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冬,十月五日,擢升秦成防御使李承勛為涇原節度使。李承勛,是李光弼的孫子。
之前,吐蕃酋長尚延心率領河、渭二州部落來降,拜為武衛將軍。李承勛垂涎他羊馬眾多的財富,引誘他進入鳳林關,居住在秦州之西。李承勛與諸將密謀逮捕尚延心,誣告他謀叛,然后搶掠他的全部財產,把他的部眾遷移到荒遠之地。尚延心知道了他們的陰謀,趁出席李承勛軍宴的時候,在酒席上對李承勛說:“河、渭二州,地廣人稀,加上饑荒和瘟疫。唐人多內徙到三川,吐蕃人則遠遁到疊宕以西,二千里間,寂無人煙。我想要入京朝見天子,請準許我率全體部眾分別遷徙到內地,為唐朝百姓,讓西邊永無揚塵之警,這個功勞,也不亞于張義潮了?!崩畛袆紫胍氄歼@個功勞,猶豫未許。尚延心又說:“我入朝之后,落部內遷,只可惜秦州就再也沒有依恃了。”李承勛與諸將相顧默然。
第二天,諸將對李承勛說:“明公率先開墾屯田,建置使府,擁兵萬人,全部由朝廷供應,將士無戰守之勞,而有耕市之利。如果聽了尚延心的,則西陲無事,朝廷必定撤銷使府,節省戍兵,把秦州劃歸鳳翔,我們這些人就沒什么希望了。”李承勛以為然,即刻上奏,建議任命尚延心為河、渭都游奕使,讓他統領部眾仍住原地。
華杉曰:
尚延興高超的博弈策略,也是孫子兵法,上兵伐謀,折沖樽俎,在酒席上幾句話就擊退了李承勛一萬雄兵。前面都是假話,最后一句是關鍵——但惜秦州無復恃也。誰無復恃也呢?是你李承勛,你能在這里擁兵自重,吃香喝辣,你仗恃誰?你靠的是我!沒有我,就沒有你!李承勛聽懂了這個分析,即刻祭出“養寇自重”之計,必須確保尚延興的強大,不僅不能搶劫他,消滅他,而且要保護他。
都是老戲碼,關鍵看演技。
在任何組織中都有這種情況,有的人是來工作的,有的人是來制造工作的。識別那些制造工作的人,就要靠老板的智慧。
11、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鄭朗因病辭位。十月八日,任命鄭朗為太子太師。
12、
皇上晚年頗好神仙,派欽差宦官迎回道士軒轅集于羅浮山。
13、
王端章前往冊立回鶻可汗,因道路被黑車子部落阻塞,不至而還。十月二十七日,貶王端章為賀州司馬。
14、
十一月八日,任命成德軍留后王紹懿為節度使。
15、
十二月,罷免宰相蕭鄴兼任的判度支職務。
大中十二年(公元858年)
1、
春,正月,任命康王傅、洛陽辦公的王式為安南都護、經略使。王式有才略,抵達交趾,用芀(tiao)木構筑柵欄防御工事,可支持數十年。在城外深挖護城河,以城中的水注入護城河中,護城河外再種植竹林,敵人不能通過。選教士卒,非常精銳。不久,南蠻大兵殺到,,距交趾僅半日行程。王式氣定神閑,派翻譯官去曉諭他們,句句擊中其要害,南蠻即刻在夜晚撤退,還派人道歉說:“我們自己抓捕叛獠而已,不是來攻打你們?!?/p>
安南都校羅行恭,長期專擅府政,麾下精兵二千,都護中軍才只有老弱殘兵數百人。王式到任,杖打其背,貶黜到邊荒之地。
2、
當初,戶部侍郎、判度支劉瑑(zhuan)為翰林學士,皇上器重他。當時任河東節度使?;实凼衷t征召入朝,劉瑑動身時在河東奏報他出發日期,外人才知道。
正月二十五日,任命劉瑑為同平章事。劉瑑,是劉仁軌的五世孫。劉瑑與崔慎由在皇上跟前議政,崔慎由說:“應當甄別百官門第品級,才能報答皇帝恩典?!眲冋f:“當年王衍崇尚浮華,妄分官員門第品級,以致天下大亂,中原成為廢墟。如今盛明之朝,應當依照各自的官名責成實際績效,讓百官各稱其職;如果以門第品級為先,臣不知道國家什么時候才能得到治理?!贝奚饔蔁o言以對。
3、
軒轅集抵達長安,皇上召入禁中,問:“長生不老可以學習嗎?”回答:“王者節制欲望,尊崇道德,則自然接受天命,長享福報,到哪里去再求長生?”留數月,堅決要求還山,于是遣送他回去。
4、
二月一日,免除公卿朝拜光陵及忌日行香,把守陵宮女遣散到其他皇帝陵墓。
華杉曰:
光陵是穆宗的陵墓。胡三省注解說,這是宣宗把憲宗之死歸罪于穆宗,認為陳弘志弒殺憲宗,是受穆宗指使。守陵宮女,凡是皇帝駕崩,沒有子女的宮女都要送到陵墓守靈,按“事死如事生”的規矩,每天準備盥洗用具,鋪床疊被,好像皇帝還活著一樣。
5、
二月五日,任命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慎由為東川節度使。
皇上想要登丹鳳門樓,發布赦令,令狐绹說:“登樓費用太大,再說做事必須師出有名,大赦也不能太頻繁?!被噬喜粣偅f:“那你告訴我用什么名義!”崔慎由說:“陛下尚未建立儲君,四海盼望。如果能做這件事,就算是郊祀祭天也可以,何況登樓!”當時皇上正在吃方士的丹藥,已經覺得煩躁焦渴,而外人不知,懷疑猜忌之心已達頂點,聽到這話,低頭不言。十天后,崔慎由罷相。
華杉曰:
宣宗的前任,武宗李炎就是吃道士趙歸真的丹藥被毒死的,十一年前,宣宗登基之初,杖殺道士趙歸真,流放軒轅集。現在,他迎回軒轅集,自己也開始吃長生不老藥,慢性自殺,最后也死在嗑藥上。這就是培根所說的“人類認知力的共性缺陷”,總是容易為正面的東西所激勵,一廂情愿,而排斥負面證據。歷朝歷代求長生的皇帝先例太多了,沒有一個成功的,而有無數受害的。但是,后面的人總是堅定的相信“兩個不一樣”——這回不一樣,我和他們不一樣——而事實上,每次都一樣,每個人都一樣。
由于這種認知力缺陷,讓騙子非常容易得手,給他一坨屎,只要說吃了能長生不老,他也能捏著鼻子吃下去。所以,馬克吐溫說:世人聽騙不聽勸,有時候,讓人相信他被騙了,比騙他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