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無關(guān)生死,愛情高于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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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彎明月,一山殘雪,一座孤橋,一個草屋。
屋內(nèi),一張桌,一把劍,一壺酒,一個人。
桌是好桌,檀木漆黑。
劍是寶劍,兩彎秋淚。
酒是美酒,千里飄香。
人是妙人,顧盼神采。
夜,越深越寒;酒,越來越少;人,越喝越醒。
酒,是個好東西,也是個壞東西。它能讓快樂加倍的快樂,也能讓憂愁更加的憂愁。
“借酒澆愁愁更愁。”
憂愁的人,醉酒后,更容易想起過去,那些本該忘記的過去。
人有時候很奇怪,該想起的事情總是想不起,該忘記的事情永遠(yuǎn)忘記不了。
對于他來說,回憶過去就是增加當(dāng)下痛苦。當(dāng)然,痛苦并不是一件壞事,至少它證明他還活著。
二
月光,靜瀉于山崗之間。
山是老山,蜿蜒起伏。一場大雪,掩蓋了山樹的蒼綠。而滿山銀白,何嘗不是一道靚景?
山腳處,一間草屋,坐北朝南。屋前有棵梅花,于月光中靜靜綻放。
不遠(yuǎn)處,一人影踏月而來。
此人頭扎方形頭巾,身著淺藍(lán)長衫,身形略顯佝僂。方面孔,箭字眉,胸前白須髯髯。觀其年紀(jì),五十上下。顯然是位老者。
老者走至梅花旁,見梅花已開,兩眼放出興奮的光芒。
他靠近梅花,把鼻子湊近花瓣,深深地吸了口,一股幽香侵入肺腑。
“阿梅,快來啊,阿梅。”老者沖草屋呼喊。
話音未落,房門打開,從草屋里走出一位老婆婆,滿臉皺紋,頭發(fā)銀白,走路搖搖晃晃。
“哎呀,老頭子,咱們的梅花終于開放了。”老婆子拉著老者的胳膊,仰望著老者,亦是滿臉歡喜。
梅分多種,他們這種“烈焰多萼”,是梅花中的極品,對土壤和天氣的要求很高,很難栽種。為培植這株紅梅,老者可謂辛苦異常。
十年,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不算短的一段時間,他都用在了這株紅梅上。選種,培育。因?yàn)榈赜蚱溆性颍皫卓脹]等到開花就死了。如今,這株紅梅能在毫無征兆地開放,給他們帶來的驚喜和感動溢于言表。
“梅影橫斜月光淺,暗香浮動夜已深。”
老者摟著老伴,靜坐梅前,賞花觀月。
歡樂的時光總是易過。天漸漸寒了,月亮也斜掛西天。老者伸了伸懶腰,極不情愿地?fù)u醒熟睡在他胸間的女人。
“阿梅,回屋吧,小心著亮。”
老婆婆點(diǎn)點(diǎn)頭,兩人并肩起來,手挽手,進(jìn)了房間。月光透著窗棱照進(jìn)房內(nèi),望著皎潔的月光,老婆婆無以入睡。
老者看了老伴眼,道:“要不我摘一朵,擺在床前?”
“你要小心,別把花弄痛了。”老婆婆叮囑道。
老者披衣起床,打開房門,一股冷風(fēng)迎面吹來,帶來絲絲寒意。老者望著紅梅,心里愈發(fā)感動。這么冷的天,還把美麗帶給人間,真是辛苦它們了。
心想著,走到梅前,正要彎腰摘花,忽然看到地上有一個東西,月光中,灼灼生輝。老者彎腰撿起。是一朵梅花,異樣的紅火,異樣的漂亮。唯一不同的是這是一個用純金打制的梅花。
老者的心“咯噔”一下,整個人猶如掉進(jìn)了冰窖里,雙手顫抖,臉上的肌肉也不停地哆嗦。“梅花令”老者驚恐地說出了手中物件的名字。
無怪乎老者的恐懼,如果我們能明白老者的過去,如果我們知道老者隱居這里十多年,如果我們能明白“梅花令”所帶來的是怎樣的災(zāi)難。我們就能體會到老者的恐懼是人之常情了。
“老頭子,你怎么了?還不快進(jìn)屋?”老婆婆在屋內(nèi)喊。
“這就來。”老者急忙把“梅花令”藏起來,胡亂地摘了朵梅花進(jìn)屋了。他把梅花交給老伴,未脫衣,躺在老伴身邊。老者閉上銀鏡,努力不讓自己想方才的事情。
他希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又或是自己看花了眼,根本沒有什么“梅花令”。都十多年了,自己隱姓埋名,該發(fā)生的事情早就該發(fā)生了,何必等到今日?可,當(dāng)他的手觸及到那個冰冷的東西時,瞬間就把他拉回了現(xiàn)實(shí)。
“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完了。‘梅花令’出現(xiàn),一切都完了。”
他翻來覆去老是琢磨這件事情,弄得老婆婆也睡不著覺。她用手推了推老者問:“你這是怎么了?是不是腰上的傷又復(fù)發(fā)了?”
“嗯,啊!”老者含糊道,“或許是吧,今日上山打獵,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就說你,剛下了雪,山上路滑,你就別去了。可你偏不聽。現(xiàn)在倒好。明日啊,你到老王那里抓幾服藥,老是痛也不是個辦法。”老婆婆啰嗦道。
“知道了,睡覺吧。”
三
次日,天剛放亮。老婆婆早早起床,熱了幾個饅頭,用手絹包起來。讓老者帶著。老王離他們這里有五十里路,來回要走一天的時間,老婆婆怕老者在路上挨餓。在老婆婆的叮囑聲中,老者出門了。
走了十多里路,老者突然返身回走,然后穿過一個隨道,進(jìn)了一個山谷。老者左右測量了下距離,果斷地走到一棵老樹下,從懷里拿出一把匕首,刨了一個坑,不多時,老者從里面拎出一個長長的木盒子。打開盒子,里面靜躺一把劍。三尺多長,劍柄鑲著寶石,紅色的,像女人的守宮砂。
老者雙手敬劍,對著陽光拔出劍鞘。一道寒光直沖牛斗,劍體如兩汪秋淚。
老者雙手托劍,自語道:“老朋友,咱們又相見了。你一定怪我吧?為了她,留你在這里寂寞了十多年。現(xiàn)在,我又有事找你了。我知道,你一定很煩,不愿意重出江湖。我也是啊,每天對著清風(fēng)朗月,生活了十多年才恍然明白,我們一輩子苦苦追求的幸福其實(shí)就在身邊。”
“但是,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我不找你又能找誰?我一輩子只有兩個朋友。十年前,他走了,我知道他一定恨我,所以十多年來從沒有聽聞過他的行蹤。說句心里話,我真的想見他,不是要他幫我,而是想當(dāng)面說聲對不起。”
“我不知道今生還有沒有這樣的機(jī)會?恐怕沒有了。‘梅花令’找上門來,我的死期也就不遠(yuǎn)了。我這次來找你幫我做最后的搏斗不是為了我,是為了她。這么多年,她跟著我受了太多的苦,我不能在讓她受一絲委屈。”
“老伙計(jì),這次咱們并肩作戰(zhàn),不論生死,我都不會舍棄你了。”
老者用手輕撫劍體,臉上露出一種很享受的感覺,似乎他手里的不是一把劍,而是一個女人。他撫摸的不是劍體,而是女人的胴體。確是,對于一個劍客來說,劍就是他們生命中的女人,只有好好地對待這個女人,不移情,她也會好好地對待你。反之,當(dāng)劍客對自己的劍冷漠時,災(zāi)難會隨時而來。
他大吼一聲,振起雙臂,“明月當(dāng)空”,“月照清溪”,“九天攬?jiān)隆币徽薪右徽校瑒ξ桡y蛇,人若蒼龍。若非有人親眼觀看,絕對想不到這個貌不驚人,走路都很困難的老者竟然會如此高深的劍術(shù)。
他這套劍法叫“明月劍法”。從他懂事,他就開始練這套劍法,從早晨到一直練到晚上,除了吃飯睡覺。他不知道師傅為什么要如此苛刻地對待他。直到他二十歲,快要下山時,師傅告訴他督促他練劍是為了報(bào)仇。
師傅說,他是在回山的途中,看到仇家追殺他的父母。當(dāng)時仇家已經(jīng)把他的父母殺死了。正當(dāng)仇家對他,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下手時,他師傅出手救了他。當(dāng)時那些人都蒙著面,唯一的線索其中一人胸部有個紫砂胎記。
下山尋仇中,他得罪了“梅花令”的主人。為躲避“梅花令”的追殺,他隱身此處,一躲就是十余年,若不是“梅花令”再次露面,他恐怕就會如此地老死下去。他忽然有些愧疚了,愧對師傅殷勤的期望,愧對父母的在天之靈。如果,他能躲過此劫,他一定會出山復(fù)仇。可他能躲得過嗎?
腰部的傷又隱隱作痛。“真的得找個醫(yī)生看看了。”他暗道。于是,他又把長劍埋了回去,但他對長劍鄭重承諾,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能永遠(yuǎn)在一起了。
四
沒有人知道老王頭的來歷,即便是同他相鄰十多年的鄰居。十年前,他突然在這里出現(xiàn),然后開了一個藥鋪。平日里除了為人看病,他很少與人交談。找他看病也要依從他的規(guī)矩,先把自己的病例和身世寫在一張字條上,隔著門縫遞進(jìn)去。若是他想為你看病,便會打開門。若是不想給你看病,任你哀求三天三夜也無濟(jì)于事。因此,鄉(xiāng)里人為他取了個外號“王老怪”。
老者把寫好的字條遞進(jìn)去,半柱香功夫,房門打開。老者慢步進(jìn)去,房門自動關(guān)上。房間里極其昏暗,并充斥著中藥的味道。老者見藥鋪前坐著一個人,身形枯瘦如柴,一張臉毫無表情。
“梅老大?你就是梅老大?”王老怪用眼睛看著老者。
“我姓梅,家里的長子,他人就叫我梅老大。”老者道。
“你說你腰痛,過來,讓我看看。”王老怪道。
老者走過去,掀起衣服,邊讓王老怪診斷邊道:“昨日上山,崴了一腳,回來腰部就開始痛了。”
“腰部確實(shí)有傷。真是上山崴的?”王老怪問。
“難道還有其他原因?”老者問。
“我希望沒有。不過,我看你這傷情,很難醫(yī)治。”王老怪道。
“無藥可救了?”老者問。
“吃藥沒用。給你個建議,你若是聽從我的話,保你平安一輩子。”王老怪道。
“說出來。”老者道。
“趕快離開這里,有多遠(yuǎn)走多遠(yuǎn)。”王老怪道。
“我在這里十多年了,不想搬也不可能搬。”老者道。
“那我就沒辦法了。這里天氣寒冷,并且道路難走,不利于你腰傷的康復(fù)。你要不聽我的話,死路一條。”王老怪道。
“腰傷能死人?”老者問。
“牙痛還能要人性命,何況腰傷。”王老怪道,“換個地方,換一種運(yùn)氣。你現(xiàn)在是危機(jī)四伏,霉運(yùn)當(dāng)頭。說的再難聽些,你馬上就有生命危險(xiǎn)了。”
老者聽他這是話里有話,他警惕道:“你到底是誰?”
“一個大夫。他們都叫我王老怪。如果你想叫可以當(dāng)著我的面叫,我不會生氣。”王老怪道。
“你確實(shí)是王老怪,但你不是大夫。”老者穿好衣服,就要往外走。王老怪在后面喊道:“你還沒給醫(yī)藥費(fèi)?”
“你沒給我拿藥我憑什么給你錢?”老者問。
“我看病一般不用藥。再說你這病不是藥物所能解決的。”王老怪道。
“但是你沒有把我的病看好啊?”老者問。
“我已經(jīng)給你看了,并且給你開了藥方,是你自己不聽,不能怪我。就好比我給你抓了藥,你不吃。難道你就不給我藥錢?”王老怪道。
老者從懷里拿出一些碎銀子,給王老怪。王老怪顛了顛道:“就這一點(diǎn),不夠。”
“可我身上就這么多了。”老者道。
“我不信,讓我摸摸。”說著,王老怪走到老者跟前,雙手在老者身上亂摸,并從老者懷里摸出了“梅花令”。老者見王老怪拿出“梅花令”,心中大駭,忙要奪過來。
王老怪很是失望地道:“就這么一塊破爛東西,你也真夠窮的。”
老者見王老怪面色平靜,肯定他不是江湖中人。因?yàn)椤懊坊睢钡拿^實(shí)在太響亮了,但凡有點(diǎn)江湖經(jīng)歷的人都知道“梅花令”。
“你走吧,這個東西放在我這里,抵債了。”王老怪道。
老者本想把“梅花令”要過來,可轉(zhuǎn)念一想,放在自己身上萬一讓阿梅看到就不好了。倒不如放在他這里,反正他也不是江湖人。
從王老怪家出來,老者徑直回家。半途中,老者又看到一個“梅花令”,在道路的中央,靜靜地躺著。
江湖傳言:梅花三道令,閻王來取命。
現(xiàn)在第二道“梅花令”出現(xiàn)了。等第三道“梅花令”出現(xiàn)時,就是他的死期。
死,他并不怕。怕的是明知道要死,可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是下一個瞬間?還是晚上睡覺時?又或是明日同阿梅吃飯時?
五
家中,阿梅正倚門瞭望,遙見老者走來,忙迎過去。拉著老者的手,上下打量道:“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天都要黑了。老王頭怎么說?有沒有抓藥?”
“不礙事。休息一兩天就好了。”老者道,“你怎么在外面站著,天這么冷,看把你的手都凍紅了。我?guī)湍闩!?/p>
老者把阿梅的手放在自己懷里,兩人有說有笑到了自家房前,房前的那株梅花開的更旺盛了,迎著寒風(fēng),每朵花都努力地展示著自己的美麗。
“你看,多漂亮。昨晚才剛開放,今日就全盛開了。”阿梅歡喜道。
老者敷衍著笑了笑,心里認(rèn)為這并不是一件好事。全都盛開,接下來就是枯萎。若永遠(yuǎn)不能達(dá)到頂點(diǎn),也就永遠(yuǎn)不會凋零了。
物極必反,月滿則缺。
老者收拾起傷感的情緒,深吸了口氣道:“這里太冷,咱們進(jìn)去吧。”
兩人相互攙扶著,進(jìn)了房間,桌子上擺好了碗筷,還有一瓶酒。老者看著阿梅問:“今天是什么日子?”
阿梅去廚房里,端了一過水餃出來。道:“今日是冬至,這里的風(fēng)俗要吃餃子的,你忘了?”
“看我這記性,我說這兩天冷的異常,原是到了冬至。”老者道。
“是啊,想想梅花怪可憐的,這么冷的天,還爭相地把美麗帶給人間。真是不容易。”阿梅道。
“雖然不容易,但他們不可憐。”老者感慨道,“抗拒嚴(yán)寒,努力地把美麗和溫暖帶給人間,這是他們的使命,也是他們生而為花的命運(yùn)。能在生命最后一刻完成自己使命,死亦無憾了。”
“今是怎么了,生啊死啊,盡是些不吉利的話,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阿梅問。
“沒事,你多想了。吃飯吧。”老者坐下,阿梅倒了杯酒,遞到老者跟前。這時,外面有敲門聲,阿梅去開門,外面站著兩人,一老一少。阿梅認(rèn)識,是他們的鄰居,阿慶婆和她的兒子虎子。
“阿慶婆,這么晚了,你來有事啊?”阿梅問。
“阿梅嫂子,大哥在家嗎?”阿慶婆問。
“你找我相公啊,他在里面吃飯呢,快進(jìn)來吧,外面冷。”阿梅閃身,讓阿慶婆和虎子進(jìn)來。
進(jìn)屋后,阿慶婆“噗通”一聲,沖老者跪下,阿梅被阿慶婆的舉動驚住了,她正要問怎么回事?阿慶婆又一把拉住虎子,硬生生地也把虎子拉跪下。
“虎子,快給你的救命恩人磕頭。”阿慶婆道。
“阿慶婆,怎么回事?地上涼,咱們站起來說話。”阿梅拉著阿慶婆的胳膊,想把阿慶婆拉起來。阿慶婆扒開阿梅的手,激動地道:“嫂子你不知道,要不是你家大哥,我兒子就……”
“阿慶婆,事情都過去了,不要提了。”老者忙攔住阿慶婆的話。
阿梅看看阿慶婆,又看看老者,不解地問:“怎么?我不便知道嗎?”
“不是。”老者道,“只是舉手之勞,沒什么好說的。”
“我就要阿慶婆說。”阿梅轉(zhuǎn)臉看著阿慶婆道,“阿慶婆,你說,到底怎么回事?”
“阿慶婆,天都黑了,你領(lǐng)著虎子先回家,有什么事咱們明天再說。”老者道。
“明天?為什么要明天?天黑了我提著燈送阿慶婆。阿慶婆,不要理他,快點(diǎn)說。”阿梅催促道。
“大哥,我這是說還是不說?”阿慶婆望著老者,為難道。
“要說你就說吧。”老者嘆了口氣道。
“那我就說了。”阿慶婆道,“事情是這樣,我家那口子不是好賭博嘛,欠了一屁股錢。前天,有個放高利貸的跑到我家去,說我家那口子還不起錢,要把我家虎子拉去抵賭債。我當(dāng)然不同意,可他們有三五個年輕人,把我打了一頓,拉著我家虎子就要離開時,你家大哥遇到了,三下五除二把幾個地痞打跑。”
“原是這么回事,我當(dāng)多大的事。阿慶婆,你的心意我們都心領(lǐng)了,要沒有什么事,你領(lǐng)著虎子回家吧,天越黑越冷。”阿梅道。
“那好。嫂子,大哥我走了。”阿慶婆領(lǐng)著虎子出了房間。阿梅站在門口喊:“以后常來玩。”
等阿慶婆走遠(yuǎn)了,阿梅關(guān)上門,瞟了老者一眼,飯也不吃,坐在床邊,滿臉怒氣。
老者過去,賠笑道:“生氣了?我就怕你生氣,所以才沒說。”
“我不是氣你不告訴我。我為什么生氣你自己心里明白。”阿梅道。
“我知道你為什么生氣。你是不知道當(dāng)時的狀況,你若是……”
“我不知道?十年前我不知道,現(xiàn)在我還不知道?你說說,咱們九死一生,隱姓埋名這么多年為什么?我不求你給我多好的生活。但你連最基本的平平安安的生活都不能給我嗎?”
“對不起,讓你受苦了。”老者賠罪道。
“苦我不怕。我怕以后連吃苦的機(jī)會都沒有了。我現(xiàn)在怎么個情況你不是不知道,不要說他們來了,即便是一個小孩子,我也打不過。”
阿梅的話讓他想到了殘酷的現(xiàn)實(shí),是啊,阿梅現(xiàn)在已是一個廢人,而“梅花令”主找到了他。憑他自己的武功,沒有任何希望。現(xiàn)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話把阿梅氣走,最好在第三個“梅花令”出現(xiàn)前,讓她走的越遠(yuǎn)越好。
“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你想怎么樣?”老者問。
“我能怎樣?改變現(xiàn)實(shí)?還是改變你?”阿梅嘆了口氣道,“我唯一可做的就是改變我自己。”
說著,她起身收拾衣服,找個一個包袱,把衣服包起來。老者問:“你要走?”
“我現(xiàn)在很亂,想靜一靜。”阿梅道。
六
波瀾起于微浪,壯大始于細(xì)小。人生亦是如此,往往人生格局的轉(zhuǎn)變,起因卻是一件漫不經(jīng)心的小事。回想老者的人生,造成他現(xiàn)在的生活原因,始于那一次隨意的決定。
那是他行走江湖的第二個年頭。和任何一個初闖江湖的年輕人一樣,憑著精湛的劍法,他贏得“明月劍客”的美譽(yù)。也和他們一樣,在享受名譽(yù)帶給她的快樂同時,也為是否要隨波逐流,變得想大多數(shù)人一樣,見利忘義,蠅營狗茍而失去原本的純真和善而做左右的思想斗爭。如果,如果說現(xiàn)在在遇到當(dāng)時的情況,他會不會不顧一切地行俠仗義?很難說了。
當(dāng)時的情況是這樣子,先是他得到一個信息,“七星派”掌門人魏七星與他父親生前有過節(jié)。再往“七星派”的路上,他遇到了一起兇殺,十多個蒙面人追殺一對父子。父親已經(jīng)受了很重的內(nèi)傷,但他還以一抵七,拼死的保護(hù)自己兒子。看到這種場面,他忽然想到師傅的話,當(dāng)時若沒有師傅的出手相助,他早就死了。現(xiàn)在自己遇到這樣的事情,若不出手相助,會遭天譴。
在他的幫助下,那對父子成功地逃走了。最后,那七個蒙面人見不能奈何他,就放下一句話,讓他報(bào)出名號。
都怪他年少輕狂,目空一切。如果換做現(xiàn)在,他不會說。顏面,名聲同性命相比,分文不值,這是他現(xiàn)在悟出的生活哲理。只是當(dāng)時他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告訴他們他是“明月劍客”冷寒星。
七
麻煩隨即而到。他被十多個蒙面人圍住。為首的是一個妙齡女子,看到妙齡女子腰際的“梅花令”,他明白自己惹上的麻煩會有大多。“梅花幫”雖是江湖中一個新興的幫派,但它的擴(kuò)展速度匪夷所思,而它幫內(nèi)的弟子更是人才濟(jì)濟(jì)。尤其是“春夏秋冬”四位使者的武功更是出生入畫。
當(dāng)下,站在他面前的便是“夏荷使者”。雖然她是個妙齡女子,可武功遠(yuǎn)比冷寒星高。三十招,冷寒星就無還手之力。關(guān)鍵時刻,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把冷寒星救走。救他的這個人是“清風(fēng)寨”的寨主風(fēng)無痕,比他大了將近四十多歲,但年齡不是問題,兩人一見如故,三言兩語,便堆土為香,歃血結(jié)義。以后的日子,兩人同住同行,一起浪跡江湖。
八
收拾好東西,阿梅挎著包,慢慢地朝外走。老者在后面低頭跟著。出了門口,老者一把拉住阿梅的包道:“天黑,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我都習(xí)慣了。”阿梅往回拉,爭執(zhí)中,從老者身上掉出一件東西。借著微弱的燈光,阿梅依稀有些眼熟,她彎下腰,小心地?fù)炱鹞锛旁谑终浦校K于看清楚了,是“梅花令”。
阿梅手一顫,“梅花令”掉在地上。她往后退了兩步,雙手捂著耳朵,一直搖頭。老者向前一步,緊緊地?fù)ё“⒚贰R皇謸崦⒚返念^,低聲道:“不要怕,有我在,一切都會過去的。”
或許是老者的話起了作用,又或者是阿梅早已有了準(zhǔn)備,方才只是突然見到,手足無措。等她回過神來,認(rèn)清了現(xiàn)實(shí),她是可以面對的。
“第幾塊了?”阿梅問。
“第二塊。”老者如實(shí)回答。
“梅花三道令,閻王來取命。你應(yīng)該早點(diǎn)告訴我。”阿梅道。
“我怕你擔(dān)心。”老者道。
“現(xiàn)在我就不擔(dān)心了?從隱居在此的那一天起,我就日日夜夜的擔(dān)心。都擔(dān)心十多年了。”阿梅道。
“對不起,我讓你受苦了。”老者道。
“我是受苦了。”阿梅道,“比起以前的生活,現(xiàn)在的日子真是連乞丐都不如。可我不后悔,能和你在一起,再苦的日子我也能忍受。所以,你用不著說對不起。嚴(yán)格說來,我還要謝謝你,是你讓我明白了除了服從,除了殺人,除了享受錦衣的生活外,還有更值得珍惜和向往的生活。”
“你千萬不要這么說。”老者道,“你能不怪我我就很高興了。在我的人生中,能認(rèn)識你,和你相愛,我想,我這輩子也就死而無憾了。”
“既然咱們都死而無憾,為何還懼怕死亡?與其日復(fù)一日地在恐懼中等待,倒不如站起來勇敢面對。即便是死,也要轟轟烈烈。”阿梅道。
“好,為了愛情,即便是死,也要轟轟烈烈。”老者高聲道。
九
次日,老者買了條魚回來。因?yàn)樽蛱焱砩希⒚氛f她要為他做一次“西湖醉魚”。這道菜可是老者的最愛。不是說這道菜有多么名貴和好吃。而是在他對父母的記憶中,緊緊存留了“西湖醉魚”的味道。每次品嘗這道菜時,他便會想起母親,盡管他腦袋里沒有一絲關(guān)于母親的記憶,可憑著“西湖醉魚”的味道,他似乎追尋出他母親應(yīng)該是慈愛善良的。
只是,當(dāng)他們隱居在此后,他們的心思都放在如何不被對手發(fā)現(xiàn)這件事情上,哪里還有閑心做“西湖醉魚”。所以,昨晚當(dāng)阿梅提及要為他做一次“西湖醉魚”時,他就要感動壞了。他轉(zhuǎn)了個身,緊緊地?fù)е⒚返难惺苤臏囟群腕w香。不知不覺,他心里涌起了一股欲望。
好久沒有這種欲望了。整日心里疑神疑鬼,生怕敗露了自己的行蹤,生活在緊繃的防線里,哪還有什么欲望可言。即便是是每次的例行公事,他們也只是草草了事,完全沒有魚歡可言。
阿梅雖背對著他,可從他那寬厚的手掌中傳遞出的溫暖和他那急促的呼吸聲中,她能感覺到他現(xiàn)在的饑渴是最原始的,毫無雜念。
女人,天生是要愛撫。猶如田地里的禾苗,長久得不到雨水的滋潤,雖不至于死,但會失去天生的色彩。內(nèi)力里,她也希望能被自己的愛人好好地滋潤一次,只是女人天生的矜持讓她無形于色。當(dāng)下,愛人強(qiáng)烈的擁抱,激發(fā)了她深深壓抑的饑渴,再也顧不得女人的矜持了。她翻過身,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的愛人,渾身發(fā)抖。
在這個月明星希的夜晚,屋外,紅梅正散播著生命中最后的色彩,盡管有些凋零,但無改它涌動的色彩。
紅,是一團(tuán)火,更是一腔血。在冰冷的夜晚,它是一種希望,一種永獲的新生。
房間內(nèi)的動作聲震落了屋外的花瓣,一片一片,灑落滿地的紅,是處子之血,純潔無暇。
十
魚買回來了,兩條。本是要買一條的,賣魚人說好事成雙。老者把魚殺死,阿梅忙著除魚鱗,清洗魚肉。老者生火煮水,阿梅則忙著放各種佐料。
很快,魚熟了。整個房間都彌漫著醉魚的香氣。阿梅把剩在盤子里的雨端上桌。她忽然發(fā)現(xiàn)家里沒酒了。告訴老者一聲,阿梅出去打酒。老者面對著醉魚,心里百感交集。不多時,阿梅回來了,踉踉蹌蹌,提著空瓶子。
“怎么回事?你不是打酒去了嗎?”老者問。
“我看到他了。”阿梅說。
“他?誰?”老者問。
“風(fēng)無痕。”阿梅道。
“無痕?你確定是無痕大哥?”老者緊張地問。
“不確定。我只看到他的背影。背影很像。”阿梅道。
“你說清楚。”老者道。
“方才我出去打酒。路上,忽然跑出一匹瘋了的馬,那匹馬在集市上橫沖直闖。眼看就要踏死一個孩子。電光火石之間,竄出一個人,把那孩子從馬蹄下救出。從那人飛身救人到孩子脫險(xiǎn)后離開我都一直看著。”阿梅道。
“你既然認(rèn)出他是風(fēng)無痕,為何不上前攔住他。”老者問。
“我現(xiàn)在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經(jīng)歷了上次的災(zāi)難,我已經(jīng)是個凡人了。身上沒有一點(diǎn)武功,哪里追的上他。”阿梅道。
“對不起。”老者道。
“不過……”阿梅道。
“不過什么?”老者問。
阿梅很想說不過她知道風(fēng)無痕就是王老怪。可她轉(zhuǎn)念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她打算不告訴他這個秘密。
“不過,不過,我想他既然在這里出現(xiàn),就表明他住在這里,咱們還是有機(jī)會再見到他的。”
十一
納蘭曾說,人生若只如初見。可對于他們來說,初次見面并不是特別的美好。盡管那是一個多情的夜晚,有多情的花香,多情月光和多情的風(fēng)。
他剛與新交的朋友風(fēng)無痕分手。因?yàn)榍屣L(fēng)寨出了點(diǎn)問題,風(fēng)無痕趕著回清風(fēng)寨。而他
繼續(xù)北上,準(zhǔn)備連夜趕往“七星派”,希望從魏七星哪里得到些蛛絲馬跡。因?yàn)樵鹿夂芎茫运呝p月邊趕路。路過一家客棧時,他還買了一壺酒,舉杯邀明月,將是何等的灑脫。想想就讓人留戀。當(dāng)然,這種美好的境界也只存在于想象中,實(shí)際上,當(dāng)他舉起酒杯時,出現(xiàn)了四個黑衣人,分東南西北把他包圍住。每個人都手持長劍,目露兇光。
他慢慢地放下酒壺,因?yàn)槔锩孢€有酒,他怕撒掉了。然后,他彈了彈身上的浮塵,緩緩地拔出自己的劍。一切進(jìn)行的都很緩慢,當(dāng)然圍困他的四個黑衣人以為他會緩慢地出劍時,他突然長嘯一聲,“月照清溪”“月下?lián)崆佟薄懊髟庐?dāng)空”,三招連發(fā),快若閃電。瞬間功夫,他的劍刺中左邊黑衣人的“天池”,刺中右邊黑衣人的“章門”,刺中前面黑衣人的“歸來”,刺中后面黑衣人的“石關(guān)”。
他不想殺人,更不想和“梅花幫”的人結(jié)仇,所以在制住四個黑衣人后,他拎起酒壺,準(zhǔn)備繼續(xù)趕路。突然,從他側(cè)面飛來幾個暗器。他揚(yáng)起酒壺,一枚暗器打在酒壺上,另一個暗器被他的劍擋落,最后一個暗器被他用牙齒咬住。
“‘梅花幫’的人也偷偷摸摸嗎?”他朗聲問。
從黑影里閃出一個人,一個女人,一襲白衣,面若三月桃花,目似九天明星。身材玲瓏,皮膚白皙。兩人雖相距甚遠(yuǎn),可他依然能聞出從白衣女子身上散發(fā)的淡淡清香。這種香氣讓他想起了數(shù)九寒天的梅花,高傲冰清。
“我做事從不偷偷摸摸。我只是送你三樣?xùn)|西。”女子輕啟玉口,輕聲慢道。
“東西?什么……”他低頭看到方才襲擊自己的是三朵梅花。
“梅花三道令,閻王來索命。”白衣女子道。
“我知道了,你是‘冬梅使者’梅月心。”他道。
“你是“明月劍客”冷寒星?”梅月心問。
“不錯,我就是冷寒星。”冷寒星道。
“那就好。”梅月心道。
“有什么好的?”冷寒星問。
“證明你是冷寒星,至少說明我沒有殺錯人。”梅月心道。
“你自信能殺的了我?”冷寒星問。
“我一定能殺的了你。”梅月心道。
“我就不明白,像你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這多情的夜晚,應(yīng)該是和愛人相伴,共度良宵美景。而你卻拿著劍,到處殺人,是否辜負(fù)了這一把明月?”冷寒星問。
“明月夜殺人也很浪漫。”梅月心道。
“看來你是個天生的殺手。”冷寒星道。
“少廢話,拔劍吧。”梅月心道。
“和女人相斗,我從不先出招。”冷寒星道。
“好啊,既然你成心找死,我成全你。”梅月心飛身撲來,朗月下,她那優(yōu)雅的身影讓人沉醉。似乎她使出的不是殺人的武,而是美妙的舞。直到她的長劍刺到他的面頰,他才意識到,她是來取他性命的。
他慌忙拔劍,兩人你來我往,大戰(zhàn)一百多個回合,沒分勝負(fù)。打斗中,他忽然看到在他腳下有一朵梅花,正含苞待放,他不忍踩死梅花,腳步后撤半步,如此一來,他的腳步全亂了,而她趁亂追擊,一掌把他打倒在地,然后把長劍架在他的脖子上。
“在你死之前,我可以讓你說出一個心愿。”梅月心道。
“我心愿已了,死而無憾。”冷寒星道。
“你不怕死?”梅月心問。
“怕死,但以我一命救花一命,值了。”
冷寒星面帶微笑,深情地望著前方。順著他的目光,她看到了一株很小的梅花,正對著月光慢慢綻放。瞬間,她明白了,方才他之所以落敗,原來是為了救這朵梅花。
她長嘆一聲,收起長劍,轉(zhuǎn)身走了。他看著她的背影,問:“你為什么不殺我?”
“因?yàn)槊坊ā!彼卮稹?/p>
十二
再次與風(fēng)無痕相遇時,冷寒星發(fā)覺他像變了一個人,幾乎不認(rèn)識他了。這才幾個月的時間,一個爽朗硬氣的“清風(fēng)寨”寨主變得憂郁,低沉。隱隱地,他身上還有一股厭世的氣味。所有的這些表現(xiàn),對于一個江湖人來說,將是致命的。因?yàn)楦呤窒酄幈鹊牟粌H是武功,還有毅力。
風(fēng)無痕沒打算說,冷寒星也沒有問。真正的朋友,是彼此間的那份默契,是不問情由,真心的患難與共。譬如現(xiàn)在的風(fēng)無痕,他需要的不是喋喋不休的追問,而是能有一個人陪他飲酒。
冷寒星抱來了十多壇酒。兩人各抱一壇,你一口,我一口。從朝霞滿天喝到明月當(dāng)空。當(dāng)冷寒星喝完最后一口酒,真摯地望著風(fēng)無痕問:“我可以幫忙嗎?”
“這是我自己的事。”風(fēng)無痕道。
“可是我們是朋友。”冷寒星道。
“我知道,能陪我喝十壇酒的人當(dāng)然是我的朋友了。”風(fēng)無痕道,“我這輩子朋友不多,真正的朋友就更少了。不要看我是‘清風(fēng)寨’的寨主,手底下有上百號人,可我很寂寞。真的,我很寂寞。如果在一個月前,別人說我寂寞,我會笑他是瘋子,說不定還會一劍殺了他。可當(dāng)我遇到她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平日里我的要強(qiáng)都是裝出來的。我的偽裝不僅欺騙了你們,也欺騙了我自己。”
“她一定很漂亮?”冷寒星問。
“絕世無雙。”風(fēng)無痕道,“她就是滿天冰雪中的一株紅梅,高雅,冰清,一塵不染。”風(fēng)無痕舉起酒壇,里面已經(jīng)沒有酒了。他搖搖頭,放下酒壇,幽幽地道:“我這輩子從沒跟女人打過交道。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武功,權(quán)利和酒。我以為我將抱著一個酒壇子走進(jìn)墓穴。可老天讓我在花甲之年遇到了她。為什么?老天啊,你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
“我說過,年齡不是問題。”冷寒星道,“你所剩的時間不多了,抓緊時間向她表白吧。否則,你會帶著遺憾走進(jìn)墳?zāi)埂!?/p>
“可是她如果拒絕我怎么辦?”風(fēng)無痕問。
“哈哈!”冷寒星笑道,“堂堂的‘清風(fēng)寨’之主難道怕被女人拒絕嗎?”
房外,傳來了幽幽的花香。月光下,一株紅梅正迎風(fēng)傲放。風(fēng)無痕過去,掐了一朵花,放在鼻子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花堪折時直需折,莫待花落空折枝。”風(fēng)無痕大聲說道,“我聽你的。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她,告訴她,我喜歡她。”
十三
當(dāng)死亡真正來臨時,他們的心反而變得坦然安靜了。回想起來,隱居的十年,他們沒有過一天的幸福。哪怕是晚上的親熱也是小心翼翼。兩個本是青春靚麗的生命卻只能在面具之下蠅營狗茍。現(xiàn)在,當(dāng)他別無退路,勇敢地面對人生時,卻發(fā)現(xiàn)了這十多年不曾參悟的道理。生命,不在于長度,而在于寬度。畏畏縮縮地茍活百年,延長的只是活著的痛苦。愛情,不在于天長地久的廝守,而在于剎那歡喜后的永恒。
“咱們結(jié)婚吧?”又是一個明月之夜,門前的紅梅就要凋謝了。看著滿地的花瓣,他無限眷戀地看著她說。
“難道咱們沒有結(jié)婚嗎?”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兩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每晚的相伴而睡難道不是結(jié)婚?
“我是說堂堂正正地結(jié)婚。”他說,“我欠你一個真正的婚禮。這輩子跟著我,你受了很大的委屈。我不想再讓你帶著遺憾離開。”
他怎么知道她心中的秘密?難道是她在無意中說破了?她極力回想,不可能啊,她把這個秘密藏得很深很深,他是怎么知道的?
每個人都有夢想。而她的夢想就是能有一次隆重的婚禮。說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這個夢想。是在她加入“梅花幫”的那個黃昏?還是在她第一次殺人后的那個清晨?又或是與他相見后的那個明月之夜?多少次午夜入夢,她牽著他的手,身著鳳冠霞帔,在眾人矚目之下緩緩地走進(jìn)堂屋。那一刻,嗩吶應(yīng)該吹奏百鳥朝鳳,圍觀的人定會贊嘆他們的郎才女貌。這將是多么歡喜的時刻啊。
“心有靈犀。”他說,“后天,就后天吧。我找人看過了,后天是個黃道吉日,適婚喪嫁娶。到時候咱們打扮的漂漂亮亮,然后邀請?jiān)蹅兯械泥従佣紒韰⒓印!?/p>
“那么多人參加,咱們應(yīng)該快點(diǎn)寫請?zhí)M砹司蛠聿患傲恕!彼d奮地道。
兩人跑回房間,撲紙張,拿毛筆,研磨。她說人名,他寫。隔壁的阿慶婆,賣燒餅的吳大哥,打鐵的大力。林林總總,他寫了一張紙,該請的差不多都請了。他又從頭到尾復(fù)合了一遍人名。忽然,他想到了王老怪。
“請他干什么。他又不是咱們的鄰居,請他干什么?”她不樂意地說。
“上次我找他看腰痛,還差他一些錢。”他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請了這么多人也不差他一個。”
她沒有說話,思緒放在另一件事情上。如果王老怪來了,她該如何面對?他又該如何面對?十多年了,這件事情始終是她心里的一個結(jié)。
“你想什么啦?”他問。
“沒有。我在幫你研磨。”她伸手去拿硯臺,不小心把硯臺打翻了。
“沒傷著你吧?”他緊張地望著她。她沖他笑了笑,用手捋了捋劉海。她手上的墨水沾在臉上,他忙用手為她拭去。擦拭中,他把她臉上的人皮面具碰開了。他趁機(jī)把人皮面具揭下。人皮面具下是一副花容月貌。
她望著他,嬌羞地問:“我還漂亮嗎?”
“你永遠(yuǎn)都漂亮。”他說。
“也把你的摘掉吧。”她說,“每天面對著面具,就像是面對著另外一個人。”
他點(diǎn)點(diǎn)頭,摘下面具,露出俊朗面孔。
她輕輕地把頭放在他胸前,嬌聲道:“你知道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嗎?”
“十多年了,直到今日我們才做回了自我。”他說。
“是啊。”她說,“現(xiàn)在想想,十年的時光竟然是為另一個而活。太不值得了。”
“以后不會了。”他說,“冷寒星永遠(yuǎn)是冷寒星。”
“梅月心永遠(yuǎn)是梅月心。”
十四
因?yàn)槊坊ǎ麄兿鄳傧鄲邸恼嫦鄬Φ臄橙说缴老喟榈膼廴耍虚g的過程并不曲折。能與有著共同愛好,共同喜樂的人相守終生,本身就不是一個很難的決定。盡管,他們沒有海誓山盟的約定,但他們有相生相死的決心。
有了她,他忽然明白,愛情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哪怕是只能看到的她的嬌容,心中也定歡喜。相反,沒有她的日子,他整個人的魂魄都丟了。吃飯不知道饑飽,練武沒有了心情,晚上更是無法入眠。不得已,他只有喝酒,一杯又一杯,一壇又一壇。他想借助酒精的麻醉讓自己能入睡,讓自己不再那么地想她。可醉酒后的他更是無法遏制自己內(nèi)心里對她的思念。
僅僅三天的時間,他整個人都消瘦了。他知道,在這么下去,他只能抑郁而死。死,他并不怕。他希望在死之前能再見她一面。所以,他來到他們初次相見的地方,哪里的一草一木都還在。甚至于連空氣中都充斥著她的味道。
在那里,他又等了三天。在最后一片紅梅花瓣掉落之后,她出現(xiàn)了。穿著絳紅的衣服,滿頭的長發(fā)迎風(fēng)飄揚(yáng)。月光中,她是如此地圣潔,圣潔的堪比任何一個仙子。
她說,不知怎么了,與他分開后,她的心就不見了。她找了好久,白天黑夜,逢人就問。最后一個算命的瞎子告訴她,心丟自有人撿,找到你個撿她心的人也就找到了自己的心。
“你的心就在我這里。”
他扒開衣服,露出結(jié)實(shí)的胸膛,哪里果真有兩個心在“噗通,噗通”地跳著。
“咱們走吧。”
她伸出手,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從那一刻,他再也沒有松開過。他領(lǐng)著她,開始了流浪的生活。因?yàn)樗麄儾坏貌欢惚堋懊坊◣汀钡淖窔ⅰ.?dāng)“梅花幫”幫主得知他的“冬梅使者”跟著一個男人走了,他驚得快要死過去。他發(fā)布“梅花令”,無論天涯海角,無論動用多少人力,無論要多少時間,他都要把他們找到,然后親自殺掉那個帶走“冬梅使者”的男人。
別人都不明白,不就是出走了一個“冬梅使者”,他手底下還有三位使者,犯得著生那么大的氣,大動干戈嗎?如果,有人了解他對梅月心的喜歡,他所做的這一切都很正常了。梅月心是那種任何男人看到后都會喜歡的女人,“梅花幫”的幫主也是人,也是個男人。他喜歡梅月心就很正常了。在梅月心出走的那晚,他已經(jīng)決定,再過半個月,他就同梅月心結(jié)婚。
一路上,他們躲避了“春櫻使者”“夏荷使者”“秋菊使者”追殺。最后,在躲避三位使者聯(lián)手攻擊時,她被打成了重傷。無奈之下,他抱著她跳了懸崖。天見可憐,他們并沒有死。調(diào)息了半年時間,他身體完全康復(fù),而她武功盡失,但不幸中的萬幸是保留了一條性命。能活著與他相伴,她已經(jīng)很滿足了。
他們就在掉落的懸崖邊,搭了一個草房,安家落戶。房屋搭成的那天,他們很高興,意味著他們終于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家。那天,她喝了點(diǎn)酒,借著酒勁,她對他講了一個笑話。認(rèn)識他之前,她曾遇到過一個老頭子,都花甲之年了,竟然腆著臉對她說他愛她。她感覺很不可思議,那人的年紀(jì)都可以做她的祖父了。她問他那個老頭子是不是很可笑。
他嘴上說那個老頭子是很可笑,可他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十五
婚禮如日舉行。左鄰右舍相繼趕來。阿慶婆拿來一籃子雞蛋,吳大哥送來一筐子燒餅,張大媽抱來一只老母雞。他一邊收禮物一邊安排鄰居們就坐。中午十一時,最后一個客人趕到,婚禮開始。
他牽著她的手,在眾人的祝福聲中一步步地朝新房走去。說是新房,一點(diǎn)也不夸張,他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把房間的里里外外打掃一邊,而她剪了好多喜字。門框上貼上對聯(lián),房檐上拉上紅綢。就連經(jīng)常來他們家串門的阿慶嫂也恍惚來到一個陌生地地方。
嗩吶吹響,是她夢中聽到的百鳥朝鳳。親友們鼓掌歡慶。他瞟了一眼,看出他們的祝福是真誠的,絲毫沒受他們偽裝欺騙的影響。為了這個事情,他們糾結(jié)了一晚上。她擔(dān)心如果他們回復(fù)本來的面目,鄰居們不會接受他們。其實(shí),雖然他們在此生活了十多年,可他們沒有了解當(dāng)?shù)厝说牧?xí)性。他們都是老實(shí)巴交的農(nóng)民,自家的事情還顧不過來,哪還有閑心管他人的事情。所以,當(dāng)他們看到昔日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老夫老妻變成了良才女貌時,他們也微微一驚。當(dāng)然,他們只是一驚。驚訝過后,是對現(xiàn)實(shí)的坦然面對。別人家的事,是老是少,干我何事?想通了,他們也就坦然地面對現(xiàn)實(shí)了。
踏著喜悅的嗩吶聲,他和她來到屋內(nèi),八仙桌上點(diǎn)燃著兩顆紅燭,墻上貼著百年好合的剪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而又陌生,她不僅雙眼濕潤了。以至于當(dāng)主持婚禮的人喊新人入洞房時,她竟然有點(diǎn)緊張。
帶著少女的害羞和對未來幸福的期待,他們進(jìn)了洞房,一間他們生活了十多年的臥室,甚至于門旁的那個豁口她都能清晰地記得是前年的時候,她拿刀殺雞,不留神砍到了門框。房間內(nèi)擺放著他們吃飯用的桌子,上面蒙了一塊紅布,這塊布可是她賣掉三只老母雞買來的。還有床上的紅幔子,那是她用自己發(fā)簪抵押買來的。
他讓她安坐在床前,他出去招呼客人。為了今日的婚禮,他殺了一頭豬,十只雞,還有一只羊。客人來的很多,坐滿了整個院子。他輪番敬酒,先是用杯,后是用碗。他感謝左鄰右舍這十多年來對他的照顧,感謝他們能在繁忙之中抽出時間參加他們的婚禮。如果還有機(jī)會,他一定會報(bào)答他們。
話說的有些沉重了。鄰居們笑他喝多了,不知所云。今日是他結(jié)婚的日子,應(yīng)該說些高興的話。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喜袍,這才恍悟過來,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他應(yīng)該高興啊。可他就是高興不起來。
桌上的蠟燭燃燒過半,他出去已有一段時間。她能想象外面是何等的熱鬧。尤其是吳大哥,平日里愛開玩笑,今日他一定很好地捉弄他。從外面人們的歡笑聲,她能感覺到大伙的歡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對他們新婚的祝福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聽,這個沙啞的聲音一定是王二楞。“大爺,不,大哥,我敬你一杯,祝你們白頭到老。”
白頭到老,多么美好的祝福。可這一切與他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蠟燭快要染完了。她站起身,掀起蓋頭,過去想換一根蠟燭。當(dāng)她走到桌旁時,看到一個梅花靜靜地躺在桌上。她的心一顫,急忙收起梅花。然后,她倒了兩杯酒,從懷里拿出一個藥包,在其中的一個杯子里撒了少許粉末。
他回來了。看到她安靜地坐在床邊。她一定是在等著他掀紅蓋頭了。女人這輩子最在意不就是掀紅蓋頭的時刻嗎?他挽了挽衣袖,大步過去。彎腰緩緩地掀起紅蓋頭,她抬起頭,沖他莞爾一笑。今日的她格外漂亮,他不僅有些癡醉了。
她站起身,從桌上端了兩杯酒,遞給他一杯。他明白,下一步是該喝交杯酒了。他挽過她的胳膊,歡喜地道:“老婆,干杯。”
喝完酒,他的頭有些發(fā)蒙。怎么會這樣,他的酒量很好的,他不解地看著她,而她的眼中有淚水流出。猛然,他明白了。可一切都晚了。他的眼一黑,整個人失去了知覺。
十六
酒,僅剩一碗了。月亮已經(jīng)繞到西方天空。透過窗欞,一束月光撒在長劍上,劍柄處的鉆石耀著紅光。這是一把寶劍,據(jù)說西楚項(xiàng)王曾佩戴過此劍。在他的生命里,有三樣重要的東西,一是梅月心,二是風(fēng)無痕,第三就是這把長劍了。在他生命的盡頭,愛人和朋友都不見了,唯有長劍相伴,這是他的宿命,也是所有江湖劍客的宿命。
身為劍客,首先要耐得住孤獨(dú)。孤獨(d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它就像植入人身體中的一個惡魔,你不知道它會在什么事情出現(xiàn),也不知道它會以什么形式出現(xiàn),更不知道當(dāng)它出現(xiàn)后帶來了哪方面的痛苦。是午夜夢回時孑然一身的煩惱,還是夕陽西下時,斷腸人的焦慮?又或是把酒臨風(fēng)時,四顧無人的憂愁?但,有一點(diǎn)是肯定的,孤獨(dú)可以讓心變得安靜。而安靜的心正是一個劍客所必有的條件。
當(dāng)年,他藝成下山時,曾遇到一個相術(shù)大師,為他占了一卦,臨別送他四句:
悲憤中前行。
道路曲折荊刺。
孤獨(dú)消失后,
生命通向彼岸。
現(xiàn)在,他明白了這四句話就是他生命的預(yù)言。遇到她,孤獨(dú)不在了。一切的挫折因此而生,當(dāng)好運(yùn)不再時,生命已到盡頭。
房外,一只鳥撲棱著翅膀飛走。山的那邊,閃爍著兩三點(diǎn)燈火。孤冷的夜有了些許的暖意。曾幾何時,他也有過寒窗孤燈的溫暖。他砍柴回來,她早已點(diǎn)上紅燭,坐在燈旁等著他。看他進(jìn)門,她幫他脫去外套,打洗臉?biāo)瑥埩_飯菜。兩個人偎依在桌旁,你為我夾一個蘆筍,我為你夾一個雞翅。晚飯過后,他們也不熄燈,而是望著燈光,講述天上人間的愛情故事。
講到哪里了?他努力地回想,想起來了。王母被董永的執(zhí)著感動了,正準(zhǔn)備下令讓他與七仙女每年見一次面。雖然一年只能見一次面,想必董永夫妻應(yīng)該很知足了。“兩情若是久長時,又啟在朝朝暮暮。”哪像他們啊,結(jié)婚日變成了離別日。
后悔啊,他真的很后悔。當(dāng)時自己怎么就沒有發(fā)現(xiàn)妻子的意圖。“娘子,你真好傻。”他心中低訴,“你以為你死了我就能活下去?”
驀然,寂夜里響起了一陣馬蹄聲,他慘淡地笑了笑,該來的終于來了。
十七
打開房門,門外站著一個貌美少婦,身著鳳冠霞帔。他沒想到十多年后還能看到這張臉。多么熟悉啊,十年了,每晚他都能夢到這張臉。十年過去了,這張臉依然的年輕漂亮。現(xiàn)在,咫尺之間,他又能看到這張臉了,可他感覺這張臉是如此的陌生。
“你不打算讓我進(jìn)去嗎?”她問。
他長舒了口氣,收拾起心情。像他這種古稀之人是可以隨時掌控自己的情緒的。“這么晚了,你來我這里干什么?”他問。
“當(dāng)然是看病了。”她說。
“可我看你不像是有病的樣子。”
“大音若希,大病若無。”她徑直在桌旁坐下,桌上點(diǎn)著一個紅燭,她趁機(jī)看了看他的房間,靠著南邊的墻擺放了一組藥櫥,西面是一張床,床頭有一個鍋臺,鍋碗瓢盆凌亂地放著。
“說說你的病情。”他站在她身邊。她身上散發(fā)的味道幾乎讓他不能自持。禁不住,他后退了半步。
她沒回答他,而是從懷里摸出“梅花令”,緩緩地放在桌子上。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問。
“在說這件事之前我想誠摯地對你說聲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我。”她說。
“你說什么呢,我不明白。你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他問。
“當(dāng)年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如果要為我的無知和輕狂買單,我愿意用一切賠償你,哪怕是我的生命。”她說。
他看著她,臉上肌肉抽搐,眼睛發(fā)紅,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地暴起。他長長地吸了口氣,壓制住心里的怒火,咬牙道:“你知道嗎?因?yàn)槟愕囊痪湓挘也铧c(diǎn)自殺。不,你不會知道,這十多年我是怎么熬過來的。”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她說。
他搖搖頭道:“你沒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異想天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是我愚昧無知,老了老了還放任自己的感情。我的痛苦是自找的,與你沒有半毛錢的關(guān)系。”
“我還是希望你能原諒我。”她說。
“你來就是為了這事?”他說,“我已經(jīng)原諒你了,你走吧。”
“現(xiàn)在咱們再說另一件事情。”她說,“我希望你能救救他。”
“救他?我為什么要救他?”他問。
“因?yàn)槟銈兪墙Y(jié)拜兄弟。”她說。
“不是,我們早就不是了。”他大聲說,“在他帶走你的那天起,我們就不是兄弟了。所以,他的死活與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
“那好吧。既然你不認(rèn)他這個兄弟我也不能強(qiáng)迫你。現(xiàn)在我還有一筆賬要和你算算。”她說。
“算賬?呵呵!”他冷笑道,“好啊,既然要算賬咱們就從頭開始,一筆一筆地算個清楚。”
“應(yīng)該從頭開始。”她說,“三十年前的秋天,你還記得嗎?”
他心大駭。她怎么知道那件事情?不可能,她一定是在詐他。她冷笑道:“怎么了?是不是害怕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當(dāng)年,你聽信奸人讒言,誤殺好人,難道這么多年你心里沒有絲毫的自責(zé)?難道你就不想為當(dāng)年的荒唐做補(bǔ)償?”
“不要說了。”他怒道,“你想要我干什么?”
“你是醫(yī)生。醫(yī)生能治病當(dāng)然也就能殺人。”她說。
“你要我去殺‘梅花令’主?”他問。
“你自己當(dāng)然殺不了他。”她說,“我有一個計(jì)策,需要你的配合。”
“我該怎么做?”他問。
“拿上你配制的毒藥跟我走,我邊走邊告訴我的計(jì)劃。”她說。
他嘆了口氣,從第三個藥柜里拿出一包毒藥,跟著她朝黑夜里走去。
十八
馬蹄聲越來越近,他的心反而越來越坦然。他從懷里拿出一封信,平放在桌上,低訴道:“大哥,仇人馬上就來了。我一定要為你手刃仇人。”
信是他從風(fēng)無痕尸體上搜出的。當(dāng)他趕到現(xiàn)場時,風(fēng)無痕的尸體已經(jīng)僵硬了。現(xiàn)場沒有打斗的痕跡,他怎么想也想不到風(fēng)無痕的死竟是她計(jì)劃中的重點(diǎn)。
當(dāng)她站在“梅花幫”幫主上官刀面前時,上官刀仰天大笑。為了找他們,他堅(jiān)持了十年,現(xiàn)在,獵物就在他跟前,他并不急于處決她。反正老鼠逃不出貓是手掌,如果不好好地把弄她,怎對得起他這十多年的辛苦。
“你可以殺了我,但你休想羞辱我。”她堅(jiān)定地說。
“多年過去了,你這高傲的勁頭依然未改。我就喜歡你這股傲氣。”上官刀說,“跟我走吧,等我把冷寒星殺了,我們從頭開始。”
“你似乎理解錯我來此的目的了。”她說,“我來是告訴你趕快離開這里,不然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是嗎?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讓我生不如死。”
上官刀的話還未住音,從他身后的叢林中飛出一個黑衣人,直擊他的后背。上官刀一聲冷笑,他并未轉(zhuǎn)身,反手一劍,正好刺中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一聲慘叫,噴出一股血,死了。上官刀擦了擦臉上的血漬,譏諷道:“這就是你的殺我計(jì)劃嗎?”
她嘆了口氣,沒有做聲。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反正她已經(jīng)盡力了,結(jié)果如何,就要看老天爺了。
在翻轉(zhuǎn)尸體時,從風(fēng)無痕懷里掉出一份書信。他打開書信,是風(fēng)無痕寫給他的。
“寒星老弟,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走了。我是一個罪人,盡管錯誤的筑成并非出自我的本意,但錯誤已經(jīng)發(fā)生,說什么都沒有意義了。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悔恨和自責(zé)之中。為了能減輕心中的罪惡,我盡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彌補(bǔ)那個錯誤。所以,在“梅花幫”的人追殺你的時候我出手救了你。但我知道僅僅如此是不能彌補(bǔ)那個錯誤的。現(xiàn)在,有個很好的機(jī)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一定要把握住。即便是焚我殘軀,我也無怨無悔。
寫這封信的目的是要你明白我的心,希望在我死后你不要在怨恨我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風(fēng)無痕絕筆。”
丟掉信紙,他拔開風(fēng)無痕的衣服,在傷口的上方,赫然有一塊朱砂胎記。
十九
馬蹄聲住了。上官刀從馬上跳下來,徑直走進(jìn)草屋。冷寒星端起碗,喝完最后一碗酒。上官刀坐在冷寒星對面,冷眼看著冷寒星道:“如果我是你,早就逃之夭夭了。”
“她在哪里?”冷寒星問。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上官刀只顧擺弄著自己的指甲,并不把冷寒星放在眼里。
冷寒星后退一步,拿起桌上的寶劍,指著上官刀。上官刀微微仰頭,瞟了冷寒星一眼,緩緩地道:“你不是我的對手。在我沒有動怒之前,我勸你最好放下劍。”
“為了她,我愿意撲死一搏。”冷寒星道。
“你真的很在意她的生死?”上官刀問。
“超過我自己的性命。”冷寒星道。
上官刀從懷里拿出一個藥丸,道:“我可以給你一個機(jī)會。你把這個藥丸吃了,我就告訴你她在哪里。”
冷寒星看著上官刀手中藥丸沒有說話。上官刀笑了笑道:“怎么?害怕了。不錯,這是一丸毒藥,你吃了后活不過……”
不待上官刀說完,冷寒星搶過上官刀手中藥丸,塞進(jìn)嘴里。上官刀看著冷寒星道:“看來我真的小瞧你了。”
“說吧,她在哪里?”冷寒星問。
“難道你不想知道你吃下去的是什么嗎?”上官刀問。
“我只想知道她在哪里。”冷寒星道。
“但我必須讓你知道。”上官刀道,“你吃下的那個藥丸叫‘絕情丹’,是從西域傳來一種毒藥。服藥之人必須斷絕七情六欲,更不能有兒女之情。否則,你每動一回情,‘絕情丹’的毒就發(fā)作一次。此毒發(fā)作是渾身酸痛不止,猶如萬蟻鉆心。”
“你說完了?”冷寒星問。
“沒有。”上官刀道,“她說你們的感情超出了生死,我不相信。你不是很愛她嗎?好啊,我就讓你愛一次痛一次,我看你能堅(jiān)持多久。哈哈!”
“我沒時間聽你廢話,她在哪里?”冷寒星咬著牙,極力控制著心中的怒火。
“出了房門,一直走,遇棺而止。她在棺材里等著你呢。”上官刀道。
“你把她殺了?”冷寒星問。
“她這么漂亮,我哪里舍得。”上官刀道,“你放心,她現(xiàn)在正躺在棺材里睡覺,說不定她正做著美夢。”
“如果她出了事,我不會放過你。”冷寒星收起長劍,轉(zhuǎn)身離開。等冷寒星的身影完全消失于黑暗之中,上官刀再也堅(jiān)持不住了,一口鮮血從嘴里噴出,整個人慢慢地萎縮在地上,死了。
原來,風(fēng)無痕臨死時噴出的那口鮮血含有劇毒。梅月心知道上官刀不僅武功高強(qiáng),而且機(jī)敏過人。除非用一種非常規(guī)的手段,是不能讓上官刀上當(dāng)?shù)摹.?dāng)梅月心把自己的計(jì)劃說出,要拿風(fēng)無痕的身體當(dāng)做暗器時,風(fēng)無痕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他先服用打量的毒藥,讓自己的血變成毒血,然后設(shè)計(jì)了一出刺殺上官刀計(jì)謀。
二十
他踏過孤橋,越過老山,穿過叢林,終于看到一個石棺停放在空曠的原野上。石棺四周是一片紅梅,于殘?jiān)轮徐o靜綻放。
打開棺蓋,從石棺內(nèi)散發(fā)出一股似花非花,似酒非酒的香味。梅月心安靜地躺在石棺內(nèi),身著鳳冠霞帔,臉色紅潤,雙眼微閉,酣然而睡。他輕輕地?fù)u了搖她,沒有反應(yīng)。他感覺不太對勁。然后,他用力地掐她的仁中,她依然酣睡。
他驚慌了。脫口道:“‘千日醉’。”不錯,的確是“千日醉”,說它是酒可以,說它是毒藥也可以。因?yàn)榉谩扒兆怼钡娜藭L睡不起。與死亡不同的是,她是有呼吸的。
“阿梅,你醒醒啊,阿梅。”他發(fā)瘋似地?fù)u晃,大聲地呼喊。突然,他的頭開始痛了,繼而是全身,猶如萬只螞蟻在吞噬他的身體。他大叫一聲,昏死過去。
西天的殘?jiān)孪Я耍?dāng)?shù)谝皇杳鞯年柟庹找蟮氐臅r候,他蘇醒了。新的一天,新的開始。可對于他來說,一切都結(jié)束了。
從早晨到中午,從中午到晚上,他想了她十次,“絕情丹”的毒發(fā)作了十次。每次發(fā)作,都以他的昏迷結(jié)束。一天的折磨讓他筋疲力盡。當(dāng)月掛柳梢的時候,他終于做出了最后的決定。
愛情無關(guān)生死,但愛情高于生死。
他輕輕地為她整理好衣冠,把她平放在石棺的一旁。他自己進(jìn)去,靠著她緩緩地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