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臺灣東森新聞報道,著名詩人余光中在高雄醫院過世,享年90歲。院方表示,原先只以為是天氣多變、氣溫偏低,到醫院檢查後決定住院靜養,沒想到疑似有些小中風,肺部感染、轉進加護病房,一天之后就過世了,親人與文壇好友都十分傷痛。
余光中在現代詩、現代散文、翻譯、評論等文學領域均有涉獵。作家梁實秋曾稱贊其“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
在這個許多人不讀詩的時代,余光中卻是一個“異數”,他的《鄉愁》被選入中學課本,成為每個中國學生必讀詩;而他的《鄉愁四韻》等詩被譜上曲子變成歌,同樣傳唱到海峽兩岸、大江南北。
1.記憶像鐵軌一樣長
“去什么地方呢,這么晚了,/美麗的火車,孤獨的火車?/凄苦是你汽笛的聲音,/令人想起了許多事情。”余光中說他讀過、寫過、譯過相當多的抒寫火車的詩,他最喜歡的是土耳其詩人塔朗吉的這一首。探究一下余光中的內心世界,抑或是那一聲凄苦長嘯的汽笛,喚醒了詩人綿長而沉重的記憶吧。
“記憶像鐵軌一樣長。”詩人如是說。
余光中記憶深處鐵軌上的第一顆鉚釘,當是九九重陽節。“誰言秋色不如春,沒到重陽景自新。隨分笙歌行樂處,菊花茱萸更宜人。”重九登高,兩千年來綿延不絕,典出何處?據余光中考,源之《續齊諧記》中記錄了一個家族為避災禍,盛茱萸囊飲菊花酒登高的故事,一個美麗而哀怨的傳說。
1928年的重陽節,美麗的少婦孫秀君偕同親友攀南京棲霞山登高眺遠,動了胎氣,次日凌晨產一男丁。族人命名“光中”,光耀中華之意。母難,令余光中的“寸草心”終有難報“三春暉”之恨,但他很自豪自己的生日,那畢竟是個詩和酒的日子,菊花的日子,茱萸的日子。余光中得意地自稱為“茱萸的孩子”。
余光中,祖籍福建泉州永春人,著名的僑鄉之鄉。母親孫秀君江蘇武進人。在常州師范學校畢業后,分配到福建永春任教,與時任縣教育局長的余超英結為伉儷。余超英后供職于民國政府專事僑務。“茱萸的孩子”生于人文薈萃的六朝勝地金陵,十代名都的靈山秀水浸潤著他的豁齒童年。
然而,記憶又像鐵軌那樣凄冷。
往事知多少?童年的花瓣還未盡綻放,卻被戰爭的硝煙驟然卷去。“故國不堪回首”,烙在余光中記憶中最深的印記是做亡國奴的悲哀。炮聲一響,父親旋即隨機關撤往武漢。母親攜著九歲的余光中隨著逃亡大軍從南京城里到常州鄉下,旋經陶都宜興、太湖漁村,萍飄四處。
為避日寇追捕,他們母子或藏身佛寺大殿的香案下,或躲在路邊敗垣殘壁的閣樓上。絕望之中搭乘一條運麥的民船逃往上海,孰料船過黿頭渚撞上了寶丹橋,翻舟覆頂,幸大難不死,總算到了上海灘,寄居在法租界友人的屋檐下。
余光中要上學了,租界是洋人的世界,要學洋文,只靠母親為他做英文啟蒙教育。烽火三月,幸而接到萬金家書。遠在重慶的父親希望他們去團聚。次年,由水路經香港,繞道越南,再由昆明輾轉萬里始到山城重慶。
江南少年的余光中成了川娃子,他進了由南京遷來的教會學校青年會中學。校舍是借用的破敗的民宅,但他在這里受到良好的基礎教育。學校里的孫良驥老師,家中的二舅,把他攙引入古典文學殿堂。韓潮蘇海的圣賢文章陶冶了他的身心,英文也大有長進。經一番風霜,在校內語文競賽中,余光中脫穎而出,“光耀校中”,英文作文第一、中文作文第二、演講第三。
戰時書籍匱乏,他向一位同窗借得一本《英漢大辭典》,強聞博記,恨不得鯨吞。一次富家子弟們聚首斗闊,余光中好勝擠入“露一手”,他問誰知道一個英文單詞最多有幾個字母。無人敢接招。余光中一口誦出“floccinaucinihilipilification”二十九個字母,語驚四座。
那時,余光中學業偏科,考語文,他為同學捉刀;考數理,同學給他打派司。不知何因,他對地理的興趣特濃,愛讀地圖,把地圖當作《圣經》來讀,以至形成他終身收藏地圖嗜癖;同時,亦鐘情天文、繪畫和翻譯。后來翻譯了《凡·高傳》,博得盛名。
國人八年浴血,終獲正果。抗戰勝利后,余光中隨父母回歸故土。1947年他高中畢業,同時報考北大、金陵大學,雙榜題名。哀哀父母,生我劬勞。余光中有太深的戀母情結,為依母膝,他選擇了金陵大學外語系。
此時,他曾受教于呂叔湘先生帳下。呂先生樸素清純的譯風使余光中受益終身;那時他還常聆聽冰心、曹禺的講演……大一的那年,余光中牛刀小試,翻譯了拜倫、雪萊的詩作在報刊上發表。痛心的是內戰狼煙又燃,他在金陵大學僅讀一年半,復流離上海、廈門。在廈門大學學生會主辦的一次“各言其志”座談會上,他第一次表白心跡:“我將來要當作家。”
國事蜩螗。1947年他滯港輟學一年。1950年就讀臺大外文系。在文風頗盛的臺大,他成為黎烈文、趙麗蓮、曾約農先生的高足。曾先生是曾國藩之后,他的開明與寬容,教余光中銘感五內,先生竟允許他以譯文《老人與海》充作畢業論文。更令他難忘的是有幸親炙梁實秋。
經同窗好友蔡紹班紹介,將余光中的詩作轉請梁實秋圈點。梁實秋讀之,覺得此后生可愛,前途無量,親筆復信鼓勵有加,同時指點迷津:“師承囿于浪漫主義,不妨拓寬視野,多讀一些現代詩,例如哈代、浩斯曼、葉慈等人的作品。”
余光中受惠欣喜不勝,旋登門拜師,梁實秋一心獎掖,余光中不孚厚望終成詩文大家。這對師生之誼醞造了一曲文壇師生的佳話。是時,余光中經常向《中央日報》、《新生報》投稿,每稿必中,聲譽鵲起。
大四的那年,余光中出版了處女詩集《舟子的悲歌》。他懇請梁實秋作序。而梁實秋瀟灑,竟以一首三段格律詩充之。余光中怏怏,斗膽上門宣泄怨緒,說先生的詩沒有針對自己的集子寫。梁實秋很大度,淡然一笑,說以后再寫一篇書評彌補吧。梁實秋果然踐諾,寫書評,對余光中的詩作中舊詩的功底和對英詩營養的一并汲取的創作方法予以肯定。他認為“這是值得我們思考的一條發展線路。”
余光中一直稱梁實秋是“恩師”。他為梁實秋八十七歲華誕編了一本《秋之頌》,1987年梁實秋突然西去,次年梁實秋冥壽日,余光中在梁墓前,三次點火將五百七十八頁《秋之頌》焚祭,祈禱恩師在天之靈。曾有評論者說余光中是“新月傳人”、“新月的最后一位旗手”。此言確否,歷史自有公論。但梁實秋的文風,特別是他的為人,那恢宏的氣度,風趣不失仁藹,謔謔自有分寸的儒雅風范,對余光中影響深遠。
由此,余光中正式開始他的文學之旅,七十年代他如日中天,雖未達“諸葛大名垂宇宙”之望,但真正地“光耀臺灣”了。
此時的記憶對余光中來說,又像火車汽笛那樣昂揚、激越。
后來,余光中與友人共同創辦《藍星詩社》雜志,參與現代詩的論戰;再后來他“文化充軍”,三度赴美,在愛荷華大學創作班深造;拜美國當代名詩人佛洛斯特為師……一路拾級而上,春風駘蕩,終成大器,光耀中華。
2.滿亭星月
余光中說他是“藝術的多妻主義者”。年少氣盛時他自詡右手寫詩,左手為文。他將第一部散文集冠名為《左手的繆思》,以彰顯詩為正果,文為副業,評論、翻譯為余事,皆隸屬“第三只手”;此外他還鐘情于繪畫、音樂以及天文、地理、歷史,乃至人類整個文化,好一個“千手觀音”。其著譯林林總總排列案頭,猶如風光無限,滿亭星月。
透視他的生活和家庭,亦可堪稱星月滿亭。
余光中在思想上是一位因循守舊的人。他不煙不酒,一杯茶足矣,過的是清教徒式的生活。機械得連吃飯都上固定的餐館,點菜都是千篇一律。他是當年辦《文學雜志》的朋友中唯一一個不上牌桌的人。他不想見那些不必見的人,因為他既不求官,也不競選。對有共同旨趣的朋友,他盛情接納,在香港七年,他的家幾近成為臺灣會館,人稱“沙田孟嘗君”。對話不投機者,則三句嫌多,道不同不與為謀。但他確實又是一位冷面熱心者,很會善解人意,樂于提攜有才情的朋友與后學。
余光中文章寫得好,人品又高尚,他晚年供職的高雄中山大學,校長把他當作鎮校之寶,請他在運動衫、雨傘上題字,以贈來賓。在他退休后仍熱情挽留,作為學校的“門臉”,每遇事不遂,一打余光中牌,便無往而不勝。而余光中自己“不喜歡在媒體上晃來晃去”,他是一位唯美主義者,追求心靈一片凈土。
他說他生就一副“不列顛的臉”,西裝、領帶,洋氣十足,外表一本正經;但他的錦心繡口是有名的。他把諧趣作為社交場合一件漂亮的服飾。他剛到中山大學執教,他稱女研究生們為“村姑”,畢業后這些女弟子們相約來為他祝壽,他對“村姑們”說:“不要以為畢業離校,老師就沒用了。寫介紹信啦,作證婚人啦,為寶寶取名字啦,‘售后服務’還多著呢!”說得大家笑得前仰后翻。學生們都說,把聽他的課當作一種享受。
他是詩文大家,一次飯桌上論道,他說菜單是詩歌,賬單是散文。自己卻戲言:“寫詩,是為了自娛;寫散文,為了娛人;寫批評,尤其是寫序,為了娛友;翻譯,是為了娛妻,因為翻譯的工作平穩,收入可靠。”又說:“這四樣東西的版權將來正好分給四個女兒。”
由于他德高望重,出書索序者如過江之鯽,他一面發牢騷:“奇怪了,我又沒跟人借錢,怎么一下子出這么多債務,永遠都還不清呢?”一邊又說“受序人像新郎,新書像新娘,寫序者就是證婚人。”于是又一本正經地“證婚”:他寫序,于人為略,而于文為詳,就文本探人本,亦藝術人格。在不勝其煩中,他說真想寫一篇《序你的大頭》,朋友聽了,撫掌大笑。
青年時期,他亦參加文壇論戰,中年以后,他已無興趣,對請邀的朋友說:“與其鞏固國防,不如擴充軍備,不如提高品質,增加生產。”晚年,他的作品仍頻頻獲獎,他見其他領獎者都是后生,在致詞時說:“一個人年輕時得獎,應該跟老頭子一同得,表示他已成名;但年老時得獎,就應該跟小伙子一同得,表示他尚未落伍。”
1996年,余光中應邀到四川大學講學,有幾位研究生拿出他的詩集請他簽名題詞。當有人指出某本書是山東某出版社盜印時,余光中幽默地說:“山東出圣人,又出響馬嘛。”把幽默當作是荒謬的解藥。
余光中的家庭是女性世界。他戲說他與五個女人為伍,戲稱余宅是“女生宿舍”,他是“舍監”……他的諧趣盡現在他的洋洋灑灑文字中,《我的四個假想敵》清淡中蘊深情,讀之無不捧腹、噴飯!
關于婚姻,余光中有一段精彩的論述:“家是講情的地方,不是講理的地方,夫妻相處是靠妥協。”他認為“婚姻是一種妥協的藝術,是一對一的民主,一加一的自由”。值得玩味。
3.望鄉的牧神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后/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后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龍文百斛鼎,筆力可獨扛。
余光中以這首“一叫一回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的《鄉愁》,一夜間令千萬大陸讀者傾倒。他這位“望鄉的牧神”在闊別近半個世紀后,才獨自擎著“一把懷古的黑傘,撐著清明寒雨霏霏”回到故土。不過,自那以后歷史已翻開了新的一頁。
辛巳年重陽節時分,余光中應邀隨江蘇籍臺灣作家代表團回鄉采風。他再次踏上魂牽夢繞的故鄉土地,屐痕處處,訪問了南京、揚州、蘇州、無錫,特地在故里常州獨自作了短暫的逗留,所到之處受到的禮遇和歡迎是空前的。唯有門前舊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在南京的一次座談會上,他激動地說:“我在南京出生,九歲才離開南京到四川讀中學,后來又回到南京讀大學,過了三年快樂的時光,這十二年的積累使我成為一名有思想的二十一歲的青年。”
“我是臺灣作家,我也是南京作家,也可以說是福建作家,其實我最想說的是‘我是中國作家’!”他在談兩岸詩歌創作時,還誠懇地說,“他鄉之石,可以攻玉,故鄉之石,可以攻錯”。南京大學是他的母校,為母校明年的百年華誕,他專門寫了七千字的長文祝賀。他渴望參加這一盛典。他目睹了南京的巨變后說:“劉禹錫曾寫過‘金陵王氣黯然收’,而我看到的南京是‘南京勃然新’。”他說他想到夫子廟、長江邊獨自走一走,在故鄉的懷抱里沉思默想之后,寫點東西出來。
“蛟龍東去欲探海,崇樓北望可閱江”。當他登上下關獅子山新建的閱江樓時,更是感慨萬千:“我們登閱江樓,感覺氣象非凡,長江天塹可以克服,海峽兩岸的關系也一定可以。”
余光中與江蘇的學者、詩人、作家們討論詩歌創作時,對讀者反映當前有的詩歌太晦澀看不懂時,他表示憂慮和關注。但他不抱怨讀者,他認為主要是詩人沒有把詩寫好。“假如一個詩人真正能夠做到深入淺出,詩還是有讀者的。‘深入’就是言之有理,‘淺出’就是讓人理解并進入你的境界。”他倡導應用各種形式推廣詩歌,他以自身的感受提倡詩朗誦。他認為“一首詩要讀出來,生命才算完成,朗誦者要像演奏家一樣,把詩歌的潛在生命激發出來,這樣才能吸引人”。
會上,有與會者贊美他的《鄉愁》,他說:“那是70年代,我寫《鄉愁》,表達對祖國的愛。”他語重心長地忠告正旅居海外的學子:“還是少些鄉愁為好,現在和七十年代的我不一樣了,那時我有家難回,而他們現在可以隨時回家。應該克服情感因素,把時間和精力花在學習上。”
余光中在故鄉采風為期一旬。四面八方的盛邀,教他喜不暇接,盡管他謝絕了好多,仍忙得不亦樂乎。11月2日,他中午剛從常州趕回南京,下午即到一所大學去演講。晚飯后又到電視臺去做一個名叫《成長不煩惱》的特別節目,那是緣于一位十七歲的盲人詩作者,特別想謁見余光中,余光中與他以及一批青少年朋友作了面對面的交流。他希望青年朋友們熱愛生活,健康成長。節目做得“非常活潑、生動”。
做完節目已是九時半了,他還趕赴“開有益齋”與一批文學界的朋友交流。余光中一到,一邊向大家表示歉意,一邊讓大家分享他的快樂:在電視臺做節目時,與他暌違五十四年的老同學劉鎮東,手捧著一幀當年與他的合影趕來重逢。故雨相見,何其興奮!余光中風趣地拿出鏡框中的照片,讓大家“競猜”哪一個是他。發黃的舊照,朋友們連猜兩次都沒有命中。余光中不得不自報家門,指著照片右上角的一位說:“這就是我。”剛說完,劉鎮東先生手持余光中詩文集《大美為美》趕來請余光中簽名。余光中激動地說:”我應該送給你才是。”
告別時,他們相留地址,互道珍重。崇拜余光中的詩迷們,手持著詩人不同年代不同版本的詩文集,請他簽名紀念。余光中一筆一畫地為他們簽名,并針對讀者不同的身份,即手題上一句或雋永或幽默的題詞。活動一直持續到11點多,而次日一早了還要赴機場,會議主持人不得不強行干預,才告結束。
余光中對大陸的“破冰之旅”始于1992年。那年他應中國社科院外研所之邀,講演《龔自珍與雪萊》(他們誕辰兩百周年紀念),緊接著“海峽兩岸外國文學研討會”、“當代華文散文國際研討會”……請柬沓至紛來,他回鄉的步伐越來越緊密,幾近一年一趟。
令他難忘的是1995年,他回母校廈門大學參加校慶并講演,“雕欄玉砌今猶在”,只是物是人非,所幸老校長汪德耀先生仍健在,在慶典會上重逢,忘情相擁之后,余光中懷揣著母校的溫情,回臺后寫下了絕唱《浪子回頭》:“鼓浪嶼鼓浪而去的浪子/清明節終于有岸可回頭/掉頭一去是風吹黑發/回首再來已雪滿白頭/一百六十浬的海峽,為何/渡了近半個世紀才到家?……”
另一次要數1997年,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出版了他的七卷本“詩歌散文集”,他足遍沈陽、長春、哈爾濱、大連和北京,為他的詩迷們簽名。在東北師大演講《詩與散文》后,他抑壓不住內心的激動,朗誦墨跡未干的新作《只為了一首歌》:“……只為了一首歌槌打著童年/槌在童年最深的痛處/召魂一般把我召來/來夢游歌里的遼河、松花江”在臺下如雷掌聲中,他又朗誦自己的《民歌》和《鄉愁》,當吟到“傳說北方有一首民歌/只有黃河的肺活量能歌唱”時,臺下的青年學子同聲應和“風/也聽見/河,也聽見”,情感鼎沸到極致。
當時,中央電視臺做了跟蹤采訪,這催人淚下的一幕在央視《讀書節目》中數度播出,受到觀眾的熱烈歡迎。
余光中的詩,之所以受到推崇,被譽為大家,除了他的天賦和才氣之外,“不是無端悲怨深,直得閱歷寫成吟”,無疑地是一個重要因素。
血永遠濃于水。
第一位把余光中“引進”大陸的是詩人流沙河。80年代初,他倆通信,相互頗為欣賞對方的文采。流沙河本姓余,故互稱“本家”。余光中在四川生活了八年,也算半個川娃。1986年,流沙河在一柄素扇上錄了一闋《臨江仙》輾轉托送余光中,題詞是“聊拂殘暑”。余光中收到后馬上回復:“時值溽暑,而清風在握,見者索閱,莫不稱羨。”又惠詩《蜀人贈扇記》,有句云:“問我樂不思蜀嗎?不,我思蜀而不樂。”后來,流沙河將此詩和相關資料推薦給《人民日報》發表,各大報刊紛紛轉載,大陸讀者始知海峽那邊有個光耀中華的詩人余光中。
余光中和柯靈神交已久,他們還有一段難忘的友情。1988年的漢城國際筆會,余光中因故缺席。柯靈從上海帶去一把宜興茶壺準備相贈,后托請友人轉交。余光中十分感動,作《宜興茶壺》一詩答謝柯靈,詩中寫道:“最清的泉水是君子之交/最香的茶葉是舊土之情/就這么舉起空空的小壺/隔一道海峽猶如隔幾/讓我們斟酌兩岸,品味古今”。真是一杯今日酒,萬里故園心。
余光中這位望鄉的牧神,對祖國的熱愛,歷來已久,珍藏在心中。早在他三十八歲(1966)壯年時,毫不忌諱地含淚寫了遺囑式的詩篇《當我死時》,詩中吟道:“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枕我的頭顱/……用十七年未饜中國的眼睛/饕餮地圖,從西湖到太湖/到多鷓鴣的重慶,代替回鄉”。且用余光中的詩作結:“我的血管是黃河的支流/中國是我的中國”。
文章選自《故人風清:文化名人的背影》(理想國,2013出版)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