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八厘米
那夜的雨水、是我人生的盡頭，八年來、我曳尾其中，記憶深處只是猩紅血水和森森白骨，我曾經痛不欲生、也曾經皮開肉綻，終于長出一片鱗甲，我以乞討為生、我以四海為家，久而久之、每一個鱗片都變成了刀，她說、她會用一輩子償還我。
--------楔子
1
上大學的時候，熟知一對情侶，江河和張婷。
他們的戀愛事跡廣為流傳，從初三到大三，相戀八年。
用江河的話說，就是隨便他的一個眼神，張婷都知道要往他的麻辣燙里要加三滴麻油，兩勺醋，那種安心就像把秋衣扎進秋褲。
江河說這話的時候，張婷在一旁笑的燦若桃花，然后兩人溫情對視，眼睛里都閃著希冀的光芒。
兩束火花交織在一起碰撞出電閃雷鳴的聲響，能將我們一眾談戀愛都超不過三個月的單身狗們雷的外焦里嫩。
繾綣八年，我們細數他們那些相愛的時光，就像幾個世紀那么久遠。
2
初中的時候，江河的父母離異，他跟母親生活在一起。
但是天有不測風云。
兩年后，意外降臨，江河母親遭遇車禍離世。
肇事車輛逃之夭夭，從此杳無音信。
江河抱著母親的遺像被送回到父親那里。
離異兩年，父親早已重組家庭，生兒育女。
那時候，媒體整天守在父親家門口，都在采訪江河喪母后是什么心情，找到肇事司機后打算作何處理。
江河緊緊握著拳頭，低著頭躲過長槍短炮的襲擊，聽著身后的繼母把門狠狠關起，大罵倒霉晦氣。
張婷那時候每天陪著江河一起，躲在護城河的岸邊偷偷哭泣。
江河哭著說：“張婷，我沒有媽媽了。”
張婷也哭著說：“以后我替媽媽照顧你。”
江河更難過的說：“張婷，我沒有家了。”
張婷堅定的握著江河的手說：“以后我給你一個家。”
江河說：“張婷，你害怕嗎？”
張婷說：“我害怕，可和你在一起你就能讓我不害怕。”
3
心里充滿悲傷的時候，哪里都是難過的雨水。
在青春萌芽的時候，幸好張婷比江河成熟。
所以很多悲傷和痛苦，女孩都在陪男孩兒一起承受，否則江河一定一蹶不振，世間也絕對如此沒有美好純潔的愛情童話。
就這樣，彼此攙扶走過八年。
連畢業志愿兩個人都是商量著一起報的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
江河慢慢從青澀到成熟，慢慢長得人高馬大。
張婷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拒絕身邊眾多追求者依舊堅定的站在江河身邊。
“他們很般配。”；“他們一定不能分散。”；“他們一定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否則我們就真的再也不相信愛情了。”每每大家聚在一起喝酒的時候，看著他們兩人唇齒相依的相愛模樣，總這樣說。
江河這時會喝的興奮，拎著酒瓶子像求婚一樣站在高高的椅子上對著天空喊：“我江河，永遠不會離開張婷！張婷，我知道，你也不會離開我！老子要是失去她，老子就去死！就！去！死！”
最后三個字，每次他都像說人生遺言一樣堅定。
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里擠出來。
然后，他會從椅子上躍下，跑到張婷身邊狠狠的吻她。
眾人起哄，張婷臉紅。
我每次都醉眼迷蒙的提醒江河，說：“你離不開她我信，但是張婷怎么不會離開你？”
他都會半醉不醉的摟著我的脖子，笑吟吟的說：“這是秘密。”
然后又半瘋半巔的跌落在酒池。
4
江河上大學之后，不再跟父親要錢。
張婷一直省吃儉用將自己的零花錢分給江河。
江河好強，不肯要，自己跑去肯德基打工。
白天要一起和張婷上課，不能耽誤。
只好申請晚上上班，需要一夜不合眼，但是一個小時的加班費是白天的三倍。
這樣攢上一段時間，就能給張婷買一份生日禮物。
江河每天凌晨四點半坐最早的公交車回寢室，困得幾次靠在走廊睡著手里還握著鑰匙。
張婷心疼他，說自己不要生日禮物，只要江河能一直陪著她很久很久。
江河笑呵呵的和張婷說：“我不會弄丟你，老子要是失去你，老子就去死！”
張婷像往常一樣，笑笑、不說話。
張婷生日，江河拉著我去商場給她買了一條項鏈，花了2888。
一路上，江河邊把錦盒往懷里揣邊笑著說：“這是張婷跟我在一起八年，第一次收到這么貴重的禮物。”
我知道，這枚項鏈是江河省吃儉用兩個月才買下來的。
我知道，愛情是不需要旁人理解的。
我知道，江河愛張婷、比愛他自己還要愛。
5
張婷生日這天，兩人差點分手。
原因是金融系一個追求張婷很久的富二代，圍了一個巨大豪華的煙花蠟燭陣就設在江河和張婷經常約會的地點。
十幾輛跑車車燈齊刷刷的照著兩人的臉，江河手里緊緊攥著那根2888元的項鏈。
忽然，蠟燭舞動，煙花滿天。
98個帥哥，西裝革履，一人拿著一朵玫瑰花，依次走到張婷面前塞進她手里，每個人說一句：張婷生日快樂。
最后，富二代拿著最后一朵玫瑰花從車里走出來，邀請張婷共進晚餐，對旁邊的江河視而不見。
江河憤怒了。
這種來源于內心深深自卑的憤怒，就像死亡前的狂舞。
江河不管不顧的和富二代撕扯起來。
但是江河一個人，對方是一群人。
縱使張婷喊破了喉嚨，江河還是被打的鼻青臉腫。
車燈幻滅，人聲嘈雜。
富二代甩了一句，女人就該找一個能給自己好生活的男人，就關上了車門。
江河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像是一只沒有尊嚴的狗。
6
張婷不知所措，跪在江河身旁。
一邊撫摸江河的嘴角一邊顫抖地說：“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河無力的甩開張婷的手，站起來一步一步的走。
他是不是想把剛才的時光倒退一遍，然后避免這場羞辱？
他是不是想快點離開這個狼藉戰場，然后遺忘這場羞辱？
他是不是想把剛才的場景全部消化，然后當做沒有發生過這場羞辱？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江河回到寢室后痛哭，聲音撕心裂肺，慘絕人寰。
我跑去看他，他裹著被子縮成一團。
我說：“江河，你別他媽哭了，要趕緊強大起來。”
江河就像沒聽到一樣，嘴里碎碎念著說：“項鏈丟了，項鏈丟了，項鏈在打架的時候弄丟了。”
張婷在男生宿舍樓下哭得像個淚人。
江河電話在枕頭旁邊，一閃一閃，眼看就要沒電。
我出去給張婷披了一件衣服，讓她回寢室休息。
張婷拼命的抹著眼睛跟我說：“我根本不知道會發生這一切，我都不認識他，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的生日，我沒有對江河不忠，你是不是相信我？”
我拼命點頭說：“我相信，我相信，但是這種事放在誰身上都不好受。”
張婷說：“怎么辦？江河那么好強，他一定不會理我了。”
我邊送她邊安慰她說：“會好的，會好的。”
7
日子如流水。
時而喧囂，時而吵鬧。
江河在我們的一眾勸說下和張婷和好了。
別別扭扭，只是誰也沒有說破。
如果就此別過，張婷才是最無辜的那個。
其實這事，本來誰也沒有錯。
我沒錢，我想要錢。
我有錢，我就想要愛情。
各自欲望不同，貪杯不醉，這是生活最根本的需求。
我一直希望江河能懂得。
江河好像真的懂了規則，他不再沉迷于每天只和張婷上課。
他也開始學習金融、會計、他想畢業找到一份好工作。
我們都知道，他想用自己的努力給張婷一個好生活，不想讓自己和張婷八年的愛情受到別人金錢的脅迫。
張婷全力支持他，給江河買書、買營養品，又開始省吃儉用恢復兩人最開始的愛情生活。
8
終于等到一年一度的銀行考試招募開始，江河胸有成竹。
可是去考場的前一天夜里，江河接到消息。
江河的父親因為欠的外債還不清，跳樓自殺。
殯儀館催家里人快去辦死亡證明的手續，江河的繼母說要帶孩子回娘家一趟從此不見蹤影。
債主只好找到江河，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江河錯過考試機會，離校去處理父親后事。
我們湊了點錢，塞給江河，他連連擺手說不要。
就在這個節骨眼兒，張婷也提出和江河分手，選擇了金融系的富二代。
我們旁觀著世事無常的大起大落。
我們感嘆著愛情無用然后唏噓不已。
江河這次沒作沒鬧，消失半個月忙家里的事。
張婷和富二代開始在校園內成雙入對，坐著跑車出入，見我偶爾打個招呼。
9
“一個姑娘、她再愛這個男人，也無法說服家里跟一個沒爹沒娘的男人遠走高飛。說白了，連將來生孩子都沒人帶。就算她再和命運逆流，也沒人會相信她能和一個沒有背景，沒有依靠，還沒有畢業就背了一身外債的男人能過得幸福。我以為我們都不能變心，但是我忘了，愛情在面臨現實的時候會打折的，她的選擇沒錯，我不怪她。”江河后來和我喝酒的時候，特別平靜地說。
我喝了一大口，饒有興趣的問：“可你曾經為什么如此相信張婷不會離開你？”
他狠狠喝了一大口酒，伸著脖子壓低聲音跟我說： “八年前，我和張婷剛談戀愛，那時候我倆都在畢業復習班。因為一點小事我們吵架，她跑了，于是晚自習放學我沒有回家，冒雨去找她，因為過了回家的時間，我媽拎著雨傘出來接我，結果被車撞死了。那夜的雨水，是我人生的盡頭。八年來，我曳尾其中。記憶深處只是猩紅血水和森森白骨，我曾經痛不欲生，也曾經皮開肉綻。終于長出一片鱗甲。我以乞討為生，我以四海為家。久而久之，每一個鱗片都變成了刀。張婷說過，她會用一輩子償還我。”
說完，又喝了一大口酒，只是滿眼全是淚水。
我脊背發涼，半天才把這個故事消化。
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想把自己灌醉。
10
畢業之后，什么資格證都沒有的江河，竟然破天荒被某著名金融企業錄取。
大家都說他因禍得福，他爸在天之靈保佑他有個坦蕩的前途。
再后來，張婷和富二代結婚了。
婚禮氣派的不行，除了江河，我們都被邀請參加。
張婷亭亭玉立，一襲婚紗，美得不可方物。
席間下來，走到我們面前挨桌敬酒。
我看著張婷笑靨如花的樣子，又想起江河的話，心里忽然有點難過。
誰還記得許下諾言堅定的最初？又有誰能不去辜負？
我們都是愛情的騙子，卻忘了“我愛你”三個字，說出口的那一刻就得自己活。
11
張婷終于走向我，輕輕推開她老公的手。
她舉起一杯酒，我們碰杯。
我說：“恭喜，百年好合。”
她忽然湊近我耳邊，壓低聲音說：“江河的工作是富二代偷偷安排的，那是他家的公司，據說江河干的還不錯，好像外債都還上了。”
我一驚，抬頭正對上她的脖頸。
有條項鏈在大廳燈光的映襯下熠熠生輝，就和當年我和江河一起認真給她挑的那條2888元的項鏈一模一樣。
看我驚訝的樣子，她拍拍脖頸笑著說：“那天晚上我沒回寢室，打著手電找了一夜才找到的。打算讓他娶我的時候帶，可是他準備好考試的時候他家里又出事了，我不這樣做，他永遠都沒有翻身之時，他恨我罵我都無所謂，反正欠他的，我要用一輩子去償還。”
說完喝掉杯里的酒，優雅的走向別桌。
我握著酒杯，心潮翻涌。
12
音樂驟響，禮花綻放。
眾人忽然起立，觀眾忽然歡呼。
耳邊震耳欲聾，又忽然什么都聽不清楚。
看著張婷和富二代在晶瑩璀璨的舞臺上擁吻。
耳邊忽然響起江河時而亢奮時而絕望的聲音，他說：“我江河，永遠不會離開張婷！張婷，我知道，你也不會離開我！老子要是失去她，老子就去死。”
他說：“那夜的雨水，是我人生的盡頭。八年來，我曳尾其中。記憶深處只是猩紅血水和森森白骨，我曾經痛不欲生，也曾經皮開肉綻。終于長出一片鱗甲。我以乞討為生，我以四海為家。久而久之，每一個鱗片都變成了刀。張婷說過，她會用一輩子償還我。”
這世界有太多的離散、有太多的晚安，也有一堆傻子明知道不能再在一起，卻還死守著承諾走到生命的終點，我們總以為愛情就是互相虧欠，卻忘了有時候愛情也值得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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