。
“我也不希望這樣。”
少年淺薄的笑容還在臉上,誠摯的語氣鋪出了霞輝的大道。
“但是有問題不解決始終不行不是么,不如我們一次把話說清楚吧——比如,到底要我怎樣,才能消除老師的怒氣?”
到底要怎樣——
因為人生始終這樣的困苦。
好像看見那個男人的嘲笑:沒有我,你什么也做不成。
如果人生還想要留有一點驕傲,如果人生還有存在下去的理由,如果還可以微笑著面對接踵而來事端,如果,不能證明自己。
不能證明自己。
不是因為自己,是因為你。
“沒有我你能做成什么?做一個教了幾十年書的普普通通語文老師你還會做什么?連兒子都照顧不好的人還怎么為人師長?”
抱著被燙傷嚴重的兒子的女人,看著遠離自己而去的男人。
你什么也做不成。
不是因為自己。
是因為。
“好,那你去死好了。”
好像失去了理智,脫口而出的句子。
“像你們這種人,去死就好了。”
按住自己兒子手腳,用熱水澆淋,燙出可怖的瘡痍,摧毀了自己整個人生的。
像你們一樣的人渣。
“好,如你所愿。”
所有的目光驚恐地看著何轍手里的匕首。
鮮紅的血跡,順著鋒利的刀鋒。
“不要再遷怒別人了。”
撲滅了所有的聲囂。
4.
用悲劇為悲劇落幕,用死亡酬謝死亡。
沒有終點的,無盡的,一層覆蓋過一層的。
悲傷。
沿著時間的無限叫囂。
5.
從上午第二節的課間直到下午,江持和鐘秦都沒有出現,留下了匪夷所思地沒有整理過的書桌。
但是好像所有人都視而不見,一個教室里五十多個人少了兩個,在心里默認著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的同時默認著不是什么不能解決的事,況且不是和自己多親密的人。第二天出現的時候得知生了病或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禮節性地發出感慨,并不會與自己有多少關聯。
并不是每一個都會讓自己發自心底地去關心不是么,那些什么人什么事都能擺出真摯的人,就無法區別出自己最重要的了吧。
即使是再平凡的人,也有不愿失去的東西。
將其與世界,區分的東西。
好像迷宮與城堡,樓房與菜地,山路和坡道,就總會建立出不可思議的領域來。不像是千篇一律的高樓公寓,多出來的高處的一片看臺,又或者穿過樓道能到另一條線路,而這扇鐵門背后,或許是另一片荒野。沒有人知道是如何成了這樣的格局,明明沒有規劃和設計,但是在漫長的時光里,就悄悄演變出了一片神秘的領域。
學校內的神秘領域。
順著坡道的住宅樓過去,再往上,看見幾片菜地。
右轉,進到另一條分支的小坡,再往上有低矮的樓房。穿過樓道,再往右,走到一片平臺,你——
你看見了整個城市。
視界開闊遼遠,新近建起的樓宇在遙遠的地方,江水穿過這座城市的方向,而將視野再往遠處移,可以看見道路和樹木,公車和行人變得渺小,再往遠處,再往遠處。
東,北,西,南。
睥睨著這座城市。
小小的城市里滋生出的無盡的,黑暗的洞穴。
鐘秦靠著平臺的水泥欄桿,看著自己面前的低著頭,坐在地上靠著樓房的墻壁的江持,始終說不出話來。
從上午到現在,江持一句話不說,一動不動,好像死了一般。因為之前見識過那些死皮賴臉的笑顏,這數小時的漫長時光簡直艱澀到讓人無法容忍,懊惱和悔恨,卻又無法動作的無力,化成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鐘秦不知道該怎么辦,從小到大都沒有覺得這么慌亂過,自責和歉疚又都敗給了自己的驕傲無法表達,但是那種恐懼時時刻刻地覆蓋在自己的心里,漆黑的如同黑夜未曾拉開簾幕便已到了世界的盡頭,戰栗讓自己無能為力。
自己害死了關咎,又將江持拖了進來。
迷惑。
是在迷惑著的,但是更多的是不安,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一直以為自己無所畏懼但是第一次發現,世界并不只是自己,那么簡單。
無所畏懼的是自己所處的表世界,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回報,只要根正苗紅就能進到平凡的未來。
不簡單的是,自己害死了最重要的朋友又在傷害和破壞別人的人生的,漆黑的,毫無道理可將的里世界。
鐘秦保持著沒有表情的臉強裝理智,看著江持。
想到關咎的死,想到一樣將笑作為習慣表情的江持,想到無能為力的自己。
看著江持。
有人在他的瞳孔里下了毒,江持的身體卷曲成一團,雙手緊緊抱著膝蓋,目光無神地看著地面。
——不如,死了吧。
對不起。
是多么軟弱的無用語氣。
6.
關咎10歲的時候。
好像不是一個多么特殊的少年,有時候很脫線的樣子,所謂的笑得心無城府,就是什么也沒想的意思。
就是因為什么也沒想才顯得清澈,從河流里看見石子,好像穿過了層層的水汽就能看見最真實的樣子。清涼的感覺也隨著笑容之風撲面而來,自然而然就是小朋友們最喜歡的那種同伴——安靜,明朗,又不缺乏接納和理解的能力,對于新鮮事物比如卡片和游戲機,也有著一樣的執著。
再加上,誰不喜歡和好看又干凈的人做朋友啊。
關咎10歲的時候。
傍晚去老師家練完小提琴正準備回去,在市中心有些漆黑的街巷里看見了不好的事情,再仔細一看,好像是認識的人。
左邊的隔壁班的鐘秦,和右邊的隔壁班的列強。
與其說是爭執倒不如說是單方面的試圖欺壓,很明顯地聽見列強跋扈的聲音。
類似于“你很拽是不是”和“和我道歉,不然就”的語氣。
鐘秦甚至連白眼都沒翻,直直的擦著列強的肩膀就要走,下一秒就被巨大的力氣拽了回去,而隨后跳出了更多的同伴。
喂喂,還是小學生你學什么黑幫片還搞埋伏啊。
鐘秦這樣想著,卻抓緊了自己的琴。
事情有點難搞了啊,幾個人緊緊抓住他,而列強一臉壞笑地——
“玩點好玩的吧~?”
然后就把手伸向了鐘秦。
“鐘秦~”
回過頭看見笑著的關咎,看見有別人進到這條街巷,鐘秦松了一口氣。
好像什么也沒想地就走了進來,眼神干凈得不含一點雜質,清澈和澈許是一個意思,都是用來形容這樣的眼神的詞。
是一起學琴的人,雖然算不上朋友也只有每個星期兩次的見面機會,但是——恩,但是后面的句子也只是有點印象。
以至于在思索這個人叫什么名字的時候列強和同伙是怎么走的都沒有了印象,只是想想大概是關咎的治愈氣場太過強大,將暴戾的脾氣都抹消掉——鬼啦。
值得被征服的,是高傲,和怯懦。而此時筆直走進來的少年來自于另外一個星系,沒有畏懼,充滿自然和光,以看著普通人的表情看著自己,甚至還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眼神清亮得好像街巷里的星辰。
于是列強收了手。
這是什么鬼理由唉?
反正,最后鐘秦和關咎一起站在車站等車。
天黑了,黑,很黑。其實這是一句現代詩哦。天上有星星,街道上的行人,那時候的市中心還有著那個時代特有的繁華。霓虹燈繞在大榕樹上,六層的建筑在小城里已經算是很高,公交車只要七毛錢,大部分小學生走路回家,奔跑著不斷認識新來的人。極少數騎單車,更極少數地,拿著月票坐公交。
兩個人都不說話,只有關咎在腦袋里寫著詩,天還會亮的,亮,很亮。
鐘秦只是看著馬路不說話,黑夜奔跑著路過這個時代,好像沒有什么值得被記載,沒有什么,值得被鐘秦,記載。
快點和身邊的人分開啊,這樣想著。
等到公交車終于來的時候,兩個人上了同一輛車又都驚訝地發現拿出了一樣的月票,而車上只剩下兩個位子就讓兩個人變得又形影不離起來。
直到公交車駛出了市區,兩個人都還沒有要下車的跡象。兩個人一直都沒有說話,關咎拿著游戲機眉目清淡地在奮戰,鐘秦不看他,假裝在睡覺。
好像就真的睡著了,聽見霓虹燈流成河一起在耳邊歡笑,街道站立起來變成了巨大的怪物,下一秒撲下來壓在自己的身上,街巷里奔跑出數不盡的貓。
這....是要死了吧?
夢里知道自己在做夢。
所以....
“鐘秦,到站了。”
聽見身邊的人的聲音,站起身來一起下了車,真是幼稚的夢啊,在心里想著。
“你知道我剛才叫你名字的時候想到誰了嗎?”
一下車就聽見關咎笑著說,淺淺的笑無論如何也消失不掉。
“紅樓夢的秦鐘哦,聽說是情種的諧音。所以鐘秦,大概是情有獨鐘的鐘情吧?”
第一次聽見同齡人如此深奧地形容自己的名字,鐘秦脫口而出的句子是...
“幼稚。”
“我爸爸姓鐘,我媽媽姓秦,你不要想太多了。”
又無言地并行里一段路。
南區的星空比市里的開闊,可以看見真真切切的一閃一閃亮晶晶。
星星多了,多,很多。
自娛自樂地造著句。
“對了,剛才那些人為什么找你麻煩?”
算是這一個小時來最有建樹的問題了。
“還能因為什么。不能忍受別人比自己更加高傲,覺得自己顏面無存,以為動手就能改變什么。真是幼稚。”
“原來你也覺得自己看起來很高傲啊。”
關咎淡淡的口氣傳過來,鐘秦聽見他的語氣落在“看起來”三個字上。
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很可惡的感覺,鐘秦想著,不說話。
到了路口。
“我往左邊走。”
鐘秦說,關咎轉過頭來,淡淡地笑著,讓人心情都變得有些好。
“其實....”
其實。
其實你要表白了哦?
“其實你會不會覺得,在別人看來,假裝成熟,才是一種幼稚呢。”
語氣很舒服的感覺。像是回家洗完澡,呼出的第一口氣。
“人生得意須盡歡,只要感覺舒服就好了。”
看著鐘秦有些不知所謂地看著自己。
“那我走了啊,再見~”
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鐘秦看見關咎年輕的背影,好像一層光覆蓋在他的肩膀上。
“幼稚。”
鐘秦想著,穿過馬路,看著關咎繼續往前直走的背影。
但是,不討厭。
知曉這自己擁有什么能力,并享受它。
是這樣的。
區別。
7.
對不起,謝謝你,都是沒用的語氣。
但是,此刻,現在,我比誰都懊悔,未曾對你提起。
再也,見不到的。
原來,是這樣的。
難熬。
8.
如果你問柯其,翟與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柯其會說“就是你找他借作業他問都不問就給你了咯”。
如果你問嚴東,陸厘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嚴東會說“就是你找他借作業他看你是不勞而獲還是不會做,不會就借給你咯。”
如果你問江持,鐘秦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江持會說“就是你問他借作業他絕對不會借你的那種咯。”
如果你問吳良,何轍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吳良會說“就是你問他借作業,他會說’作業是什么?‘,然后再幫你去借的人咯。”
血沿著匕首留下來,為什么會有匕首這件事情本身就值得懷疑,但是此刻所有的中心都圍繞在何轍身上,老師簡直要嚇得失去意識,看見吳良把何轍的匕首奪了過來,才松了一口氣。
蒼白的臉色還沒有緩過來。
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但是匕首在下巴上化了一道,原本按著的脖子上還能看見痕跡。
“干?你是玩真的哦?!”
吳良很生氣,簡直想把拳頭往這個混蛋的臉上砸下去告訴他什么是愛惜生命。
可是何轍卻露出了合作愉快的表情。
何轍笑了笑。
看著老師。
——如果一定有要解決的問題的話。
“如果我剛才真的死了,老師你會怎樣?”
“連老師都做不下去了吧,用怨恨來面對這個世界,就好像用虛空來支撐自己。”
“都是沒有意義的,不是么。”
血液順著他的下巴留下來,顯得凜冽而豪邁,單薄的身形突然變得偉岸。
和俊朗。
老師長長久久地,長長久久的,沉默的佇立著。
沒有從那電光一秒里反應過來。
粉筆掉在地上,揚起了不存在的灰,下午的光線覆蓋在所有人的臉上,好像一串傷悲的符號。
有什么比生命,還要重要。
這樣頓悟著。
“所以老師,以后有什么問題都來找我吧,不用再找吳良了,反正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會保護和負責,我們的事情的。”
9.
所以你才什么都不告訴我,這就是,你保護著我的,方式么。
我不是想要,這樣做你的朋友啊,混蛋。
不是想要,看著你,為我流血。
很多年以后也是,知道了真相以后也是,我以為我不開口就能讓故事變得長久,可我不是想要,這樣做你的朋友。
不想這樣,做你的朋友。
一點,一點也不想啊。
10.
那是鐘秦這輩子也不想見到第二次的畫面。
鐘秦壓制住自己暴喊的欲望,走過去對江持說,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音量,不知道怎么發出合適的語調,不知道,不知道怎么開口。
但是還是顫顫巍巍的。
“先把衣服穿上吧。”
——不如,死了吧。
帶江持到這個地方來已經七八個小時了吧?兩個人一句話也沒有說,沒有喝水,沒有吃過東西,甚至江持的位置和姿勢都沒有變過。
鐘秦眺望著遠處的城池,好像這樣能讓他忘記自己所處的悲傷,沿著深重的江水到了城南的方向,就好像看見了自己和關咎走在一起的路。
不是什么時候都不會痛的,表情凝固著,所以才更察覺到風霜,那些一起走過的道路怎么可能忘記呢,第一次交談的樣子,和之后一起度過的每一天,明明以為會一直走下去的道路,誰能想到生命這么薄弱,誰又能想到死亡這種事情,最后會降落到自己朋友的身上。
好像什么心靈雞湯一樣的書里面才會寫著的,一定要珍惜和活著的人在一起的時間啊,舉出了蒼涼的例子,好像才配得上一句警句。
明明沒有什么比親身經歷,更能讓人頓悟了。
鐘秦走到江持身邊,坐下來,肢體僵硬又不自然,但是還是小心翼翼地做坐了過去,稍微移動著自己的身體,又稍微移動了一點。
直到兩個肩膀靠在一起。
冰冷的溫度從另一邊傳過來。
鐘秦把頭撇向一邊,不去看江持,兩個人就這么靠著又坐了一會兒。遠方的城市被水泥的欄桿阻擋,但是卻看見了更加寬廣的天空。
又響了一遍鈴聲,已經到了最后一節課了。
好像可以想象自習課上同學們的喧鬧,沒人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好像晦暗與光明同樣是世界的一部分,卻從來沒人去關心,這樣的組合,叫做混沌。
“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鐘秦說著,好像下定了決心。
轉過頭去,看著江持。
“我是說,我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冷淡的面容上是不容商榷的懇定,心里只有這一個模糊的感覺,卻并沒有那個句子告訴自己是什么事情。
但是比任何時候都要懇定,都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
就算自己早就忘了怎么表達。
那個感覺是。
“再也不會,再也不會讓人,傷害自己的朋友了。”
江持突然站起來,說,
“走。”
11.
翟與走到柯其的座位來,笑著說。
“翹課吧?”
等到柯其從習題里挪出頭來,才看見翟與連書包都已經收好了,這般地不容拒絕。
“為什么突然想翹課?”
一邊收拾書包一邊問著。
“不是說好了去玩么?”
“這么急,我們到底去哪兒啊?”
“城北。”
“唉??”
“我和家里說好了,今天去你家過夜。”
“唉唉?”
“你才剛搬家,我去幫你適應適應生活。怕你一個人實在太寂寞。”
“唉唉唉??”
這都是什么進展啊,柯其想著,要怎么解釋爺爺才去世留下的屋子。
12.
何轍站起身,對還在看漫畫的吳良說。
“快走吧。”
“又翹課?!在這么個敏感的時間會被老師滅掉的!!”
擺出夸張的害怕表情。
“別演了,想活命就快點,你以為我真會沒事帶刀啊?”
“準備逃命吧。”
吳良想了想,沒有問為什么。
“逃到哪?又是橋底下?”
“不可能,這次的事情不可能這樣就擺平的。”
雖然這樣說著,但是還是看見何轍眼里的光,和不變的從容把握。
“去城北吧,我爺爺才去世,房子里應該沒有人。”
好像看見那天的樣子,西門水電站的水一直奔涌不停,卻只有叔叔一個人在為爺爺哭泣。
“如果不是不得已的話,真不想打擾老人家啊。”
吳良說著,已經收拾好東西。
下一秒,兩個人已經沖出了門外。
13.
“去哪?”
鐘秦看著終于起身的江持。
“城北。”
“去做什么?”
“去把照片拿回來。”
“他們說他們今晚要去城北。”
鐘秦已經站起身來走到了江持身邊。
“一起走吧。”
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自己懊悔。
14.
我以為我始終看不清你的臉,就像是口袋里裝著你的照片,卻想不起你的臉。
我始終以為自己看不清你的臉,好像在心里想念你,卻想不起你是誰。
我突然覺得一切讓人厭倦,交談的聲音是,亂七八糟的教室是,講臺上一臉做作的語文老師也是。
我收拾好書包,準備翹課回城北的家。
在校門口看見的是——
15.
我以為我始終看不清你們的臉,你們是我揣度著的故事,是我虛構的真實。
原來那只是因為你們和我都在這霧氣覆蓋的城市里。
我們之所以看不清彼此,是因為。
我們還,不夠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