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棉之秋
1
記憶中,我最早干的農活,就是剝玉米粒。那時還是在生產隊,大人們都集中在麥場上剝玉米,隊里按每家稱得所剝過的玉米芯的重量記工分。
如果趕星期天,麥場上就更熱鬧了。家家戶戶幾乎大人孩子全上陣。一個笆斗或者大簸箕圍著幾口人,笆斗里堆著玉米棒,大人用剪刀或起子刺出紋路便于剝粒,家人圍在一起,一邊剝玉米,一邊說著話。
父親常常是一手一只玉米棒,相對著搓,很快就剝干凈一只,一會兒身后就一小堆玉米芯了。我們也想學,但手小,兩只玉米棒拿在手里搓,根本不靈便,只能一只一只來。
剝玉米,剛開始干的時候,是很好玩的,但剝了一陣,手搓紅了,感覺有點疼了,人就倦了。小孩子干活沒有長性,一不耐煩,就不想干了。后來發現人家小孩子都去玉米堆上搶長得不好的玉米棒——顆粒少,剝得快。便也加入到了“搶”玉米棒的隊伍。
2
最不情愿的是,半夜里,被家人急急地喊起來,去田里拾山芋干。
“快起來,要下雨了!起來拾山芋干!”母親的聲音不高,但能聽出來很著急。
揉揉眼,困,但還是一骨碌爬起來。父親早已準備好了幾個蛇皮口袋,把板車收拾好,母親找出籃子、笆斗,我們提著相跟著下田去。村莊也在半夜里醒來了,家家喊上孩子下田去,狗被驚醒,胡亂地叫幾聲,又去睡了。
天上沒有星,但并不是黑漆漆的,隱約見有烏云在飛走。我們跟在大人后面,一路小跑,磕磕絆絆到了田里,也醒困了。到了地頭,我們一字排開,蹲在地上,一邊摸拾,一邊向前移動。
因為擔心下雨,就拾得急促。腿酸了站起來彎著腰拾。專心干活,一心要在雨來之前搶拾完,也不覺得乏味、疲倦。有時一塊地拾完了,天還沒有亮,回去還能補上一覺。
那時,沒有電視機,收不到天氣預報,父母夜里睡得驚,要注意聽外面是否起了風,看天上是否飄了黑云。有時夜里剛拾過山芋干,早上天又放晴了,父母又用板車拉著幾口袋山芋干,再把它撒到田里去。
也難怪父母那么精心,從育苗、打隴、栽種、施肥、翻藤到從地里刨出成熟的山芋,整個過程出了太多的力,流了無數的汗水。每年收下的麥子繳了公糧,遠遠不夠一大家子吃的。就要把山芋削成片,曬干了磨面做餅子。
削山芋干很是個技術活。有專門的工具叫“山芋推子”,一塊搓衣板大小的木片中間嵌上一塊鋒利的刀片。拿起一個整山芋貼在刀片上上下移動,就可以削成片了。但得均勻用力,削出的山芋干才能差不多的厚度,且不易損壞刀片。削山芋時一定要專注,否則可能會傷到自己的手指頭。
我二哥是我們兄妹中最能干的,農活樣樣精通,他是削山芋高手。他削山芋干,我蹲在旁邊看得出神。只見他拿起一個山芋,貼著刀片,速度之快到你只能看到他的手在動,但根本分辨不出上下。有時為了早點削完,搶在響晴天曬山芋干,二哥還會同時使用兩個推子,左右手同時工作。當時曾引得莊上人圍觀,嘖嘖稱贊,跟著效仿。
3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
那時后,農歷五月的麥收時節,學校就放假了,叫“麥忙假”。
父親很早就起來,磨好了幾把鐮刀,母親早起燒好了飯,我們吃了飯就下田了。割麥子要趁露水,趕早涼,一到太陽高照,麥頭容易掉,損失大。
但是,太陽不一會就升起來了,沒多時就灼灼地燃燒著。膀子上雖然帶著套袖,麥芒還是鉆進衣服里,扎在皮膚上,又疼又癢。臉上被太陽曬得火辣辣的疼,抹一把汗水,麥芒又沾到了臉上,刺撓人難受。
我馬上就受不了了,扔了鐮刀,一屁股坐在麥秸上。烈日下割麥子,簡直不是人受的罪!這時媽媽就會叫我回去給他們提水,或者回家拾掇燒午飯。我像得了赦令般逃也似的往家里跑。
收麥子的時候,大人們心是揪著的。最怕年成不好,眼看著麥子熟了,卻接連陰雨天,硬是在地里出了芽!記得有一年,家里吃的餅苦絲絲的,就是出芽的麥子磨的面。麥子割下來,拉到場上,大人夜里也都不敢安睡的,時刻關注天氣,一直到麥子進了倉,提著的心才能放下來。
大人把那段時間叫“雙搶”,麥子搶收上來,不過略略舒口氣,又得忙著插秧。插秧雖不像收麥子那樣提心吊膽,但也不能太懶散,不然誤了節氣,長勢不好,影響收成。
如果說,割麥子的罪難受的話,那么烈日下插秧,那種罪還要加重一層。脊背上像背著個大火爐,雙腳站在熱水里,水里的熱氣直往臉上撲。腰疼得似要斷裂,也得忍著,不到地頭,連個歇息的地方都沒有。
說是有個推獨輪車的山東賣貨郎經過我們這里,雇給一家插秧,價錢談得他很滿意。可是,他栽了沒多會,就著急了,從兩腿的縫隙向后看,還有很遠才到地頭。栽一會,再看看,還有很遠。腰疼得緊,直起腰來歇一會,稍微好點,彎下去又疼要命。從腿底向后看,地頭還遠著呢!實在撐不下去,上了田埂就跑了,工錢也不要了。
我最喜歡的是站在地頭看別人插秧,那簡直是在欣賞藝術。插秧最快的都是青年男女,只見兩手貼著地面翻飛,不一會兒,前面就“織”出一片青青的地毯。變戲法似的,那“地毯”越攤越長,“針法”整齊,每一行橫豎都是筆直的線。如果有人站在地頭觀看,他們就好像表演似的,那速度越是加快了許多。我的大哥二哥和嫂子們,插秧都很快。我有時在地頭看得饞,便也下田去,但根本不是想象得那么容易,干著急快不起來,不多會,就被他們甩下很遠,很快就沮喪泄氣了。
4
小時候,有一種活,我比較喜歡干,就是給麥苗追肥。
一般情況下,是三個人配合的,常是三哥帶著姐姐和我去追肥。一個在前面刨出一個個的小坑——這是決定追肥的速度,一般都由三哥勝任;一個人端著化肥跟在后面一撮一撮地丟在小坑里——化肥味道很難聞,而且要基本準確地丟進入坑,這需要耐心和細心,一般都是姐姐在干。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用腳踢土,把一個個小坑里的化肥蓋上——這是最輕松的事,跟玩兒似的,基本上就是我包了。
麥苗剛沒過腳面高,青青柔柔。乏了,倦了,就坐著或者躺著歇一會。有時候,越歇越懶,不想起來了。三哥就說,袋子里的化肥丟完了就回家吃飯了,我們聽了馬上干勁又來了。有時真巴不得姐姐每個坑里多放一些,這樣就可以早點回家了!
給麥子追肥,是在我們寒假時候,也離過年不遠了。在田里干著活,想到即將到來的盛事——大年三十媽媽燒的一桌子的美味,媽媽給做的新罩衣,正月里來莊上表演的花挑隊……甜蜜滿足地嘴角掛笑,活干得又快又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