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創 ? ? ? ? ? ? ? ? ? ? ?@作者:王漢平
? ?白雪飄飛的北國之春,風里帶著一股勁兒,即使在早晨還是寒風入骨,但看到東邊橘紅穿透云層的那時起,薄霧散盡,雨雪消融,蓬松的醒土已留下農人的足跡。
? ? 吃過早飯,剛出門就看到石頭牽著他家的白馬從門坎下的小路上經過,打過招呼后,說要去大伯家去種地,路途遠,就用馬駝著肥料去。說罷,他甩了甩馬韁繩,嚇了一聲在一旁不消停的馬兒,轉身牽著它去了。
?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瘦小的身子,身上裹著一件又寬又大,不知是何時他奶奶給縫制的一件衣服,污漬的堆積,只看到厚厚的舊棉襖表面,油滑而滲亮。
? ? ?他是個孤兒, 以前因為家里重男輕女,而他又家里的男丁,所以包攬著家人對他一切的寵愛。
? ? ?然而命運捉弄,他的爸爸,因長年繁重的體力勞動,忙活了大半輩子,卻積勞成疾,結果一病便臥床不起。不懂事的石頭,就那樣站在炕頭邊,親眼看著爸爸垂危的合起了雙眼。不為所動的他,在聽到家里哭聲連片的時候,才“哇”的叫了出來,不停的喊著爸爸。
? ? 那個陰氣潮濕的早晨,一棟陳舊的老瓦房,高高的,在這大山里總感覺飄在云里濕漉漉的,那黑色仿佛被墨水給漆過一樣。
? ? 院子里站滿了人,但很少有人說話,時而有雜亂的哭聲在里屋傳出。那樣的氛圍的確沉重,好奇的我想看看究竟,我們只是在大人們的外圈,至于里面發生什么事,大人硬是不讓我們進去看,拿根竹條,像趕一群鴨子一樣嚇的我們四處逃竄。
? ? 過了兩天才知道原來是石頭的爸爸因病去世。喪事辦完,日子又沒心沒肺的恢復了往常的平靜,除家人感到這一切發生了變化外,村子里的其他人依舊過著自己的生活。對于前些日子的事,也早已不放在了心上。
? ? ?家里沒了爸爸,形同塌了頂梁柱,石頭的媽媽,從小便被父母遺棄,一直由爺爺奶奶養著。后來石頭的爸爸在山西給那老頭家巧遇被招去干活,一個年輕壯漢,勤勞,踏實,被老兩口子看上,覺得把女兒交付給他應該不會受委屈,誰能知道他們老兩口能活過今天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所以過一天是一天,難得有人不嫌棄,也得為苦命的娃著想,于是他們像賣牲口一樣,彩禮結婚一并安排后,直接從山西接回了老家。
? ? 由于她先天性畸形,右腿不便,走路時起伏太大,像過山車一樣一起一落,四十多歲的她長了一張五十多多歲的面容,歲月像一把刻刀,在她旮旯的面容上留下深深的刻槽。她那雙依舊粗糙的手,歲月在這弱小的身軀面前,一點也沒有憐憫這可憐的人。
? ? 她深知自己養活不了這個家,干脆有了離家出走的想法,哪怕尋的一個地方,讓自己的兩個孩子將來不餓肚子,不看人臉色,要口飯吃也好。
? ? ?那天天剛汾明,她提著早已就收拾好的行李,拎著兩個孩子,準備出走。只是事情太倉促,行動邋遢的她動靜過大,機靈的老人還是感到事情的蹊蹺。連忙起身一看,原來是媳婦要帶孩子出走。于是嚇的馬上連哭帶扯的奪來了孩子。兩個孩子見這場面也是驚嚇的大哭了起來。
? ? ?這天濃濃的霧氣里夾雜著煙雨,那種憂郁天氣,讓人難免有些傷感,在這個破落的家庭可謂又有一場生死離別即將上演。村里鄰居聽這狼哭鬼嚎的架勢,都紛紛趕來,有的勸解,而有的年輕人則手插在褲兜里離高站遠,靜觀其變。而那些早早去上學的孩子,站在馬路邊,看著這般“熱鬧”,指指笑笑。當看到各自家長鐵著青的臉,目光穿過人群,直射那懵懂的瞳孔,受到如此驚嚇之余,孩子們都灰溜溜的跑去上學了。
? ?鬧了一個早上,老大和老三對她也是又攔又勸,婆婆是連哭帶鬧的非要把孩子給留下來,那是他們老李家的根。起初他媽也是死活不同意行李都拉扯到大路上執意要走。放話說,誰攔就跟誰急,誰又能知道一個平常只是沉默寡言的農婦會如此憤怒,發出悶雷一般的怒吼。因為她知道,別人無法體會的她的痛苦,也沒有能替她分擔以后生活的重量,一個曾寄生在強壯男人屋檐下的她,家里沒了頂梁柱,又不能出大力勞動,豈不是將她往絕路上逼。
? ? 而她唯一的方式只有離開這里,離開這個叫人傷心的地方,只有這樣她才能在茍延殘喘的茍且里獲得人性的一絲尊嚴,唯有離開這里,才能在將來沒有人知道她兩個苦命的孩子,有如此痛苦難忘的經歷,唯有離開,她的孩子才能和別人的孩子一樣過有尊嚴的生活。離開于她來說更是一種解脫。
? ? 但沒有人能明白她的內心世界,說話向來口吃的她,最終像是啞巴吃黃連一般,把苦水硬是往肚子里咽,痛苦的表情,含滿熱淚的她只是面對眾人口若懸河的語言攻擊下,絕望而又急切的擺著頭。她想說一切都不是這樣的??墒莻挠^的她真是百口難辯。
? ? 最終在全村子人勸解下他媽媽也是忍痛割愛,死活掙扎只把石頭留給了奶奶,妹妹被他媽媽帶走了,自此后,他們就像是風箏斷掉了線,在無消息。石頭一直被奶奶帶著。
? ? 不過父親生前時,家境還算富裕,開過小賣部,爸爸是個很節約的人,積攢了兩大柜子糧食,媽媽一走全留了下來。還有那匹高大而健壯的白馬,一直支撐著他和奶奶的生活。
? ? ?后來聽大人們說道:“老楊家真是命苦,他人細了一輩子,一個好好的家,就這樣敗落了?!碑斒^聽到這話的時候,他只能匆匆走過?;蛟S找個沒人的地方去哭鼻子,或許他內心早已長大,不在乎別人的冷嘲熱諷。
? ? 他還是和別的孩子一樣,見著新鮮的事物內心就抑制不了莫名的激動,也許是孩子向來好玩的天性,看著別人玩他也玩,奶奶只能默默的看著他,偷偷的抹淚。
? ?后來,他的大伯和三爸并不喜歡他,心里有種莫名的排斥感,不過為了堵住村子里人的嘴,有人的時候,對大頭也是關心有佳,沒人的時候,卻總是愛搭不理的,每次當大頭去找三爸家的小弟玩的時候,小弟興高采烈的答應跟他玩時,他分明看到,在一旁洗涮的三媽用那帶滿殺傷力的眼神狠狠的瞪小弟一眼,然后,小弟低著頭,弱弱的說一句:“我――不去了,你――去――玩吧,我得寫作業了。”每個字都說的那么牽強,轉身便進屋去了。三媽也是佯裝著笑臉對石頭說:你看小弟在家要寫作業呢,你去玩吧,等二次,二次你們去玩?!币苍S他永遠不會明白,有種在親情里滋生的謊言讓他成長,而天真的他卻總是信以為真。
? ? 漸漸的,所有的小伙伴都疏遠了他,而唯有哪些小貓小狗卻總是喜歡和他做伴,吃飯的時候他總抬著一個大大的碗,躲在墻角,幾乎是他吃一半,小貓小狗吃一半。那樣的日子,周而復始,別人卻總是發現不了他內心的熱烈,他的確是一個生活里的小人物,那樣渺小,小的讓人幾乎看不到他的存在。都說被世界拋棄的人是可惡的,而他的世界依舊是單純的。他和婆婆,生活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無所依靠。
? ?不過父親生前留下那匹馬,婆孫兩人,沒力氣使喚,但更舍不得賣,健壯的馬兒日漸消瘦,奶奶心里是疼惜不已。
? ?以前的時候,爸爸去地里勞作,媽媽會在家時長牽著馬去河邊吃草,閑余之時用背簍給馬兒割一背簍夜草。馬兒總是被她靜心照料,光滑的毛色,發亮如剛出窖的瓷器上了一層閃閃的釉色,順馬背撫摸那完美的曲線,看著就有一種強勁的力量直奔那徐悲鴻繪畫的《八駿圖》里去了。那神色,那氣質,以及天然的烈性。在這小小的山村里,就像殺年豬誰家的最肥最大,而因馬的健壯時時被人們互相抬稱。
? ? 媽媽走后,也就沒人再如此精心去喂它了,這些日子,它顯然消瘦了很多。肚皮上漸漸顯露出了肋骨,手摸著,依稀可見。當馬兒不消停把槽邊木樁上的柴皮啃著吃掉的時候,誰能想象一匹馬兒內心的饑渴,它的心如這一夜敗落的家一樣,從山頂墜落懸崖,摔的支離破碎,那炙熱而火紅的鮮血,隨時間的延伸而變得暗淡。
? ? 后來,這個生活中的小人物,并沒有被現實打敗,而是和奶奶相依為命,像是滑落懸崖的人突然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向上奮力的掙扎。
? ? 都說無依無靠的孩子早當家,而他在生活困苦的磨礪中,慢慢變的成熟。那永久矗立在他心中的依舊是土墻灰瓦,看青石板上面的青苔,一層層堆積在悄無聲息的為他添著年歲,那股脆弱的稚氣在堅韌中慢慢逃離,沉淀在歲月里的記憶,如今一切猶如幻影,風來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