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洞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我和哥哥在這里生活了十幾年，日日游蕩在洪洞縣城里無所事事好不快活。八歲那年，哥哥為了救我掉進冰窟，我為此耿耿于心，發誓此生唯他馬首是瞻。哥哥為此甚是欣慰，直直夸我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姑娘。

壹

哥哥十七歲那年，我十三歲。作為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哥哥本著美人吾所愛的宗旨，對洪洞縣里的閨閣小姐充滿了無窮的好奇。什么元宵節啊，七巧節啊他總是摩拳擦掌，躍躍欲上。父親每每看到兒子這樣總是氣的顫抖著花白的胡須“家門不幸啊，易家世代的榮光就要毀在你這個不宵子身上了。”我躲在門后偷偷看著哥哥一抽一抽的肩膀，就知道他又在偷偷笑了。

當然，有時候父親會讓我也跪在地上“笑笑，易家雖算不上什么皇親國戚，卻也世代書香，富甲一方，你好歹也算是大家閨秀，為何日日與你哥哥胡混，當心壞了女兒家的名聲，日后難尋佳婿。”

我看著哥哥在父親身后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低下頭忍住笑“父親大人，女兒知錯了。”

父親悠悠的嘆了一口氣“要不是你們母親過世的早，你們也不至于，哎。”

我看著蒼老的父親，心中隱隱作痛。哥哥拉了我的袖子“笑笑，明日就是清明，我們一起出去踏青。”

我輕輕的扭過頭“哥哥，父親傷心了。”

哥哥心不在焉地拍拍我的肩膀“阿爹老了，愈發多愁善感了，等我為他尋一個好兒媳，他便心情愉悅了。”

我將信將疑的扶了小翠想要回房，外面已然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我恍然想起了那素未謀面的母親，心中濕答答的淌成一片。哥哥說他只記得母親很美很溫柔，容貌已經模糊，太遙遠的過去不如忘卻了更好。

貳

我和哥哥走在郊外的小路上，行人斷斷續續，偶有女子顰顰婷婷走過，哥哥總是目不轉睛地打量許久。我怕失了顏面，總是不斷扯他的袖子。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走著，突然一頂紅色軟轎出現在我們眼前，擦肩而過的瞬間風吹起了轎簾，絕代風華惹的哥哥丟了魂。

我喚了許久哥哥他方才回過神，拉著我一路偷偷跟著那頂轎子直到它進了楊府的門。

回家后的哥哥如同打了雞血，興高采烈地打聽著楊府的點點滴滴。我自當他過不了幾日便轉了興趣，所以任由他每日出出進進。

一日，哥哥紅著雙眼來到我的屋里“笑笑，阿哥今生的幸福就指著你了。”

我騰的站起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楊家小姐已經有了婚配的人家，就是東大街的修家。”哥哥作出傷心欲絕的模樣“沒了楊家小姐我也不想活了。”

我扶了哥哥坐下“這點小事啊，阿哥放心，笑笑一定想辦法讓那修家退婚。”

哥哥看著我突然嘿嘿的笑了起來“笑笑如今也是閉月羞花般容貌，比那楊小姐還要美上十分。”

我啐了哥哥一口“易家容，你莫要拿我尋開心，小心我把楊小姐的事情告訴父親。”

叁

我扶著小翠，走在修公子去學院的必經之路，瞅著他風度翩翩的走來，撇開小翠一個不小心摔倒在他的懷里。

他望著我，如夜空中閃亮的星星一般的眸子里隱約劃過一絲欣喜。我佯作扭到了腳，掙扎著想要去尋小翠“小翠，過來。”

“小姐，想必是受傷了，學生送你回家？”他探尋的望著我。

要讓父親知道我和一男子大庭廣眾之下這樣膩膩歪歪，估計又得男女授受不親教育一番，然后再跪半天。我決定欲擒故縱，見好就收，放長線方能釣大魚。我盈盈一笑“勞煩公子了，小女子尚能堅持。”說完轉過身，扶著小翠想離開。

“小姐，學生冒昧，敢問小姐芳名。”

我嫣然一笑“感念公子掛懷，奴家閨名碧柔，敝姓唐。”說完扶著小翠一本正經的一拐一拐的離開了。

唐碧柔，我的閨中密友，仰慕修公子多時，如今助你尋到如意郎君，請不要怪我。我一邊嘀咕一邊轉圈，哥哥突然進來“笑笑，美色不自勝啊！”

自此以后，我與那修公子偶遇越來越多，漸漸地我能從他眼中看到情意，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于是開始點火“小女子聽聞公子與楊府小姐青梅竹馬，三媒六聘，真是佳偶天成，羨煞旁人啊。”

隔日，我便聽說那修公子要退婚，楊小姐尋死覓活。哥哥聽了立刻央求父親前去提親，父親直勾勾的看著我們倆“寧拆十座廟，莫破一家親。我易青秋自問從未做過虧心事，怎偏偏生了一雙這樣的兒女？罷了，我去提親就是了。”

哥哥心想事成，早已將父親得話忘到了腦后，我坐在秋千上，心中惴惴不安，若那修印天見了碧柔，又反悔，碧柔該情何以堪啊。那我豈不是害了柔柔一生嗎？

我拉著碧柔的手“柔柔，若那修家公子來提親，你可愿意？”

碧柔含羞紅了兩頰“笑笑說笑了，那修家怎能看上我等小門小戶？”

我輕輕地低下頭看著她的眼睛“柔柔，那若他將你當做旁人，來提親呢？”

“我就知道你肯定又冒用我的名字做下了什么事，這次修家退婚是不是你鬧的？”

“柔柔，我發誓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了。”

“笑笑，你要縱容你哥哥到什么時候呢？”

“柔柔，你是應還是不應呢？”

“笑笑，我只愿守著他便好，即便他的心中沒有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肆

哥哥如愿娶了楊小姐，兩人你情我儂好不愜意。

聽說修家去唐家提親了，我心中隱約有些失落。

“笑笑，莫不是你把魂魄丟在了修印天哪里？”哥哥取笑我說。

我不想說話，任由他自顧自的說下去“說來也怪，那修家去了唐家提親，卻唐突的向碧柔遞了一首詩。”

洪洞縣本來很大，大的我感覺很難碰到不想見的人。可是事實上洪洞縣卻很小，小到我只是偷偷溜出來一小會就碰到了不想見的人。斯人白衣勝雪，綽約風姿掩蓋不住滿身的滄桑“你說你是碧柔，可是那明明是另外一個人。”

我退后一步遠遠的站著“她是一個好姑娘，值得您坦誠相待，我或者原本就是一個騙子，不值得公子如此垂青。”

“如果我也如小姐般可以掌控自己的心，那也許將是美好的結局。”

“修公子，對不起，是我錯了。”我真誠的道歉卻也不后悔。我清清楚楚的記得那日大雪紛飛，我失足掉進冰窟，哥哥把我撈起，他昏迷了三天三夜。若是沒有哥哥，何來我如今的人生。

他仔細打量了我許久，突然冷笑兩聲“一句對不起，豈能挽回我付出的真心。”

我跌跌撞撞的回到家，小翠看著我失魂落魄的樣子，趕快扶了我上床。

哥哥和嫂嫂自是甜甜蜜蜜，父親看著昔日拈花惹草的兒子如今和新婦守節知禮，頓時心情大好。只是偶爾看到我無所事事的晃來晃去，心情就又有所失落。沒了哥哥和我一起，我漸漸成了易家的閑人，既掀不起風浪，又不甘寂寞，于是偶爾制造點動靜卻又無傷大雅。

修家來提親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那日我陪著嫂嫂刺繡，閑的無聊。小翠突然沖了進來“小姐，不好了，修家來提親了。”我嚇得一個激靈站起來，對面的嫂嫂斂了雙眼，可是被扎的玉指卻出賣了她。

“阿嫂，你沒事吧？”我俯下身用娟帕小心的擦著。

“我沒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莫要告訴你哥哥。”

我小心的思量著，若是你知道哥哥和我做的事，大約會暈過去。“小翠，你去告訴老爺，我是萬萬不能應允的。”

伍

不知何時父親和哥哥嫂子商量過后，竟背著我允諾了修家的婚事。我一頭霧水的看著自己嫡親的老子和哥哥，心在淌血啊！那日修公子的態度分明是惱羞成怒，我此生完矣。這還是那跳進冰窟舍身救妹的哥哥嗎？

大婚那日，陽光格外燦爛，我和碧柔一同抬進了修家。我偷偷看了看碧柔的嫁衣，一身正紅，想想天下少有平妻，于是再看自己的嫁衣怎么都覺得有點非正紅。想想堂堂易府竟將女兒送來做妾，就算是我活該也不能丟了易家的面子啊！莫非是那修公子使了什么手段，威脅父親不成，左右想了半天，卻也理不出個頭緒。

繁瑣的儀式我身邊一直有一襲紅袍，我更加理不出頭緒，于是像木偶一般任由她們攙扶著進行各種禮儀。

安靜的洞房里沒有一絲聲響，我頂著沉重的鳳冠，加之一天滴水未沾粒米未進，餓得前心貼后背搖搖欲倒。再想想不過抬個小妾，還舉行什么儀式啊，偷偷整到房里你好我好大家好。

輕輕的腳步聲走了進來，我倚著床棱繃直身體。“你最終還是嫁給我了，吾心甚悅。”我抬手想要掀起蓋頭，被一只手摁住了。

“還是讓為夫來吧。”

眼前赫然是那修印天，我吃了一驚“你，你現在不應該在妻子的房里嗎？”

他輕輕地笑了“我如今就在妻子的房里啊！”

“可是柔柔呢？碧柔不是也被娶進門了嗎？”

“你的話太多了。”

“可是你不是記恨我嗎？”

“是啊，可是如今我卻有一輩子來報仇。”

陸

那日風月正好，我遇上了她，她說她喚作碧柔。

二弟悶悶不樂“大哥，我早已傾慕唐家阿柔，你已有楊家小姐。”

得知她騙了我，我卻恨將不起來，既然你先招惹了我，那就用一生來還吧。

易家笑笑，唐家阿柔，終難逃我修家的深情款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