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過后,頭還有些昏昏沉沉,可能是在床上躺太久的關系。想起剛從Terry的茶室買來的老白茶,于是拿出茶盤茶壺和兩個杯子,燒上水,就開始洗茶洗起杯子來。
這套茶具還是剛搬家的時候從朋友的儲物間淘回來的,一起被淘來的還有各種實用的不實用的新鮮玩意兒。當時正趕上朋友分手分了家,那些被她視為已不能再入眼的“破爛”都被我當成了寶貝,尤為喜歡的就是這套茶具。跟隨了新的主人,老物件也有了繼續存活的意義。
倒了兩杯清香四溢的茶,一杯自己喝,留了一杯給可能隨時下樓來做飯的室友。就像前不久去到Terry的茶室,一進門互相點頭打了招呼,我就坐在了他那張檀木桌的對面,桌上照例是散落著幾只杯子,于是順手舉起一杯一飲而盡。音箱里飄來古琴聲聲,就像落在水面上的雨滴,旋即之間又恢復了寧靜。
“你有一年沒來了吧?”“是啊,有一年多了。生意不錯嘛,都快坐滿了。”“還好,大部分也都是回頭客。”“今天泡的是什么茶?”“老白茶。”和Terry之間這種平平淡淡的聊天,就像白茶的味道一樣芳香清淡。
Terry的茶室是之前剛搬來墨爾本的時候,在South Yarra四處亂轉無意間走進去的。茶室的大廳不算大,幾張供客人喝茶的桌子,四壁擺放著茶葉和各類茶具,靠里的墻角是他的檀木桌子,每天都會坐在那里喝茶,和客人聊天。晚上打烊前,有興致的時候還會搬出古琴來把玩一陣,很難想象一個來自內蒙的七尺漢子在古琴前端坐的畫風會是多么別樣得唯美。茶室二樓租給一個音樂教室教授古琴,喝茶聊天間也有幸見到了兩位氣質不凡的老師。
茶室的后面有一個小院子,院落里矗立著一小片竹林,竹子在陽光的烘培下顯得活潑而歡愉。幽幽的絲竹聲中,能清晰地辨出古琴清麗的影子。
臨走之前,也照舊買了些茶葉,一方面是因為每次來喝茶他都分文不取,怎么也不好意思喝完拍拍屁股就走人,所以都會買點當天喝的那種給帶走,等到喝完或是想去的時候再去。還想著說下次爸媽過來,也要帶他們來Terry這兒坐坐,他們倆應該會很喜歡。
也許四川人多多少少都是愛喝幾口茶的。以前每次回到四川的家里,都會陪爸媽去山上喝茶,如果是在上午的時候,會碰上不少來遛鳥的老年人,鳥鳴聲不絕于耳。下午的光景就清清靜靜,暖和的陽光鋪灑在身子和藤椅上,喝口茶,冥會兒神,聊會兒天。與其說四川人喜歡泡茶館,不如說是喜歡這種以茶會友,悠閑自在的生活方式吧。
記得小時候,也會跟著爺爺奶奶去家鄉的王爺廟喝蓋碗茶。王爺廟是清朝時期依山臨水修建的一所會館,后來作為茶樓對外開放,廟內的戲臺保留至今。蓋碗茶是香醇濃厚的,就像承載著一座城市的人文歷史一般厚重,年輕人大多會覺得茶的口感太重太澀,只是這略顯過時了的蓋碗茶卻像是融入了老一輩生活里的味道。
聽戲喝茶,在舊時的四川作為一種重要的生活方式,就像紅彤彤的辣椒一樣被家家戶戶接受和熟悉。聽奶奶說,以前祖父家是地主出身,祖父不做別的生計,就癡迷于唱戲,靠著祖上留下來的積蓄過日子,過世的時候也沒能留下來半份遺產,不過我想他至少影響了奶奶最后也成了一個戲迷。
小時候每逢暑假在奶奶家消暑的時候,就似懂非懂地跟著聽川戲粵劇。即便是多年后回奶奶家,也習慣陪她坐在一旁抱著電視聽會兒戲,當然也會必不可少地泡壺茶,有時她還會問我要不要喝杯酒,呵呵。現在已經很少有能聽川戲喝蓋碗茶的去處了,有也是被包裝成類似的懷舊文化供游客體驗賞玩而已。
后來去了成都上學,關于茶的記憶就開始參雜了微醺的酒味,年輕自由的身體總是需要更加富于激情的刺激。那個時候喜歡上了喝酒,喜歡周末的時候和好朋友相約探訪錦里一個個陌生的酒吧。那時進出的地方都是類似的爵士酒吧或清吧,有時還會帶上自己喜歡的CD,在我們熟悉的地盤請求DJ播放。
朋友喝起酒來屬于豪放派,時常是一飲而盡杯中酒,好看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根細長的女士煙,輕輕地往閣樓窗外吐著紫藍色的煙氣。而我喝酒的節奏算是典型的小酌,跟喝茶的緩慢不無二致,喜歡倒上一杯,抿上一口,兩個人就開始天馬行空地侃侃而談起來。
那個時候我從她那兒知道了叔本華和遲子建,開始對哲學和文學產生興趣,她也能深深體會我時而流露出的感傷情調。興致好的時候也不介意有陌生人的搭訕,隨性地聊上一番,當時覺得那是作為我們共同體驗的樂趣之一。在酒意退去的第二天的午后,也會去茶坊或是望江的茶館喝杯清茶再各自回去。
最具老成都標志之一的寬窄巷子里,有一家名叫茶馬古道的老茶館,茶館外的墻壁上畫著茶馬古道的路線圖,改建后的巷子仍舊保留著這家茶館的原貌。當時在翻修前去那條破舊的巷子里拍過一組照片,那個時候正值深秋的季節,梧桐葉蓋滿了整條巷子,兩旁是青瓦灰墻的老式宅院,大多大門都緊閉著,門上掛著銹跡斑斑的鐵鎖,想必是已經搬遷。
有張照片是在茶馬古道外拍的,人們聚坐在門外的梧桐樹下聊天喝茶,天光從宅院上散落到人頭上,熱鬧的場面在那個瞬間被定格了下來,與周遭蕭瑟的情景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反差。
時至今日,還記得上一次回國和以前的老同學小聚,去了熟悉的寬窄巷子。說熟悉,其實已經被改建得不太能認得出。巷子里開了不少歐式餐廳,一個個像小城堡一樣精致地立在那兒,里面的消費自然是不菲。外面的小攤上販賣著川劇臉譜,糖人兒和包裝精美的壇裝酒。我們找了間安靜的酒吧要了些啤酒,酒吧也開始提供水煙這種時髦玩意兒來,種類繁多。那天晚上最大的收獲就是在一家雜貨店里淘到了奶茶的相框和小鵬的《背包十年》,還有一起回憶了那些曾經相互陪伴過的年少輕狂。
茶,沒有酒味那么濃烈熾熱,只是在燒水洗茶,幽香縈繞之間讓人的心緒也沉了下來,體會那似有若無的禪境。我自覺沒有這方面的慧根,始終都不過是貪戀人間色相之人。只是茶香總會讓人聯想起那些寧靜安好的記憶,越喝越淡的茶味似乎也在慢慢洗滌著一個人的情緒,普通人所能體會到的禪意是否就是從放下執念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