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個標題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什么在這一瞬間突然模糊了眼睛。過往的辛酸所凝結的苦，在此刻液化成無色帶咸的淚。
真的很心疼老爸。所以每次打電話，最后一定囑咐他注意安全，注意安全啊！
我的爸爸是一名貨車司機，前四后八的那種高欄貨車。
大一那年寒假，我第一次趁爸爸不備和媽媽串通好了去上海打工。雖然去之前，爸爸在電話里勸了我好久。
那時候，家里買車花的幾十萬都是四處借來了，每一分錢都帶著一兩分的利息。從未出過遠門的我，就那么任性且孤注一擲似的去了，和媽媽一起找了一份工作，一個人留在了上海。爸媽則開始了奔波于路途的生活。
那時候才剛剛二十歲，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有一次，幽默的東北客人說，給我來一件兒啤酒!我愣了愣，不知道那是多少的量。他哈哈大笑說，就是一箱!你是新來的吧？
這倒沒啥，我最怕面對客人的刁難，以及一些道貌岸然的人的頤指氣使。
其實，我知道，與爸爸的辛苦與奔波相比，這根本都不算什么。
和爸爸媽媽一起跟車去過合肥，上海。一路上經歷的一切，讓我實在于心不忍。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我一定不讓爸爸媽媽那么受苦受累。
以前，還沒有智能手機的APP運滿滿。人找貨都要去大廳找貨，尤其是合肥，卻是那種狹窄的上世紀殘留似的小巷，一家家物流公司門口掛著牌子，寫著貨源。司機們，在巷子里轉來轉去，找對應需求的貨，看好了，就進屋去談，談妥了，就簽了。
但更多的時候，淡季，門可羅雀，貨源也稀少，司機朋友們爭搶一個貨源，有的哪怕降低價格甚至吃虧都要搶走，因為待不下去了。旺季的時候，貨源多，可司機更多，大廳里摩肩接踵的都是人。這時候誰的眼尖，誰的手快，誰的嘴皮子利索，就能先走。畢竟停車場的收費一年年比物價還快，貨車不流動起來哪能賺錢？
貨源找到，聯系好，通常要付定金的。就為這事，如今微信發達的年代無數司機被騙。
17年寒假結束，在上海，爸爸著急送我回家，等了幾天終于有個貨源打來電話。爸爸以為是之前送過貨的，就匆匆付了定金，原本兩百就夠，可那人說要六百分三次發紅包。我當時就很不理解，一次發不就完了？我眼睜睜地看著爸爸手機上對方接收了錢的提示消息，總覺得不踏實。
我們按照地址去了，那個地址也真是奇怪，找了好久找不到，只能到附近。我們快到的時候，爸爸覺得不對勁，會不會上當了，就撥打電話，早已關機……就為這，爸爸媽媽爭吵了好久，我看著他們急得直哭，也沒有辦法，又不敢離開，怕他們吵架。
那是一個陌生到除了陽光哪都不認識的地方，我跟老爸說，這附近里哪比較近，我們去那個城市找貨吧，不能總待在這兒。我們就去了無錫。買了無錫回家的車票，臨走的時候，爸爸送我去老遠的公交站，一路上給我講了好多道理。臨下車拎包離開的時候，他突然說，我總覺得有點不想讓我走。我跳下車，笑著跟媽媽說再見，心里揪心的疼。
其實，這還算少數，司機們聚在一起聊天的時候，提起各種被騙的慘狀，也都互相提醒以后要警惕。可我就不明白，微信不是實名認證的嗎？那有號碼應該可以找到本人的啊？可警察局為什么說找不到，只能自己注意呢？
好吧，這個問題就到這兒。
下一步，裝貨。首先你要去找到地址吧，可更多的時候，電子狗是找不到詳細地址的，司機若是新手或者沒有極強的方向感很容易走錯路，花冤枉錢。好在現在有百度地圖、高德地圖還持續更新，好在這幾年來也積攢了許多經驗。
一般小中型貨車拉貨，能夠提供貨源的也都是小廠，不在工業園區，而是在鄉里鄉間，曲折的羊腸小路，容不下兩輛車并排行駛。即使到了裝貨地，人家彈丸之地還得絲毫不差地倒進去，十分考驗司機的車技。不過這樣也好，沒什么，廠里面都有工人幫你裝卸。
但很多時候也沒有人裝卸，司機及家屬就要充當裝卸工，老爸經常以此自嘲。有一次，裝快遞，好幾噸的貨，硬是我爸媽一件件抱上卸下的，可是費了不少力氣。
這也還好，要是輪上下雨天，就要蓋雨布吧。貨車的雨布都是極其重的，我甚至都沒有辦法幫忙，還要蓋好幾層。爸爸就那么翻來翻去，在車上面如履平地，蓋布系繩。
拉貨的司機們大都喜歡拉綠色蔬菜，因為有綠色通道呀。這樣走高速能省好多，平時的時候拉貨走高速過路費太貴，都走下面的省道國道，錢是省了點，卻經常遇到禁區，路況經常很不好，在某地停車臨時停車還常常被罰款。說到罰款，好心疼，差不多每年老爸的罰款都夠我交學費的！
除去日常開銷以及過路費車維修保養費，賺的那點運費幾乎所剩無幾。
那么貨車司機的錢從哪來？
從牙縫里省出來的。
很多人雇不起司機，尤其是長途貨車司機，起碼也要三四千一個月吧？不然誰那么辛苦給你開車?這樣，就很多人把老婆帶上，遇到能料理事情的家屬還好，有的家屬就只負責壓車，多一個消費者;有人只吃泡面，零食，從不舍得下飯店，一個子兒一個子兒的精打細算，偶爾朋友們一聚才大吃一頓，我叔叔就是這么省下來的錢;司機大多數人都有胃病，不只是因為常年坐著少運動，更因為吃了長頓撈不著下頓，送貨路上走高速還能有個服務區，有時候一天經過不了幾個有煙火氣的地方。哪里碰到路邊賣飯的，就下去吃了，有一次才六安回老家，路上吃的殘羹冷炙，死難吃不說，我都拉肚子了。
這也不是最苦的。
我覺得最苦的要數睡眠不足。
都說四個小時要休息二十分鐘，這都是理想狀態了。六個小時休息十五分鐘都算不錯。所以司機們至少都要有一個強大的膀胱以及和睡魔死扛的毅力。
睡眠不足開車，那是真危險，我覺得比酒駕更嚇人。有一次回家，我爸爸差不多連開了八個小時還多，卸完貨離家三四十公里，我爸爸困得實在不行了，走在坑坑洼洼的省道上，都在跑方向！嚇得我們一身冷汗。我和媽媽用盡各種辦法讓他別睡，洗臉，吃硬東西，噪音都沒用。那時我多想跟老爸說，爸我來開吧，可我沒有。雖然我的C照三年了，也開過老爸這個大家伙，但終究還是害怕。我爸爸仍然堅持著開回家才睡的。
還有一次，路過安徽境內一個大概是國道的緩轉彎處，停著大概少說幾十輛車，車道很多不影響交通，很多司機就在這里睡覺。我在車上，爸爸都沒法睡，我下來，蹲在大馬路邊上看車，順便思考人生。不行，都兩三點了，我困得坐著都能睡著，就把爸爸叫醒了。爸爸也沒睡幾個小時，那是夜里，就繼續開車了。后來想想，真是不應該，我熬個通宵根本沒事的啊！在心里痛罵了自己一頓。
其實，車停在路邊睡倒也沒啥。只要別有小偷。
就是那種專門偷你車油的人。或者不止偷油，偷一切能偷之物。
司機們很少獨自停在路邊睡覺，各種被偷。服務區安全些，可是一不留神也會少油，只要你敢睡著。有一次，叔叔和我姑姑家的一個弟弟一起，弟弟沒看好車，睡死了，新裝滿的一箱油都被人偷了。手法之嫻熟，不多贅述，只能防著。
我舅舅家的哥哥，原先也有個17.5米的大貨車，有一次就停在老家村里大馬路邊，一夜，輪子全被人卸了去，留下了好多個千斤頂……
這件事，轟動過全村。
我叔叔有一二十年駕齡，是那種大半掛車，跑的京九線或者什么別的固定路線。他見識過太多交通事故，仍不敢掉以輕心。他告訴過我們有好幾次，眼看著前面一兩次自然或者撞車等等，若不是保持了足夠的安全車距，怕是也不能幸免。我小時候看過叔叔的書，各種死亡流血的圖。所以，直到后來我要學車時所寫，他才那么意志堅定地不讓我學。
他說，司機就是把命別在褲腰帶上。我們經歷過，知道那些苦，所以不愿意讓你承受。
可我最終還是拿到了駕證，老爸的支持。往后會如何，我不知道，總之，且行且珍惜吧。
安全是回家最近的路，愿每個長途貨車司機，一路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