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城已經定居二十多年了,卻始終覺得,百里之外小村里的那棟老屋,才是直正意義上的家。
她一次次輕松地走入我的夢境,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當年的模樣。
只要有一段時間不回去看看她,心里就會沒著沒落,仿佛丟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回去一趟,房前屋后地轉轉,用大掃帚掃掃院子里的落葉,用鐮刀收拾一下胡同里長出的雜草,與左鄰右舍的嬸子大娘聊上幾句,心里就會踏實許多!
每次回到老屋,躺在熱乎乎的炕頭上,就好比久放在樓上的花盆搬到樓下的草坪里,接了地氣般地暢快!
記憶之初,老家的房子是一棟土屋,三間正房帶一間東耳屋。
土屋的窗子與墻的夾縫里,曾住過一窩麻雀。我經常趁鳥爸鳥媽不在家,把毛羽還未長齊的鳥寶寶們偷出來玩,我把它們柔軟的身體捧在手心里,喂它們吃餅子渣兒,然后再偷偷地把它們放回窩里。有一次,被回巢的鳥爸鳥媽撞個正著,驚得兩只老鳥兒在窗檐上下翻飛,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姥姥嚇唬我說:“閨女家玩麻雀,長大了會汗手,連針都拿不住。”拿不住針,對農家的女孩子來說,那可是大事!一個做不了針線活兒的閨女,婆家肯定不好找!
或許是真怕影響到將來找婆家的大事,或許是鳥爸鳥媽的驚慌,讓我想起爹媽找不著我時的焦急無措。反正,我之后再也沒干過掏鳥窩的事。
土屋那個昏暗的小耳屋,不僅是小時候捉迷藏的好去處,更藏過我無數的“黑歷史”。
娘每次趕集,都會買些葡萄、杏子、萍果之類的好吃的,給孩子們分些嘗嘗之后,都會再給姥姥單獨藏起一些,讓她晚上放在枕頭邊上“壓咳嗽”。
那些好吃的,尤其是葡萄、杏子之類數量上不顯的,被我們今天掐幾粒兒,明天偷一顆,躲在東耳屋里“不落痕跡”地偷吃過不知多少次,皮兒、核兒都被扔到耳屋的米缸后面“滅跡”。
直到十幾年后,翻蓋土屋時,娘從東耳屋的米缸后掃出來一大堆“罪證”,逗得她哈哈大笑。“早就知道你們小時候偷嘴兒,這次終于找到了證據!”
老土屋在1986年夏天進行了翻蓋,保留了老土屋的后墻和東墻,用了磚包皮的工藝。翻蓋后的老屋既有土屋的冬暖夏涼,又有磚房的堅固、美觀。同年春天,爹娘還把老屋后的地基墊平,建起了三間起脊的瓦房。
這樣,就形成了前后兩進,每進三間的院落。前院的三間,是平頂的穿行屋子,既可以走前院,也可以走后院。前院稍大,栽了棗樹、杏樹、石榴。后院較小,一棵香椿樹遮去了小半個院子。
后面的三間瓦房,一直沒正經住過人,只有東間曾做過我的書房。前些日子回家,發現我當年自己手寫的“苦齋”二字還貼在門楣上。那些寒窗苦讀的歲月,就在那斑駁的字跡里洶涌著向我奔來。
冬天夜長,農家人時興串門子。我們家因為姥姥年紀大,一入冬就會籠上爐火,家里又常年有人,因此前屋的東間是有名的人市(閑人集聚地)。嬸子大娘們手里拿著要納的鞋底子,叔叔大爺們一壺茶,一盒煙,加上十里八村的奇聞軼事,圍著一方爐火,就是一個熱氣騰騰的夜晚。娘那時是村里的赤腳醫生,前屋的西間是她的診所,打針拿藥的人,絡繹不絕,連白天也是難得清靜。
我要看書,只好躲到后面的瓦房里。爹娘把東間簡單收拾了一下,一張小書桌陪我度過了初、高中無數個埋頭讀書的日子。
瓦房的墻薄,又常年不動煙火,屋后也沒有擋頭,冬冷夏熱是標配。夏天熱了,有風扇。冬天冷了,即使籠了爐火也管不了多少用。
那時的我,寒假里,往往身上要穿上兩層棉襖,腿上蓋上小被子,懷里還被娘塞上一個熱水袋,在“苦齋”里每每讀書到深夜。
如今,每到春秋季節,爹娘揀著不冷不熱的日子,總會回老家小住。平時里,我們也會借著打棗、摘香椿、紅白喜事的機會,趁機回老家接接地氣!
老屋老了,每到雨季來臨,都會漏雨。前兩年,索性請人把屋頂掀開,重新鋪蓋了一遍,新做了防水,屋里又刷了一層白。爹說,五年之內,不用操心了!村里人不理解,覺得家里常年沒人住,豈不是白花錢!
他們又哪里知道,老屋在我們情感世界里的位置?老屋,于父輩而言,那是他們年輕歲月的見證,是人生的來路,更是歸途。于我們而言,那是少時的回憶,是鄉情的寄托,更是如根般的血脈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