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濃烈而熱情，不羈而深情，可謂風華絕代。
一
我叫陳果，陳家是個怪家族，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它盛產女孩，就我知道的我外婆，我媽媽，我兩個小姨，還有我。今天我要說得是我其中一個小姨。
媽媽說，我小姨是他們家族之花。媽媽說這話的時候，我總會抬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媽媽的容貌最多算清秀，即使翻出來她年輕時拍的寫真照片，也覺得驚艷不過一剎那，最后還是回歸了平淡，媽媽長得是居家的樣子。
而小姨呢？然她的臉再我腦海中有些模糊不真切，可是媽媽從自己那有些年代的柜子里拿出她們三姐妹的照片，看見照片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是風華絕代。
小姨是70年代初人，照片里的她似乎不夠真切，我覺得自己的心像是在輕輕地被撕開一個口子，大抵是那個時候我開始喜歡女人了。一直以來我對人的五官不能做出評判，和外婆看電視時，總會問她：這個女人長得好看嗎？
外婆說：好看啊，你看她的眼睛飽含秋水，小嘴像櫻桃般，但末了總不忘加一句：還是沒有你小姨好看。
是的，一張人臉分開來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但是合起來一下子就有了 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合照里的小姨是與眾不同的，媽媽梳著兩個長長的辮子，看起來規規矩矩的。可是小姨她如墨般的長發卻像瀑布般披散下來，標準的瓜子臉五官精致，眉目如畫。宛若蝶翼般的長睫濃而密，唇畔上揚起的恰到好處的弧度，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而她的眼睛確實最動人的，像只狐貍一樣，狹長但又泛著淡淡的水波，讓人不由得陷進去。單看這樣的姿勢容貌，你可能會被欺騙，認為她是一個溫柔的女孩，只有那雙狡黠靈動的眼睛才能告訴你答案。
女孩子長得美其實不打緊，但是女孩子如果帥，調皮，甚至壞，那就是另當別論了。小姨的最別致之處也在于此。外婆說，她小時候別的女孩梳辮子的時候，她悄悄去剪了一頭長發，然后買了一輛自行車，和一群男孩子再路上飆車兜風。短發的樣子至今她都記得，帥起來的時候十個男孩都比不過。
還有一次，小姨瞞著外公參加市里舉辦的兵乓球比賽，結果臨近比賽的時候被你外公發現了，被關在了屋子里。她就悄悄從窗戶那里跳了下去，翻了墻跑出去。下午回來的時候，被一大幫子同學簇擁著，腿一瘸一拐的，手里還晃著獎杯。外婆說這些事的時候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那是一種驕傲的表情。當時我在想，若是小姨是個男人就好了，長大以后我一定嫁給他。
二
90年代的時候，中國早已大變樣了，可是小姨還是那樣的小姨。唯一不同的是小姨談戀愛了。
當天外婆正趁著陽光大好，曬被子呢，陽光里大概都是螨蟲燒焦的味道，家里的電話這時響了：請問，陳丹青在家嗎？是個男孩子的聲音，雀躍著帶著絲絲膽怯。
她不在？你有事嗎？外婆嗅到一絲絲不尋常的氣息。
那她回來后，麻煩您轉告她，晚上7點學校對面的鋪子街見，請她一定要來，不來我就等一個晚上。
那天下午小姨4點多就回來了，外婆平日里記性很好的人卻把這事忘了個干干凈凈。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貌似想起了，然后有些埋怨自己道：瞧我這記性，昨天有個男孩子打電話來找你。
小姨聽到外婆這么說，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哦，然后低下頭繼續吃飯。外婆還說“：你不找人家問問，小姨沒什么表示，吃完飯就匆匆去學校了。
至于那男孩有沒有在鋪子街等一晚上就不知道了，聽媽媽說，小姨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提過這事半句，大概是無關緊要的人，小姨也不甚在意，畢竟那個時候的男孩春心懵懂，小姨絕對是他們夢里的女孩啊。
三
小姨從大學畢業后，就去一家國企做了會計，也成了正兒八經的上班人。她日日將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走在哪里都是一道亮麗的風景，那個時候化妝似乎開始流行，小姨開始緊跟時代潮流，本來就極美的人兒，化點淡妝后更是風姿綽約，象牙般的皮膚似乎泛著光，引得見了她的男人都心猿意馬。不過自古佳人難得，我想象中的小姨是眼高于頂的，但是后來的事情讓我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小姨談戀愛和一般人也是不一樣的。
小姨和李先生是在樓梯上認識的，那天晚上小姨做完財務報表之后，天色已晚，高跟鞋在樓梯上蹬蹬蹬地響著，拉的夜晚似乎更加寂寥。小姨打小天不怕地不怕，盡管此刻夜晚吐氣森森，她還挺直了腰桿繼續往前走。前面點點星火，一陣煙霧似乎從黑夜里竄出來，李先生正在樓梯口抽著煙。兩人就這么電石火花間看對眼了。
李先生是有未婚妻的人，小姨那樣的女人愛雖愛，但也不至于淪為情婦。李先生第二天就和未婚妻提出接觸婚約，那是一個柔善的女人，她眼睛里含著淚：為什么？
李先生和小姨倒有一點是相似的，他說：我覺得自己找到了愛情，那種感覺就像重新活過一樣。那女人也算是通情達理的人，沒過幾天就解除了婚約，絲毫沒有拖泥帶水。而小姨和李先生的婚事也被提上了日程。我當時還是個愛憎分明的小孩。我氣呼呼地對外婆說：你就這么由著小姨胡鬧。
外婆嘆了一口氣：你小姨的性子，我和你外公打小就沒辦法，她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這件事一個巴掌拍不響。那女人就輸在一個好字上了。聽完外婆的話，我并沒有釋懷，很長一段時間我，我對小姨的感情很復雜，大概是愛恨交加的感覺。一方面，她周身的光芒讓人無法抗拒。而另一方面她破壞別人幸福的事讓我無法釋懷。等我長大了，在書上看到一句話：好女人得到一個好字，但壞女人卻得到一切。小姨就是那樣的壞女人，可是卻讓人恨不起來。甚至我也想成為那樣的壞女人。
外婆說小姨結婚的那天，李先生的妻子來了，沒哭也沒鬧，而是敬了新人一杯酒，末了說：我就是想看看新娘子是什么樣。
小姨和李先生結婚后，移居到了北京，那個時候李先生的得到了一個漂洋過海的名額.于是又帶著小姨到美國去開始了新生活。外婆總在外人面前提到小姨：丹青啊，去美國了。前一段時間還從美國給我寄回來的按摩器。旁人都附和著：丹青真是嫁了個好老公啊。母親坐在一旁默不作聲。我在猜想媽媽會不會有一絲的嫉妒，但母親表情淡淡，似乎看穿了我，用她的話說，她們雖是姐妹，確實不同世界的人。
不過小姨的婚后生活在我看來總覺得缺了點什么。比如有一次我休假回來看到在我家客廳的小姨，一身的香奈兒，帶著閃閃發光的鉆戒，留著最時髦的發型，美則美矣，總覺得靈氣被吸走了。
四
李先生之后來找外婆是在婚后的第三年，他一進來一個大男人就哭了起來，求著外婆幫幫他。
小姨愛上了別的男人。
李先生去了美國后，每天還是要朝九晚五上班，難得回來早的一天卻聽了浴室傳來的聲音。
女人的調笑聲柔媚入骨，帶著男人絲絲爽朗的小姨。兩具軀體糾纏在一起，讓推開門的李先生傻了眼。
可是小姨是誰呢。她所有的事都是做得理直氣壯的，沒有一絲畏懼，當時就要離婚，而自己凈身出戶。
李先生對小姨是入了魔，自是不肯，可是又熟知她的脾氣，這才回來求外婆，可是外婆幽幽吐了口氣：這件事怕是我也幫不上忙。
李先生看到外婆這么說，自然知道是沒希望。一個大男人抱著外婆哭了大半夜，眼睛都紅了，最后揮手告別的時候腳步已經有些不穩，沒想到第二天的時候噩耗傳來，他開的車子撞上了欄桿，救護車趕到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嘴里卻還喊著丹青。
再次見到小姨的時候是在葬禮上，他們的婚沒有離成，葬禮上小姨一身黑衣，卻仍是明眉皓齒，絲毫看不到歲月的痕跡，我當時心里有些恨小姨，李先生再不濟也是陪伴了她三年的丈夫，怎么把事情做得如此絕情。這有著不同尋常的報復意味。小姨看到我展顏一笑，那笑容毫無美感，卻帶著絲絲的邪惡。
李先生的事情很快就翻過去了。
五
再一次見小姨是在她的另一場訂婚宴上，她穿的珠光寶氣，整個人顯得更加光彩照人。玉臂挽著新先生的手臂，聽媽媽說新先生是華爾街有名的商業巨頭，我仔細端詳了一下，這位王先生也算是氣度不凡。不過再是保養得宜也抵不過歲月的痕跡，微微有些疲態，不過對對小姨卻是極寵溺的，全程陪著小姨這個花蝴蝶穿梭著。我站在遠處看著就像一個男人對自己女兒的寵溺，很快小姨朝我走了過來。
小姨伸出玉手摸摸我的腦袋：這么久沒見都長這么大了。
然后又轉身對王先生說：我總喜歡帶她玩
為什么？王先生饒有興趣地問了一句：為什么
因為她最像我
我半天沒說出什么來，旁人只當我是害羞。只有我知道，我是恐慌，好像秘密被公之于眾，那個時候我15歲，早已經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了。
六
外婆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像一個油燈即將燃盡。我和媽媽去看她的時候，外婆干枯的手拉著我，眼睛很渾濁，大概是看遍了人世間的人情冷暖。外婆打我記事起就是一個人。媽媽說：外公在小姨12歲的時候就去了。那個時候她已經成年，剩下最小的小姨，養起來倒也不是很費勁。
外婆問我：你小姨呢
我說：媽媽說小姨還在美國，聽媽媽說還得半個月吧
外婆聽了我的話，眼里的燈好像熄滅了般，嘴里嘟囔著：你小姨她恨我
當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是看著外婆激動的樣子，大概是有我不知道的隱情。
外婆在兩周后去世了，終究沒見著小姨最后一面，大概是死不瞑目吧。小姨在外婆的葬禮上出現了，臉色戚戚然，但我一點也不同情她。即使外婆做了什么錯事，也不該受到這樣的懲罰，我看的出外婆最疼自己的小女兒。
小姨看到我投過去埋怨的目光，對我釋然地笑了笑。我一時也不知道恨從何起，就這么消散了。
外婆被葬在一塊很精致的墓園里，她的鄰居非富即貴。可是在我看來人死后不過是一抔黃土，葬的再好有什么用。外婆帶遺憾而去。而小姨顯然也過得不快樂。
七
小姨嫁給王先生的第二年，生下了一個女兒，王先生歡喜極了，孩子滿月的時候專門舉辦了一場盛大的酒會，小姨生完孩子后，身材火速的恢復了，美艷依舊。
母親架不住小姨的細聲要求，帶著我去美國走了一遭，各界名流，觥籌交錯，小姨被眾星捧月著，笑容卻有些假。而且只有我能看得出。
小姨徑直向我走過來，帶著風情萬種的笑容：果果，怎么不過來啊
我微微低頭：我怕生
小姨笑了笑，沒有戳穿我，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來一句：你是不是恨我
我震驚地抬起頭來，好像自己一直以來的秘密被戳穿了。
小姨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他打完那通電話后，就真的等了我一夜。那是他最后一次見我。可是我第二天早上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我之所以嫁給李先生只不過一個像字罷了。
小姨自言自語，但我都聽得懂，我不知道那位打電話的先生最后到底怎么樣了，但是小姨這些年一定是惦念他的。
那你為什么和李先生離婚
因為我遇見了他，只不過他身邊有了別的女人和孩子
我有些不忍，但還是開口了：小姨，李先生死了你有沒有難過
小姨的表情一下子很難看，王先生走過來了，我猜她想說：傷心。可是終究沒說出來。
我乖巧地喊了聲姨夫。大概是愛屋及烏吧，他塞給我一個紅包，我能感覺到里面的錢不在少數。
八
再次見小姨，她一個人孤身回國了，盡管歲月不饒人，但是小姨卻在歲月的沉淀下顯得更加動人。
還沒等媽媽問出口，小姨自己先開口了：我和王先生離婚了
媽媽怔了一下，到嘴的話硬是沒說出來，讓小姨進了屋。
我投過去一個眼神，小姨淡淡地笑了，大概是受到了理解，說來也奇怪，我們之間總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媽媽張羅著去做飯了，她這個妹妹她也看不懂。
小姨湊過來：他離婚了，我們想把失去的時光找回來。
我離的近了，看著小姨，發現美人其實也遲暮。小姨眼角已經有了淡淡的魚尾紋，我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說什么
小姨卻是很誠摯的開口了：果果，我知道你肯定不會覺得我傻，你在心里已經理解了我，對吧。你媽媽大概覺得我傻，可是我自己知道我在做什么，我要的從來不是榮華富貴
我微微有些動容：我都知道
我心里很感動，小姨她從來沒把我當成小孩子，而是一個知心的朋友。
我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她淡淡地笑了，小姨笑起來真美啊
九
新年到了，今年似乎比往年冷很多，雪窸窸窣窣地掉下來，我在院子里伸手去接，落入掌心一會又消失不見了。媽媽正在院子里進進出出地張羅飯菜。
小姨和那位打電話的先生正在里屋幫媽媽做飯。至于她們過得開不開心，小姨臉上宛若少女般純粹的笑容已經給出了答案。
而我現在更關心的是一通電話
手機響起的時候，我一時有些拿不穩，醞釀了一會才接聽
喂！(#`O′)
新年快樂。
電話那頭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讓我有些雀躍：你也是
我手里握得可是我的愛情啊
整個冬天都溫暖起來。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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