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還有兩天就過年了，傅今天去城里接外出打工回來過年的瑾。并不是瑾不認得路，是瑾已經身無分文，從縣城回來需要坐30塊錢的大巴。瑾沒有，其實傅也沒有。他走遍了整個村子，借到兩百塊。
瑾在車站看到傅的那一刻，終于流出了眼淚。她忍了很多天，哭的昏天黑地，差點暈過去。她是真的感到眩暈，從上車到現在，厲經34個小時，除了杯子里的那杯水，瑾沒有吃過任何東西。她想去續杯水，最終沒有力氣突破重重人墻。
傅帶瑾去車站后面的小餐館點了碗面，除了兩節蔥花，就是面條，一清二白。傅喝完碗里剩下的一口湯就坐車往回趕。他不知道到家后該用什么迎接歸來的妻子，他甚至不知道，家里的四個孩子是不是已經找到可以吃的東西。
02
傅看著靠在身上熟睡的妻子，血液都快要凝固。他發現心臟跳的有氣無力，好像一不小心就會驟然停止，閉上眼睛再也無法睜開。所以傅不敢把頭放在妻子的頭上閉上眼睛，一刻也不敢。他很久沒有放心大膽的合上眼睛睡個安穩覺。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是無意中發現自己身患惡疾開始的吧。本來是送病危的母親去醫院就醫，沒想到自己也被送上病床。本想順便簡單檢查一下，卻意外發現自己內臟幾乎無一幸免。最嚴重的是肺結核。他有一瞬間看見自己肚子里血肉模糊的一團糟，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傅沒有錢讓自己的身體重新被修復。給母親看病已經負債累累。他穿上自己的衣服，從病床上起來給母親辦理了出院手續，他們一起回到僻靜的山里。傅還有四個孩子需要養活。
傅已經很久沒有回過這個已經開始腐爛的老房子。他在山西的礦山住了將近十年，夜以繼日在地下當搬運工，可他沒有積蓄。花銷永遠比掙得多，如果不是母親病危，他應該一生不會回來。但這次回來或許就是一輩子的事情。傅知道他將很快被埋進這片土地的某個地方。
可他想多活幾年，他最小的兒子剛剛四歲，還沒上幼兒園。長女玉今年剛剛以優異的成績考上縣里的高中，他走遍了能進門的地方，借到學費，生活費卻不知從何而來。
最后還是村里一個稍微條件好一點的人家給傅借了兩千當做玉的生活費，其實大家都明白，這錢永遠也收不回來。
03
玉每天去食堂吃最便宜的飯菜，還是抵擋不住金錢的流失。她想，人如果不吃飯那該有多好，她也不知道吃飯的意義何在，除了活著。
玉從不敢跟同學去逛街，她怕自己忍不住想買點什么，據說學校門口有家面包店，里面的蛋糕很好吃。玉還能想起來蛋糕甜甜的味道，在很多年前，她也曾吃過一個生日蛋糕，很小，她都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但是映像是深刻的，偶爾會有想重溫的沖動。玉從不敢從櫥窗里往里看。有很多時候她寧愿自己是個盲人，眼不見為凈。
可玉又慶幸自己還是一個健全的個體。將來有能力照顧好家人。她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能夠把高中讀完順利走入大學，但是玉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也經常告訴傅，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
04
傅也發現玉的這句話給了自己一種魔力，使他家徒四壁也不曾忘記微笑。前段時間去照相，傅還是笑著的，雖然照相的人并不開心。
傅還記得，他帶著四個兒女去鎮上的照相館照相，付錢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身無分文。所以，照好的寸照也沒能遞到他手中。孩子們簇擁著他在街上走了好幾個來回，后來村里一個熟人開車路過把他們帶了回去。
相片是一定要照的，他得用這個去申請低保。雖然傅還沒到年紀，可是與死亡的距離已經同年邁之人相差無幾，甚至更近了。
不知道是誰聽說了這件事，給鄉里一個私人照相館打了電話，傅才接到傳信去照了照片，笑的很健康。
傅知道他欠很多人太多了。母親腫脹著身體在家里去世，他連棺材都沒辦法買回來。是村里的一戶人家把為自家老人準備的上好棺木無償送給了他，才讓他母親有了安身之所。辦喪禮的錢財也是村里人湊起來的，沒有人說過要他還。后來各種原因借的錢，大家也都默認送給他了。這些傅都記著，他用拙劣的字跡一一記在泛黃的本子上。
05
他也曾試著去努力把錢還給別人。可是胸腔里的東西太渾濁，使他時常喘不過氣來，最后發現什么也做不了。所以瑾才會獨自一人在外打工，那微薄的工資說不上有用也不能說無用。今年廠里虧損，瑾甚至連錢都沒有看到。
這次回來過年，瑾差點連自己也無法帶回來。瑾不知道怎么去面對孩子們，過年也不能給孩子們買件新衣服。他們穿的衣服大部分是別人送的，很多年沒有收到真正屬于自己的。甚至連一顆糖都不能帶回去。
瑾不知道是在夢里還是醒著，她看到四個孩子飛奔過來叫她媽媽媽媽。她就流出了眼淚，淚水滴在傅的手上，融進他的血液里。
傅伸手拍拍瑾的背，告訴她，就快到了。瑾睜開眼睛，告訴傅，剛剛她是真的睡著了。
瑾把傅筋脈突兀的手放進自己的手心里，像當初義無反顧跟他遠離家鄉一樣充滿溫度。瑾到現在也不知道當初為什么要背離父母跟傅逃離，或許該稱作私奔。
傅從沒有富過，從一開始就一窮二白，可是瑾還是跟他走了，跟著他漂泊了十幾年。瑾知道這個人是一輩子的，從他們十幾年前坐上離家的車子，握緊對方的手那一刻開始瑾就知道。也許這就是緣分，一個人終究是要遇到另一個人的，無關乎其他，只要是這個人就足夠了。
現在他們又握著手重新回到這片土地，即使物已不再是當年的物，但人依舊是當年的人。也許是新的開始，這是傅與瑾在一起后在家鄉過的第一個年。即使一無所有。
不，他們還有四個正在長大的孩子。玉已經要長成大人的模樣，很快就能走出去。傅知道，一定要讓她繼續學業，在這個年代，讀書成為貧苦人甚至是改變家族命運的必經之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在過著你想過得生活，也有人過著你想不到的生活。
06
傅和瑾回到家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屋子冒著冷氣，連灰塵都被凝結。瑾看著房子，腦子里出現瞬間空白。
只有兩間屋，客廳既是臥室又是廚房，還有一間房是給玉和二女兒荷住的。除了床再無其他。
瑾在玉的床上坐下，她想拉起被子暖暖手，卻被冰冷的被子嚇得縮了回去。她想象著兩個女兒是如何蜷縮在一起相互取暖，玉怎樣冷的把噴嚏打在荷的臉上和背上。兩個瘦骨嶙峋的女孩怎樣把骨頭碰撞在一起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瑾想的都快流出眼淚來。她不知道自己要怎樣做才能給她們一張溫暖的床。她想著，在過年的時候一定要好好給她們做頓好吃的。可是它不知道，家里連米都快沒有了。
傅正在把米袋子倒過來，不肯放過一粒米。這是唯一能為妻子接風的東西。他還想做點肉，卻只發現灶臺下盆里枯黃的菜葉。他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錢，決定去買點肉回來。
剛走出門，就看到飛奔而來的玉。傅就把錢給了玉，讓玉去買。玉還沒來得及叫媽媽，就走了。她回來時提著兩塊肉，傅對30塊錢能買到這么多肉而驚奇。
結果玉把皺巴巴的錢掏出來給了傅。她說，肉是別人送的，說是過年得有肉才成。傅不知道說什么，過年是應該吃肉。
07
瑾站在門邊看了玉很久，玉才反應過來媽媽回來了。她沖過去抱住媽媽說，回來就好，過年就是一家人團聚，什么都沒有也沒關系，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瑾跟傅一樣從玉的這些話中得到一種力量，她真的開始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人在困苦的時候，話語的力量竟能成為寄托。人是需要精神鼓勵的，是黑暗生活中唯一可見的光。
瑾把房子收拾干凈的時候，傅把飯菜也做好了。難得的肉配上青菜，最健康的搭配。孩子們都吃的一粒米都不曾剩下。傅暗自盤算著，去哪兒借點錢，也想好好過個年。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陪家人過幾個年。
END
ps：我的故事講完了，但是故事本身還在繼續。本篇文章中的人物皆有原型，大女兒玉真真由于家庭貧苦面臨退學困境。如果看到這篇文章的讀者，有意想要資助這樣一個孩子，期望收到您的簡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