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子其實不叫野子,她的性格跟男孩子一樣野野的,村里人從小時候就開始叫她野子了。
我跟野子是同一天出生的,我在日出三竿的時候從我娘肚子里爬出來。野子是在太陽快落下的時候出生的。從曉得說話了就開始叫我哥哥,我也喜歡這個妹妹。
我和野子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就是喜歡爬上朱大炮家的墻頭看她跟她男人吵嘴,朱大炮本來叫朱秀,后來吵嘴干仗嗓門大村里人就叫她朱大炮了。別看是個娘們村里的大老爺們都懼她三分,遠近聞名的潑婦。野子給我用了一個很恰當的比喻,她說看朱大炮干仗就像看母狗咬人一樣。
那日朱大炮又跟她男人干仗,因為她男人早上起來沒有倒昨晚上放在房屋的尿盆。
她一把拽住她男人的頭發從灶臺邊揪出來了,揪她男人跟揪一條小狗一樣。她男人想反抗但又不敢動手就張嘴罵了起來,真有勁大早上的他倆就招來了全村的鄉親們。紛紛穿好衣服后,有的搬來板凳,有的抱來孩子,有的還在刷著牙就跑過來了。
這比看戲有癮,戲是有套路的這沒有,朱大炮可以隨時變化招數。脫掉拖鞋就砸她男人,沒砸到被她男人擋走了。很高興的朝著朱大炮做著得意的表情叫嚷著“沒砸到啊沒砸到,就是沒砸到。”朱大炮上去就是一腳踢在她男人的屁股上“我她娘就沒有見過哪個男人跟你一樣,連個女的都不如,更不用說你還能超過我的。”
她男人也硬氣了一把,早就想拽她頭發的手這次狠狠的抓住,一提,朱大炮疼的眼淚都出來了。“疼、疼、疼,你個死貨怎么手段這低下,真是不要臉,我操。”
朱大炮跟她男人扭打在一起,村里老老小小都看著,樂的老大爺呵呵笑的口水都順著留下來還不知道,樂的小孩子哈哈的拍手叫好。其實樂趣很簡單,朱大炮跟她男人就是村里的樂趣。
對我和野子來說更大的樂趣是在河蕩子里抓魚蝦。
河蕩子不大,水也不深。野子會拉著我下水用自家做的網來抓魚。抓不到很大的魚,都是些長不大的狗頭魚。運氣好的話可以抓到蝦子,那種長在河里的有著大大的有力量的爪子,全身黑紅色的,像一個威武的衛士一樣的蝦子。我不敢用手去抓蝦子,我害怕它大大的有力量的爪子會夾住我的手。野子不害怕,見到網里面有蝦子的時候她是很激動的。掂起來就往我臉上蹭,野子在蹭的過程中還會自帶音效的嚇我。
其實這個時候我跟野子還很小,七八歲的年紀。在河蕩子里抓到的魚蝦就在河邊殺掉后用河水洗干凈后放在從家里偷偷拿來的小鐵碗里,然后把鐵碗放在用石塊搭起來的灶臺上。這是野子想出來的主意,鐵碗是我從家里偷來的,野子則是把她家廚房里的作料拿了過來。點燃干燥的枯樹葉,泛起來的青煙飄蕩在河蕩子的上空。狗頭魚跟蝦子安安靜靜的躺在一塊,野子把作料倒在了他們身上。
我拾來了很多的樹葉,野子蹲在地上朝灶臺里吹氣。樹葉在里面被零星的火星燒的啪啪地響,就是不見火起來。野子的臉已經被煙熏的黑乎乎的,她還是不放棄的低著頭使勁吹。河蕩子的煙越來越大,而魚跟蝦子混著作料的香味卻始終沒有聞見。野子不再是蹲在地上她直接趴在地上鼓足了腮幫子朝里面吃著,火終于還是著了,上升的火苗燒著,鐵碗的底部被燒得黑黑的,碗里的水燒漲了,水里的與跟蝦子終于有了香味。野子撩起耷拉在眼前的幾縷剛剛被火燎燒掉的頭發,用手抹了抹臉上的灰土。這個樣子蠻滑稽的,我看著看著就笑了。
“喂,你笑什么?”
野子沒有喊我哥直接叫了聲喂,這個小姑娘生氣了。
“沒什么,哥哥覺得你很可愛。”
鐵碗里的魚跟蝦子都熟了,我用手拿起了一條小魚放進嘴里,野子則拿起紅紅的蝦子就吃起來。
“哥,好吃不?”
“恩恩,很好吃。”
所有快樂的背后都會出現懲罰。我跟野子在河蕩子里燒火的炊煙招惹來了野子她爸。我跟野子吃的正開心的時候她爸突然站在了我倆面前,嚇得我手里的魚都掉了。野子也是看見她爸就把蝦子趕緊藏在了身后。野子爸看見鐵碗,作料,灶臺后拎著我跟野子的耳朵就打了我們一頓。我跟野子在七八歲的年紀里靠在門口的大棗樹站了一個下午,夕陽照在我們的臉上,我看著她,她看著我,掛著淚痕的臉上多了一份微笑。
如果說孩提時代我們是沒有煩惱的在一起,那么十七八歲的我們卻沒有了那么多的快樂。
野子的頭發長長了,綁的是一個馬尾。發質很好,我有觸摸到幾次。那種感覺還是很微妙的,第一次是在野子從廁所回來的路上,我急忙忙的跑到她家跟她撞在了一起,然后就摸到了她的頭發。第二次是野子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把她抱在懷里的時候觸摸到了她的頭發。
我有對我的母親說過我喜歡一個女孩,她長的很好看。母親只是笑笑說喜歡就把她帶回來啊。當我把野子喊到家里,當著母親的面說我喜歡她時,野子從我家跑了,母親也哭了。這樣的結局我是想到過,我跟野子是青梅竹馬,可是我跟她只是兄妹。我在十七歲的時候知道什么是愛情后就喜歡上了野子,不是哥哥對妹妹的喜歡,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
長大后的野子還是會喊我哥哥,我也會回應她。她不知道我已經開始喜歡她了,從我家跑掉后我就不敢見野子了,即使是很近的擦肩而過我也沒有了勇氣去叫她的名字。
野子她爸找過我,是在野子從我家跑掉的第三天。第二天的時候我母親找過野子她爸。
“孩子,你知道野子是個怎樣的女孩嗎?你知道為什么我把她當兒子一樣去養她嗎?”野子她爸問我。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野子是我最熟悉的女孩,也是我十七年里唯一一直在身邊的女孩。母親也給我說過野子小時候的事,即使野子七個月大的時候就沒有了母親,她爸害怕她受傷害一直把她當兒子養著。我說我想跟野子說。
我坐在河蕩子邊,野子沒有聲響的走到我身邊坐下。河蕩子的風還是那樣的輕柔,我跟野子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我側過頭去看著野子,她盯著遠處的河面,微閉著雙眼,我知道她是在等我開口。
“野子,你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樣的感覺嗎?”
“你知道我喜歡你了吧!”
“你知道哥哥跟妹妹不是我最想要的結果嗎?”
野子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依舊坐在岸邊望著遠處的河面,她揚起雙手張開懷抱的迎著河風一句話都不說。日落了,風熄了,村里的燈火點燃了。野子站起來拍了拍褲子回家了。
這個夜晚我一直在想野子怎么了,為什么一句話都不給我說。
我躺在床上思索著,好多天了,野子沒有笑過。以前每天跟開心果一樣的丫頭沒有了笑聲她該怎么過?
母親說野子來了。
我沒有反應過來野子就沖進了我房間“哥,一起出去玩,你好久都沒有陪我玩了。”野子笑著說的。
這天陽光是很美的,野子綁著馬尾穿著她很少會穿的裙子,在我面前圈著圈圈。陽光從她頭頂照射下來,我看著被金色的光包裹著的野子好美。已經很久沒有跟野子一起出來玩了,久到我都忘記了上一次這樣出來的時間了。野子她瘦了。
“哥,我想吃冰糖葫蘆。”
“哥,我想吃冰糕。”
“哥,我想吃西瓜。”
我買了好多吃的跟野子走在一起,特別是野子拉著我去超市買了一瓶白酒。我越來越不知道今天的野子怎么了,本想開口問她的,可是被她給堵回來了。“哥,今天你不要說話,今天你只屬于我,我叫你怎樣你就怎樣,不要問我為什么好嗎?”
我朝著野子點點頭,微微笑。
野子朝著我點點頭,微微笑。
第一次夜晚沒有回家在外過夜, 是野子提出來的。她拉著我的手跑在空曠的街道上,她像個了掙脫了束縛的小鳥一樣自由自在的跑著,蹦著,笑著,綁在身后的馬尾搖晃著。這樣的野子好熟悉,又感覺到陌生。我知道今晚的野子不再是以前的那個野子了。
附近的快捷酒店是最后玩累的居所,提著今天買的吃的,喝的野子拉著我上樓進到房間。
一切都像是特意安排的,不對,今天的這一切就是野子安排好的。
酒店的房間格外的安靜,彼此的一呼一吸都聽得清清楚楚,更不用說野子狂動的心跳聲。
“哥,十七年前我們一起來到這個世界,十七年你陪我哭,陪我笑,陪我挨打。你知道我沒有母親,所以需要更多的堅強,爸爸也是這樣教我的。我從來不敢喜歡你,我害怕我會失去你這個不是親人的親人。你在你家里對著你母親的面說喜歡我的時候我不知道怎樣去給你說,所以我跑了,你在河邊你問我的哪些問題我不知道怎樣回答你,所以我選擇沉默。感謝你的喜歡,來我敬你一杯。”
野子端起倒滿白酒的杯子一口喝完里面的酒后哭了,那是一種叫人心疼的無聲的哭泣,淚落在潔白的床單上。
“野子,你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我還在呢。”
這個時候的我不知道怎樣去安慰野子,我也不知道野子的突然哭泣是為了什么。我拉進她靠在我的肩頭,她躺在我的懷里使勁的哭出來了。像一個在外面受了很大委屈的孩子看到親人后的那種發泄的哭泣。我輕輕的拍著野子的而后背,這么大的委屈哪里來的?野子從來都沒有這樣的哭過,她爸爸給她說過沒媽的孩子要堅強。
一瓶白酒兩個不會喝酒的把它給喝完了,到最后都不知道什么是什么了。真的醉了,野子癱軟在床上安靜的睡著了。我帶著難受的胃蓋好她的被子,我承認我吻了她。
從這個夜晚后我再也沒有看見過野子,回到家里面野子她爸給了一份野子留給我的信。
哥: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我們一起生活了快十八年的地方,不要打聽我去了哪里,也不要來找我,我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
你知道嗎,七歲那年我倆被我爸打過后站在門前的棗樹下頂著夕陽彼此望著笑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會喜歡上你。那個時候沒有喜歡的概念,更不知道如何去喜歡一個人。跟在你屁股后面,和你一起做我倆個都喜歡做的那些事情。我回憶著過去的那些年,我倆真的是完美的兩小無猜。
長大后,我越來越依賴你,你發育的喉結,磁性的聲音,高高的個子我在心里暗暗想著我將來要做你的新娘。我也慢慢的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了,每天和你在一起,看著你,我就覺得很快樂。也許這就是青春期少女的內心吧。
可是你沒有表現出來喜歡我,你還是像妹妹一樣的來逗我,來安慰我,來保護我。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上我還是當我做一輩子的妹妹。我不說我喜歡你,我藏著這個秘密,等你來發掘。
也許注定做不了你的新娘,你還記得我不在家的那一段時間嗎?那個時候我躲在沒人知道的小房間里舔舐著被人糟蹋過的身體,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個悲劇,這里我還不告訴你是誰糟蹋了我,我怕你會失去理智,做出更錯的事。當我在出現你的面前時我還是以前的那個野子,沒有改變,依舊蹦蹦跳跳的跟個男孩子一樣。
后來你說了喜歡我,我慌張了。
從你家跑出來后我跑到河蕩子哪里哭了好久,我終于等來了你的喜歡,可是我配不上你了。
你在河蕩子邊問我的那些問你其實我都知道,我表現出來無所謂的態度想叫你不要再喜歡我了。
我還知道那個喝醉的夜晚你偷偷地吻了我。
謝謝你喜歡著我,我走了,留給你一盆狗尾草在棗樹邊。狗尾草跟我一樣,總是會叫人看不起,但是我們都在堅強的生活著。如果你想我了就去看看狗尾草吧。
哥,我走了。
再見。
野子就這樣走了,我還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她就悄悄的不知道去向了。我擦了擦眼眶來到門前的棗樹前,狗尾草搖晃著腦袋。野子,你還回來嗎?
野子你快回來吧。
你種下的狗尾草又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