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愛生病,生到青年期做了個頗大的手術,然后繼續小病不斷,綿延至中年,微胖后病疏了,不象前面的那段光景,每月都去見醫生。
這中年舒坦了沒幾年,到老年了,各種童年期、青年期、中年期生過的或未生過的病接踵而至,令我無暇可息。
童年期的哮喘跳過了少年青年壯年期光顧我的老年,當醫生平靜地宣布:哦,你童年有過哮喘,這會復發大約是難以根治的。
那刻我覺得喉嚨被命運扼住,有了窒息感,比那貝多芬的噔――噔噔――噔令人心顫得多。
恐懼的回憶突襲而來。
那是我五、六歲天真爛漫時,初夏的黃昏,我還記得槐花的甜香與楝樹花幽微的香氣彌漫著鄉村校園,當教師的父母在放學后開著沒完沒了的會,我們一群無人管束的小孩,在空蕩寂靜的校園里自由自在地隨意游蕩,捉迷藏,追逐撲打。
那天激烈的奔跑比賽中,第一沒得到,差點光榮地掛了。
因為哮喘,我在快樂地奔跑中突然休克倒地了,我的父母從會場中奔出,而我己窒息到毫無知覺,當然種種施救使得我僅僅是瀕臨死亡而沒去見馬克思。
那種呼吸而不得的感覺一直印在我的記憶里。
我也一直害怕通風不暢的環境,至今我房間的窗戶除了寒冬臘月與開空調時不得不關閉,其余時光均是門戶大開。
而今令我恐懼的感覺再次如黑暗降臨,我的胸腔發出嘶嘶的噪音,如壞了的風箱,總讓我有氧氣不足感。
幸虧有各種噴劑各種藥物控制著,不致窒息,但些微的氣味防不勝防令我措手不及。
偶爾去檔案室查個資料,那原先我甚是喜歡的牛皮紙的味,而今我氣管有些惱它,它又嘶嘶響起。
那讓我滿心歡喜的快遞到了,是新購的鞋,打開,嚓,啥味?我的氣管又生氣了,嘶嘶地吼會。
爬個樓梯,它也不爽。
多談笑幾句,它不樂意。
原來靈魂自由了,肉身卻是難得的自由,得受制于健康。
人老有修為,卻未必修到無憂的身。
醫生說:也許衰老后,這喘得會更密了。
這是令人沮喪的預見。
日漸衰敗的身體,老年的病癥紛至沓來。
去年的春天腰椎盤突出發作,令我纏綿于榻。
今年的春天哮喘來了。
明年會是什么隨春光同來?
瓊瑤阿姨以79歲的高齡向失智的平先生問愛否,竊以為她老人家真是身心康健無比,力比多勝過常人。
我等老弱病殘只管身體舒泰,今日無病,歲月就己靜好,哪還得閑問及靈魂與愛否?
活著固然好,可痛苦地活著到不如輕松地解脫。當下的痛苦尚能忍受,當生之不能承受之痛時,我們可否自我裁決?
日漸老去,思及老且衰竭時,唯愿那時尚存勇氣,自我了斷方為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