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幻之林] 幻境魔法師

? ? 那是一個初秋的下午。

? ? 我在馬戲團搭建起的一個個造型奇特、色彩生動的帳篷間穿梭,瀏覽著帳篷入口處的告示牌,心里不斷比較著哪個更值得體驗一番。

? ? 越來越西斜的太陽把我的影子漸漸拉長,我感到自己的腳步變得有些沉重——今天已經玩得很開心了,再去一個帳篷就回家吧。于是我停下來環顧四周,打量著附近的帳篷。就在那時,我看到了那個略顯瘦長的暮紫色與藏青色條紋相間纏繞的尖頂帳篷。

? ? 我來到帳篷前,看到入口右邊用銀色繩掛著一個淺棕的木制告示牌,上面寫著深紫色的字:

? ? 幻境魔法師

? ? 為你打造真實的幻境

? ? 一個連在告示牌下方的翻轉木掛牌上寫著深藍色的字:

? ? 無客人

? ? 歡迎進入

? ? 帳篷入口處的彩色條紋帆布用銀色繩向兩邊掛起,里面有一層光滑的銀色布簾泛著水波光澤垂下,遮住了帳篷內的景象。一束橘紅的陽光照在木牌上,那些字閃現出點點銀光。

? ? 看來是用魔法墨水寫成的呢。我一邊想著,一邊抬手撩開銀色布簾走了進去。

? ? “歡迎。”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同時身后傳來一聲木牌翻動的聲音——大概是翻到了“有客人”的一面。

? ? 一股迷人而不濃烈的花香迎面撲來,帳篷內部看起來似乎比外觀大,但給人以充實的感覺,雖然看不到照明的燈或蠟燭,卻布滿了柔和的光線。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不遠處的一張鋪著米色桌布的長方形木桌,木桌后坐著一個身穿深藍絲質長袍的年輕人。

? ? 腳下是織有金色圓圈與星星相互環繞圖案的褐色地毯,覆蓋了帳篷里的每一處地面。我一邊腳步無聲地向前走,一邊打量著四周。

? ? 靠近入口的帳篷兩側掛著一些藤蔓纏繞形的畫框,里面的畫都是抽象圖案——有的既像迷宮,又像瀑布;有的只是一些粗細不同的線條與大小不同的點。畫的下方擺放著一些鐵架,上面堆有很多形態各異的瓶瓶罐罐;再往前的右邊是一個放滿了書的木制書架,書籍的封面大多是黑灰色,也有兩三本是非常搶眼的金色或銀色;書架對面有一個深灰色的壁爐靠近木桌,里面跳躍著深紅的火苗;木桌前放著一把搖椅樣式但底座穩固的木制大扶手椅。

? ? 我就這樣一邊環顧四周一邊來到了扶手椅旁,桌后的年輕人看起來并不著急,他聲調平穩地說:“請坐吧。”

? ? 我坐在扶手椅上,頓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與平靜。雖說壁爐中火苗旺盛,帳篷里的溫度卻并非過高,而是令人感到舒適的溫暖。

? ? 桌后的年輕人——魔法師有著黑色的頭發與眼睛,深藍長袍波浪形的領口與袖口露出白色襯衣的褶皺花邊,看起來非常年輕。

? ? 我看到魔法師右手邊放著一個水晶球,旁邊有一個淺灰色的長方形空紙盒,一個裝有卡牌的圖案精致繁復的紙盒在他的左手邊,一塊銀質底座的表放在更遠一些的地方。

? ? 他帶著一絲微笑,靜靜地看我打量那些物品,然后開口說道:“我將為你打造三個幻境。在這些幻境里你不會有任何危險,不會受到任何威脅。你只要盡情體驗這些幻境就好。”

? ? 我點了點頭,問:“我需要回答什么問題嗎?”

? ? 魔法師的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露出深不可測的微笑,說:“物質脫離了現實,存在的意義就變為虛無。問問題是想要對你的未來做出預測的人才會做的事,我只是為你打造幻境。”

? ? 他的聲調安穩平靜,嗓音有著平滑絲絨般的質感,時光在他說話間仿佛也放慢了流淌的速度。

? ? 我輕輕點頭,他拿過手邊的水晶球遞給我:“請拿著它,一只手放在水晶球上。”

? ? 我向前探身,從他白皙修長的指間接過水晶球,將它放在腿上,然后把左手放了上去。水晶球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樣冰涼,而是帶有似乎由內而外發出的微微溫暖。

? ? “請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我在照做前看了一眼桌上的表,五點整。

? ? 我靠在柔軟的椅背上閉上了眼,頓時一片黑暗帶著舒適與愜意籠罩了我。

? ? 魔法師溫和安定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下面是第一個幻境。”


? ? 第一個幻境

? ? 我在黑暗中飄浮,一道光從我的頭頂照下,隨后照亮了四周。

? ? 我走出機場,回到了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時隔多年,我終于又來到了度過童年的地方。

? ? 我走在行人并不多的街道上,張望間注意到在一家咖啡館和可樂鋪之間有一家甜品店,玻璃櫥窗里擺放著誘人的新鮮出爐的面包。

? ? 進去看看吧。這樣想著,我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 ? 一陣甜甜的蜂蜜烤面包的味道撲鼻而來,讓我瞬間想起了小時候最喜歡去的甜品店。

? ? 我瀏覽著玻璃臺里各式的面包與點心,側身瞥到一個穿著白色圍裙的大叔端著一盤新出爐的面包從制作間走了出來。

? ? 我轉向他,他一看到我的臉就喊道:“小白兔,你回來啦!”

? ? 小白兔——這個稱呼讓我渾身一震。這是我小時候的昵稱,以前家附近的開甜品店的伯伯總是這么叫我。我每天都會去他的店里買點心,不論什么時候,伯伯都會為我留有我最愛吃的心形甜甜圈,會在香軟的牛乳面包片上用榛子巧克力醬畫上心形圖案。記憶中那股面包的香味和現在的交織,童年的種種場景閃現,過去的回憶如潮水般涌來,幾乎將我淹沒。

? ? 我看著他和藹可親的臉,仍是記憶中熟悉的模樣,掛著溫暖的笑容。

? ? “伯伯……”“很久沒有見到你啦,難得回來一次,先坐下來吃些點心吧。”

? ? 我帶著一絲懷念的笑點了點頭,來到靠窗的桌邊坐下,腦海中滿是過去的記憶與思緒。伯伯為我端上了一杯顏色如紅寶石般的石榴汁,又用托盤拿來了淋有巧克力醬的心形甜甜圈和有著波浪花邊的圓形檸檬芒果雙色布丁——都是我小時候常吃的點心。我仿佛又回到了曾經,又成了那個總在甜品店度過周末下午茶時光的小女孩。

? ? 伯伯轉身向收銀臺后的一位姐姐交代了幾句——我認出來那是他的侄女,以前就一直在甜品店里幫忙做收銀和整理的工作——她對我露出了熟悉的微笑。

? ? 隨后伯伯坐到桌子對面,問起我的近況。我更急于知道伯伯把甜品店搬到這里的原因,于是他講起了一個故事。

? ? 一對熱愛烘焙的戀人經營著一家甜品店,女孩有著深深的下午茶情結,她最大的愿望是能開一家下午茶餐廳。于是男孩和女孩一起為那個愿望努力著,積攢著積蓄。當甜品店的生意越來越好、兩人打算結婚時,一場意外奪去了女孩的生命。男孩在悲痛中繼續經營著甜品店,將女孩的愿望藏在心底。很多年過去了,男孩已變成了大叔,他的積蓄終于夠買下女孩構想的下午茶餐廳所在的那間店面了。于是他把原來的甜品店搬到了新店面的一樓,繼續經營著。

? ? 話音未落,我就明白了故事里的男孩就是伯伯,他一生都愛著曾經的戀人,那個我從來不都知道的女子。

? ? “我對從哪里著手構建茶餐廳還沒有頭緒,所以樓上還是買來時未裝修的樣子。”伯伯的話語間流露出懷念與憂傷,讓我深深為之感動。

? ? “伯伯,讓我召集家人和朋友來幫忙建造茶餐廳吧。”我想幫他完成他深愛的戀人的愿望。一番考慮和商量后,伯伯同意了。于是我聯系了還住在這座城市的家人和朋友們,開始為茶餐廳的裝修、置辦桌椅、招募服務人員等事務忙碌著。

? ? 后來,我來到了茶餐廳的入口,來看看里面的景象——我之前看過家人聯系來的建筑師畫的建筑圖,大幅的白紙上用單色的線條表現出茶餐廳的種種細節。

? ? 我從下午茶餐廳的入口處向里望去,眼前的景象像是一幅細致真實的畫:天花板很高很高,大約有兩層樓的高度,上面懸掛著晶瑩剔透的水晶燈;正對入口的墻上是幾幅高大的半圓頂落地窗,幾乎占滿了整面墻,讓人仿佛融入了窗外的景色——窗外是一片深秋森林之景,高高的樹頂超過了餐廳,大片金色的樹葉隨風飛動,發出細碎的聲響。茶餐廳里只有一個人安靜地坐著——一張窗邊的圓桌左側,坐著一個身穿咖啡色與金棕色樹葉紛飛印花、絲質大擺長袖連衣裙的年輕女子,那么優雅美麗。

? ? 我知道,那就是伯伯曾經的戀人,他終其一生都深愛的女子,一直活在他的心里、他的記憶里的女子。

? ? 一陣風吹來,金色的樹葉似乎飛進了茶餐廳,仿若蝴蝶般飛舞纏繞在我的身邊。

? ? 黑暗漸漸襲來,眼前的景象消失在了其中。

? ? 我的耳邊響起魔法師溫柔的聲音:“下面是第二個幻境。”


? ? 第二個幻境

? ? 一束從前方而來的光線逐漸擴散,讓我看清了四周的景象。

? ? “你知道你曾經參演過一部電影嗎?”

? ? “什么?”這是我的第一反應。

? ? 在這間有些擁擠的房間里,我的對面坐著一個戴眼鏡的中年女子,我們之間隔著一張堆滿了一摞摞看起來像是劇本的紙、散落著一枝枝筆的桌子。她身后的墻上有一扇小窗,照進來的光線使她能清楚地看到我的表情,而她的臉則位于暗處。

? ? “你小時候飾演過一個男孩——一個小少爺。”女子的聲音仿佛不帶有任何情感,只是冷靜地訴說。

? ? 我努力回想著,小時候的我確實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是短發,也有一次被誤認為是一個文靜的男孩。但無論我怎么努力,都想不起來有關于那部電影的一絲一毫。

? ? “我們找你來,是想請你再參演一次。”對面的女子不帶表情地繼續說道。

? ? “再參演一部電影嗎?”

? ? “不是一部新電影,是再次參演你小時候演過的那部。”

? ? 我思索了幾秒,問:“那要怎么回到過去?”

? ? “我們會有相應的方法,而且不會有任何危險。”女子的語氣里流露出一絲得意。

? ? 我考慮了一下,然后同意了。

? ? 參演自己已經演過的電影!這是何等奇妙的事啊。

? ? 三天后,我再次與身為編劇的中年女子見面,并見到了導演——一個也戴著眼鏡、有些嚴肅、和編劇年齡差不多的男子。他對我能同意再次參演表示感謝,并約好兩天后開拍電影。我向他問起劇本,他說:“你不需要劇本,只要跟著你的心去演就好。”

? ? 于是我在半是期待半是疑惑中等到了電影開拍的那一天。這部電影仿佛拍了很多年,如今我作為多年后的自己再度參演。

? ? 我來到片場,發現攝影棚里并沒有多少道具。導演指揮我站到一塊有些發黃的白色幕布前,把一架看起來很古老的攝像機對準我,說:“我數到三就開始拍。記住,跟著你的心去演。”

? ? 我一頭霧水地站在那里,聽著導演數完“一、二、三”,一道閃電般的光從攝影機的鏡頭前發出,然后我進入到一片虛空之中。這種狀態只持續了幾秒鐘,隨后我站到了堅實的地面上。

? ? 我提著行李箱在莊園供仆人進出的門前做了個深呼吸,然后按響了門鈴。一個穿著樸素的黑色長裙、圍著白色圍裙的女仆開了門:“有什么事嗎?”我努力露出微笑、用鎮定的聲音說:“你好,我是看到報上的招聘消息后寄過介紹信,現在來面試的。”“請進吧。”女仆把我領到一間只有一張木桌和四把椅子的會客室,對我說:“請坐下等一會,我去通知管家太太。”

? ? 我坐下不久,一位穿著黑色寬褶長裙、不茍言笑的中年女子走了進來。一番關于我的個人情況的交談結束后,管家太太說:“你被錄用了。你的工作是照顧少爺,他的身體有病,需要有專業知識的人來護理。”——看來我被錄用的原因是有做過兩年醫生助手的經驗。

? ? “少爺患有昏睡癥,并且畏懼陽光。之前一直照顧他的保姆由于家中有事辭職了,隨后是兩個普通女仆在照顧他,但夫人要我再招聘一個能勝任的人來專職照料。那兩個女仆會在你熟悉了工作內容后再留你一人照顧少爺。”管家太太的聲音不帶有任何感情,像是在讀一封與她無關的信一樣。

? ? 我在管家太太的帶領下來到莊園的地下室,順著陰冷的石階越往下走,四周灰暗的墻壁就越讓人感到寒意濃重。當管家太太打開地下室底層的門時,我松了一口氣——里面有晝夜不間斷燃燒的火爐散發出熱氣。

? ? 管家太太將我帶到一個房間里,說:“這是你的房間。少爺的房間在隔壁,里面也有仆人的睡床,晚上你就在那里陪著少爺。”我在管家太太的指示下將行李箱拿進房間、換好衣服,然后聽她將我的工作職責——少爺的病情、照料方式等交待給我。

? ? 要注意的事項并不復雜難記,管家太太很快說完后便帶我來到了少爺的房間。房間很大,里面擺放著一些深棕色的家具和棉與亞麻的編織物品;一堆木頭在壁爐里旺盛地燃燒著,跳躍的火光與兩架金色燭臺上點燃的蠟燭是房間里僅有的光線來源;靠近略顯低矮的房頂的幾個小窗都拉上了厚厚的黑色窗簾,沒有一線陽光照進來;一張大床旁的躺椅上坐著兩個裝束與給我開門的那個女仆相同的年輕女子,床上有個人影,只露出了頭——那就是少爺。

? ? 兩個女仆見到管家太太便站起身。房間里很溫暖安靜,只有燃燒的木頭偶爾發出輕輕的噼啪聲。管家太太壓低聲音向兩個女仆交代了幾句,然后留下我開始了這份在一個陌生莊園里的工作。

? ? 我看著床上昏睡中的小少爺,他有著小精靈一樣的面孔,泛著綢緞光澤的黑色短發散落在白瓷般的額頭上,長長的黑色睫毛在臉上投下淺灰的陰影。膚色太過蒼白,一定是從未見過陽光的緣故,我在心里判斷著。

? ? 我轉向兩個女仆,低聲向她們詢問少爺的情況。她們總是很簡潔地回答我的問題,態度疏冷、語氣平淡,仿佛少爺的病情與她們關系不大,她們只完成必須要做的事就可以。

? ? 在鍥而不舍的追問下,我了解到了我需要的大部分信息。少爺幼時就患有輕微昏睡癥,最近兩年愈發嚴重,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處于昏睡狀態,在短暫的飲水、吃飯時間里也是昏昏沉沉的,并沒有清醒的意識。至于畏懼陽光,是因為他的醫生曾提到由于長時間昏睡,要避免讓少爺眼睛突然接觸強光,于是將少爺安頓在了地下室的房間里。

? ? 我迅速熟悉著工作內容。在我照顧少爺滿了一周的一天上午,少爺在非飲水時間里突然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 ? 女仆中的一個前去通知夫人,過了一會兒,穿著華貴、體態優雅的夫人走下地下室石階,來到了少爺的房間。

? ?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夫人。她的模樣很高貴,但見到少爺后并沒有母親情感的表露。她只是看了一眼少爺,向我詢問了幾句,下達了兩個女仆可以回到樓上工作的命令,然后就離開了。少爺也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用安靜的目光看著母親到來又離開,不久之后便又睡著了。

? ? 我感到有些驚訝,看來夫人并不喜歡這個孩子,于是仆人們也認為除了自己的日常工作,沒有其它能為少爺做的了。我越來越覺得少爺的病情并不完全是身體原因導致,周圍人的漠不關心和照顧方式也有很大影響。而我知道,冷漠有如一把隱形的利劍,會把人一點點逼至深淵。

? ? 如今只剩我一人照顧少爺了。我努力用自己的方式改善他的昏睡情況——向他說話、朗讀詩歌、講故事——即使他在睡夢中可能并沒有意識;我開始按時間段拉開一些窗簾,讓他逐漸適應光線的變化。

? ? 在這日夜點著蠟燭、燃著壁爐的房間里,只有我與少爺相伴著。除了每天準時將三餐和茶點送到隔壁房間的廚房女仆,以及將取暖的木塊送到門邊并打掃其它房間的女仆——少爺的房間由我負責打掃——沒有其他人來到地下室,沒有任何人來看望少爺。我決心不管他人態度如何,自己都要盡全力照料他。令人欣慰的是,隨著我的努力,少爺醒來的時間開始越來越多。

? ? 他有著大而美麗的深褐色眼睛,目光清澈而安靜。他和我漸漸熟悉起來,他叫我“姐姐”,喜歡聽我為他朗讀我帶來的書籍、講我編的故事,而我講的最多的,是墻壁外的自然之景。

? ? 我每天上午都從莊園的花園里為他帶回一朵鮮花,給他講述花朵生長開放的景象,講述陽光照耀花園的景象,講述茂密森林與溪水流動的景象……

? ? 每當我講起這些,少爺美麗的眼中都會閃爍出微微興奮的光芒。那些他長久以來遠離的世界中的事物,讓他無比向往、著迷。有時他會純凈的嗓音訴說起很久以前的零落記憶:他奔跑在花園中明媚的陽光下,腳下綠草如茵;他坐在樹下,陣陣微風吹過,盛開的花朵映照著湛藍的天空;他在微冷的早晨掰碎餅干喂小鳥……這些在他暗色記憶中僅有的斑駁色彩,與連綿的夢交織,漸漸融入了生命里。

? ? 有一天傍晚,拉開了一半的窗簾透出窗外殘陽如血的落日之景,金紅色的陽光照在墻壁的掛毯上,仿佛是光織出了絢麗的圖案。少爺看著墻上投下的光影,然后轉向坐在床邊的我,問:“什么東西是永恒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是永恒的,所有的事物都會改變、消亡。但如果你愿意把一件事物永遠記憶,它在你的心里會成為永恒。”“那么,給我一個永恒的吻吧。”我微笑著站起身,為他蓋好被子,然后俯身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右臉頰。

? ? 一道光閃過,我處于一片虛空之中,之前在莊園里、與少爺相處的情景逐一紛飛閃現,我漸漸反應過來我已經完成了電影的拍攝。

? ? 最后一個鏡頭一閃而過,在那短暫的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現在的自己總是躲避光線的原因。極少接觸陽光、畏懼強光——我笑稱自己是“躲陽光的女子”,如今我終于了解了其中的淵源。

? ? 那部奇妙而又對我影響至深的電影啊。那是我,用漫長的生命時光演繹的永恒。

黑暗愈加濃郁,吞沒了周圍的景物,攝影機、導演以及影棚里的一切都消失了。

? ?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下面是第三個幻境。”


? ? 第三個幻境

? ? 一道光從身后射來,隨后如水波般散開,點亮了四周。

? ? 我看著面前白色雕花大理石桌上擺放的游戲盤,里面有一個身穿淺粉色公主裙的玩偶娃娃,腰間繞著一條粉色花瓣構成的絲帶。絲帶的兩段向前飄起,拉著娃娃滑動前進。

? ? 正當我欣賞著鮮艷的花瓣與娃娃蓬起飄動的裙擺時,一條黑色花瓣絲帶從相反方向攔腰截住娃娃,將它向后拉去。

? ? 這可不行!我這樣想著,一抬眼看到了公主略顯無奈的表情和公主的哥哥微微得意的笑容。

? ? “哥哥!”“好了,現在我們來換一個游戲。”

? ? 公主表示反對,公主的哥哥則帶著有些狡黠的微笑,構造起另一個魔法場景。

? ? 我是公主的女伴,從小與她一起長大。公主的哥哥是魔法師,比起將來繼承王位,他更熱衷于鉆研魔法,為公主和我打造出一個又一個不可思議的幻象。

? ? 有一個夜晚,在城堡露臺上,公主的哥哥在純凈的深藍夜空中構造出了近在咫尺的碩大月球,使我們感覺自己仿佛成了月球附近行星上的居民。那銀色的球體籠罩著一層縹緲的薄霧,看起來輕盈又夢幻,凹凸不平的表面上有著各種各樣的山丘與洞穴。隨后薄霧變幻成一只憑空出現的銀色的手,輕輕拂過月球,把它托了起來。

? ? 還有一個夜晚,公主的哥哥讓公主和我從城堡的窗戶向外探身望向天空,我們看到了深灰的夜幕中有一輪檸檬黃色的月亮,它的周圍布滿紅色的玫瑰——月亮在一叢玫瑰花中間,低矮的木頭柵欄圍在那片近乎于橢圓形的玫瑰叢四周。

? ? 公主的哥哥打造的魔法幻象總會讓我們感到新奇又絢麗。有時他會和公主或我商量構建怎樣的場景,然后給另一個人以驚喜。

? ? 一天上午,我正在書房里閱讀,突然聽到外面走廊里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還沒有等我想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公主的哥哥就慌亂地推開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快,跟我來。”

? ? 公主的哥哥不同尋常的慌忙表情讓我的心狂跳起來,我的雙手迅速變得冰涼。我一邊站起身快步走向門口,一邊用緊張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聲音問:“出什么事了?”

? ? “剛才我和妹妹在討論構造幻象,一個打偏了的魔法擊中了她,她昏過去后很快就醒來了,但是……失去了記憶。”

? ? 公主的哥哥一邊帶我往公主的房間跑去,一邊氣喘吁吁地說了上面的話。由于奔跑已經有些胸口疼痛的我,在聽完后幾乎喘不過氣來,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 ? 失去了記憶。這幾個字代表了多么可怕的事。公主的哥哥繼續說:“醫生說她的能力和智力都在,只是失去了對經歷過的人和事的記憶……”

? ? 這時我們來到了公主的房間門前,公主的哥哥打開房門讓我先進。我一進去就看到了起居室里神情焦急的國王和王后,還有不停踱步的醫生。

? ? “你應該已經聽說了公主的情況,她失去了對人和事的記憶。我想如果讓她接觸最熟悉的人,可能會喚起記憶。進去試試吧,記得態度要溫和,不要著急驚慌。”醫生指了指公主臥室的門,對我點了點頭。

? ? 我用冰涼的手麻木地打開房門,走進了公主的臥室。這間臥室我來過無數次,卻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不知所措。

? ? 公主躺靠在床上,神情茫然又淡漠。我來到她的床邊,坐在我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努力用平靜的聲音問:“現在感覺好點了嗎?”

? ? 公主表情迷茫地看著我,微微搖了搖頭。“你知道我是誰嗎?”依然是搖頭。房間里仿佛有一陣夾雜著雪花與迷霧的深冬寒風吹過,我感到徹骨的寒冷,心瞬間變得無比沉重,淚水涌了上來,嗓子也哽咽得幾乎難以開口。

? ? 不行,不能讓她感到悲傷。我努力忍住眼淚,低頭不去看公主神色迷茫的臉。過了一會,我深吸了一口氣,問道:“那你知道你是誰嗎?”

? ? 說完我看向公主,她茫然地看著我,沉默許久,用淡漠的聲音說:“不知道。”

? ? 我的心覺得好疼。床上的那個女孩除了容貌,完全不是我所認識的熟悉的一起長大的公主。她不是以前那個開朗活潑的公主,那個經常從背后抱住我、和我一起歡笑的公主,而變成了我幾乎不認識的人。

? ?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鐘表發出細小的嘀嗒聲。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就默默地低頭看著公主床邊垂下的粉色床單花邊。

? ? 過了一會,我想起醫生說過公主的能力和智力都在,只是失去了經歷過的人和事的記憶,于是打算問問她關于個人喜好的問題。

? ? “你最喜歡吃什么?”“焦糖海鹽巧克力。”這個回答讓我輕輕舒了口氣。還好,看來她還記得自己喜歡的東西。“現在想吃一塊嗎?”公主點了點頭。“我去拿。”我站起身,走出了臥室。

? ? 國王、王后、公主的哥哥和醫生見我走出來就都站了起來,我幾乎不敢看他們露出了一絲期待的臉,搖了搖頭,說:“公主也不記得我了,但還記得自己最喜歡吃焦糖海鹽巧克力。”國王和王后顯得很難過,公主的哥哥更是一臉愧疚和悲傷。

? ? 醫生思索了一下,說:“看來公主確實不記得人和事了,但對于事物的名稱和好惡的記憶都在。我建議各位不要太著急,不要讓公主感到緊張、焦慮,每天和她做些可能想起往事的交流,也許會讓她慢慢恢復記憶。”

? ? 于是我開始照顧公主、努力與她交流——所有人中,我和公主最親近,擁有的共同記憶也最多。為了不讓公主感到驚慌,只有最親近的幾個人和她的侍女能見到她。

? ? 國王和王后每天都來看望公主,公主的哥哥來的次數更多。他們與公主做些簡單的交談,努力不讓她感受到壓力。慢慢的,公主說的話逐漸變多,但依然沒有回憶起曾經。

? ? 一天下午,公主靠在起居室的沙發上望向窗外的天空。溫和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的臉上,我站在沙發旁,看到她那深棕色的眼眸在陽光下現出微微閃光。她的眼睛顯得很美麗,卻因沒有恢復以前的記憶而有著一絲淡漠的神色。

? ? 我想起來很久以前的一個下午,窗外是湛藍的晴朗天空,大片的云朵在風的作用下快速飄動,我和公主躺在窗邊的地毯上,靜靜地望著不斷飄過雪白云朵的天空,心里感到了相同的震撼。

? ? 我講起這個回憶,公主安靜地聽著,眼中閃現出向往。過了一會兒,她突然說:“現在我所相信的、記憶的,都是你們告訴我的。如果這一切都是謊言、都是虛構的呢?”我不知所措地愣住了,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后,我說道:“我曾經向你宣誓,永遠效忠于你。這個誓言將我和你聯系在一起,不論什么時候、做什么事,我都會維護你的利益。所以我不會向你說謊,也不會看著你陷入別人的謊言而無動于衷。”

? ? 公主的表情放松下來,露出淡淡的欣慰的笑容。于是我繼續講起了我們在花園里散步時看到的藍蝴蝶停在白色雛菊上,翅膀一動一動的場景。

? ? 一星期后的一天清晨,公主在吃早餐時對我講起了她昨晚做的夢。她夢到她在窗邊看到外面有一棵點綴著白色雪花的山毛櫸樹,樹枝上掛有許多冰凍的糯米姜餅小人,隨后一道流星般的金色光芒從樹底纏繞至樹梢,整棵樹的顏色都變成了金色,雪花也紛紛聚集成了大片的銀色雪花形裝飾,糯米姜餅小人像是被烤好一樣呈現出焦糖色。正當她想走近看看時,她醒了過來,燦爛的陽光已經照在米色的窗簾上了。

? ? 我的心跳又變得快速起來。公主的哥哥給我講過那天意外發生時的情形,公主所做的這個夢,正是那天公主的哥哥和她一邊商量一邊嘗試打造的場景。公主向幻象走近時,公主的哥哥正想給山毛櫸樹加上飄浮的金色閃光,魔法不小心打偏,擊中了離幻象很近的公主,于是公主的夢只做到失去記憶前。

? ? 我詢問她在這個夢之前的記憶,但她依然沒有想起來。至少她恢復了一些記憶,雖然是在夢里,也讓我感到了希望。

? ? 那天傍晚,我對公主說:“明天是我的生日,愿意和我一起參加生日宴會嗎?午宴只有你的父母和哥哥會出席。”“我會去的。”公主的同意讓我的心情一下子變得輕快起來。

? ? 第二天上午,我穿著我最喜歡的胭脂粉色禮服裙來到公主的房間。走進起居室,我的心驀然一動——公主背對我站在陽光灑進來的落地窗邊,身穿一條花瓣形裙擺的胭脂粉色長裙——每年我的生日這天,公主都會穿上胭脂粉色的衣服,為我慶祝生日。

? ? 我慢慢走向公主,她一定通過窗戶玻璃的反光看到了我,但還是望著窗外沒有回頭。距離公主還有幾步遠時,我突然想到了以前很多次,公主從我的背后抱住我的樣子。如果我也那么做,會不會讓她想起一些事情?

? ? 我走到了公主身后,她仍靜靜地看著窗外沒有移動。我伸出雙手繞過她的腰部,抱住了她。

? ? 當我們的胭脂粉色裙擺碰觸到一起時,仿佛有一片天空落入了身體之中,記憶片段如那天云朵迅速飄動般掠過我們的腦海,種種經歷過的事浮光掠影地閃現,我知道,公主恢復了所有的記憶。

? ? 一片黑暗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我的手臂間變得虛空,公主和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

? ? 我的耳邊響起一個溫和的聲音:“現在幻境都結束了喲。”


? ? 一道昏暗的紅光出現在眼前,幾秒鐘后我發現那是左邊壁爐里跳躍的火光,面前仍是幻境開始前的景象——魔法師的帳篷、木桌上的紙盒、手中的水晶球,都在告訴我之前的一切皆為坐在桌后的年輕魔法師打造出的幻境。可它們是那么的清晰真實,跨越的時間那么漫長,就像真正發生過一樣。

? ?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桌上銀質底座的表——五點五分。“五分鐘?”我極為驚訝地問。

? ? 魔法師又露出了深不可測的微笑,說:“時間是虛幻的,在幻境里不是時間掌控一切,而是一切掌控了時間。”

? ? 這話聽起來很難懂,我覺得自己似乎在經歷了很多年的時光后又回到了當下。魔法師伸出手說:“請把水晶球遞給我。”我有些恍惚地把水晶球拿起來放在他手中,回憶著剛才經歷的無比真實又情節豐富的三個幻境,心里充滿了想要得到解答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的疑問。

? ? 魔法師取過一支刻有金色花紋的黑色外殼墨水筆,在一摞米白色便簽上寫了幾下,然后撕下一張便簽紙遞給我:“這是收取的費用。”

? ? 我接過便簽看了一眼,發現那些用深藍色墨水寫成的數字閃現出點點細小的銀光。

? ? 我按照魔法師的指示,探身把相應的錢放進了水晶球旁的淺灰色空盒里,錢在接觸到盒底的一剎那就消失了。

? ? 我把便簽紙對折了一下放入口袋,然后站起身對魔法師說:“謝謝你。再見。”“再見。”

? ? 走出帳篷的同時我聽到了木牌翻動的聲音,回頭看到掛牌又翻到了“無客人”的那一面。這時我注意到,上面那塊木牌的右下角畫著一朵黑色的玫瑰,在夕陽金紅色光線的照射下閃爍出星星點點的銀光。隨后我恍然大悟——帳篷里彌漫的,是黑玫瑰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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