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都不怎么喜歡那種特別拿自己當回事兒的人,狂妄自大的背后往往不是無知無畏就是自艾自卑。相較而言,我更欣賞對外嘻嘻哈哈,假不正經,暗地里自己跟自己咬牙較勁的人,我很尊重的幾位文化圈的前輩,竇文濤、梁文道、老狼均在此列,而一天前因為《春節自救指南》再次刷屏的上海彩虹室內合唱團指揮金承志也無疑是此中翹楚。
2016年年初,我因為網絡神曲第一部《張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鑰匙放在哪里了》入了彩虹的坑,在B站刷著彈幕把《雙城記-崔薇金承志作品專場》的視頻完整看了一遍,到最后的團歌《彩虹》,望著滿屏幕花花綠綠的“感謝張士超”老淚縱橫了一把。遂微博私信勾搭之,像十多年前剛做音樂記者時一樣,老老實實地介紹自己和電臺,奉上節目鏈接,來回勾兌,用誠意換來了一次錄音的契機。(幾個月之后,他用一樣的方法勾搭到了黎明,哄騙說服他在《感覺身體被掏空》里獻聲了那句“寶貝,加班吧。”)錄音當晚,因故推遲了時間,我心下忐忑,連聲致歉,老金卻不形慍色,嬉鬧間輕松錄完一期插科打諢、妙趣橫生的節目,讓我更是對他添了幾分親切。
四月,我去臺灣游玩,途中在上海中轉,約老金在上音附近喝了一次小酒,觥籌交錯間與老金互訴平生——聽他講中學時小小年紀在北京獨居,后來輾轉于中國音樂學院和上海音樂學院間的波折,青年時家道中落的溫州皮革廠(并沒有),澤雅山上陪父親養病時的漁樵耕讀,以及他在臺灣一些親人半生沉浮的軼事。印象最深刻的是,老金有一位長輩總想回大陸,惹得和他生活了一輩子的臺灣本省人老伴埋怨:“你回大陸,我怎么辦?”大爺凜然作答:“你是我的權宜之計!”
也種些甘蔗/恰逢撤紗窗/鄰家小妹/輕搖蒲扇/偶有個三兩孩童/在橋邊蕩著腳丫/卷起褲腿 大口吃瓜——《夕燒》(出自《澤雅集》)
不知金承志是否偷學了長輩的權宜之計,在音樂創作方面身段尤為靈活,嚴肅音樂和網絡神曲之間切換得游刃有余,媒體多用“月亮與六便士”來形容他的進退不失據——既可以接二連三打造出“張士超”,“感身空”這樣的網絡神曲,又能在《澤雅集》這樣的個人作品集里將繞梁三日的典雅旋律和古意盎然的文學意向合二為一,讓很多因神曲而來的路人粉在了解真正的金承志之后心悅誠服,進而轉為鐵粉,有些志同道合者更是從臺下走到臺上,成為彩虹的團員。
我們也曾聊起這個話題,老金一言道破:“每個人都是月亮與六便士同存,魚和熊掌未必是選擇題,我不會在寫什么作品的時候覺得忍辱負重,所有的創作都是我的一部分。別人都說入世出世,在我眼中從無邊界。”
曾經拜讀孫哲先生一篇名為《敬一抔流淌的才情——我眼中的金承志》的文章,他在文中曾用這樣的字句形容金承志:“這是一個完全不會用音樂去裝逼格的人,你會發現他的作品里從來沒有高山仰止,只有登高望遠的人,從來沒有陽春白雪,只有在春寒里賞雪的人。聽他的《漁火》,就是「荷花落兮江色秋,風裊裊兮夜悠悠」,聽他的《玉門關》,就是「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人在故事里活,在故事里死,在故事里說故事,抬頭望山看路,低頭走路吃瓜,寫景就寫景,說事就說事,清澈明練,簡潔易懂。寫不出故弄玄虛,寫不出詰屈聱牙,只寫你能聽的懂的生活,聽的懂的故事。”我雖無緣一賞孫先生提及的這幾首早期作品,但從《澤雅集》中的多首作品中,亦曾品到這般的人間詩意:“停棹而望,不見舊時春山竹,擊槳而歌,卻聞故人阮咸音。日更月替,草木煌,一夏一盛;斗轉星移,人間貴,一會一期。”對他而言,人生百態,不過一座澤雅山,嬉笑怒罵,嘯歌傷懷,皆是一隅風景。
去年9月,我的新電臺節目“日談公園”即將開播,遂邀請老金加盟。意料之外,他非常痛快的答應了我的邀請,來擔任客座主播,并允下了一系列嚴肅音樂推介節目。那之后,我兩赴上海,和老金在賓館搭建的臨時Studio里談笑風生,從《澤雅集》的情愫心緒,到《落霞集》的文學架構,從巴赫到AC/DC再到Billy Joel,各種南轅北轍的音樂類型都可以信手拈來,成為他的創作養分和分享素材。由于準備不夠充分,現有的節目遠遠沒有把老金的音樂和語言才華表現出十之一二,眼看聚少離多,下次錄音遙遙無期,我便有了一個說不出口的小愿望盤桓在心:期望彩虹和老金可以稍微紅得慢那么一點點,莫要拋棄我們在五元烤串店談下的千萬大合同。
總管老金叫老金,其實今年老金才剛剛歲及而立,恰是風華正茂,難怪孫哲先生在文章中將他和牛頓、吳清源、羅大佑等年少成才的大師對比,感嘆:“我們即將見證一個才華橫溢的作曲家在最好年紀時的才情。”我和日談公園的電臺合伙人小伙子老師則在聊天中總結出了給他的八字評語:“頑皮模樣,浩氣在心”。
昨夜我在深圳的蝸居早早歇息,入睡前將小音箱放在枕畔重溫《澤雅集》,不覺中恍然入眠,一夜朦朧,似夢非夢間,總有歌聲于虹彩落處悠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