郤克受辱

春秋時期能夠左右國際關系的大國，除了爭相稱霸的晉楚兩國之外，還有齊國和秦國，兩國雖然無法與晉楚直接對抗，但是他們的親疏遠近也能夠在不同程度上影響霸業的歸屬。一直以來，晉國對于齊秦兩強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秦國與晉國毗鄰，其與晉國之間有著直接的利益沖突，其盛衰經常會直接對晉國的霸業構成威脅，因此晉對秦素來采取堅決的封堵和遏制政策。齊國距離晉國較遠，晉國也只能對其采取綏靖政策，既不要求其積極參與晉國的征伐和會盟，也不允許其失去控制而坐大。這對于靠近齊國的一些小國來說也算是一個福音，比如邾國和莒國就一直遠附晉國，在霸主老大的撐腰下保存國祚。

然而隨著晉國霸業衰落，對東方諸侯的壓迫也減輕了不少，許多諸侯如魯國為了自保都開始或明或暗地疏遠晉國，從而與齊楚結盟。晉國控制力的減弱和諸侯對齊國的示好，讓齊頃公不僅一身輕松，而且有些傲嬌了起來，不禁對晉國也頗有些不以為然。景公七年（593BC）冬，晉國決定召開國際會議，就派了郤克到齊國去召齊頃公參會，然而郤克使齊時卻發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導致了晉齊兩國兵戎相見。

對于這次外交事件，《左傳》上的記錄比較簡略，說是郤克朝見齊頃公時，朝堂上的簾子后發出了婦人的笑聲。按照春秋時期的習慣，在舉行朝會和重大典禮時，是不能有婦人參與的。但是齊頃公卻在如此重大的朝會上安排婦人在旁，顯得太過輕佻，對晉使也不尊重，因此郤克大怒。但是這個理由似乎并不能清楚的說明為什么郤克的怒火會那么強烈，以至于讓晉景公和國內的許多卿族都無法約束，倒顯得郤克有些小家子氣。

為了進一步闡述郤克的怒火，富于文學想象力的《史記·晉世家》對此有更詳細的論述。說是郤克在前往齊國的路上，恰好遇到了前往齊國朝見的魯國使臣季孫行父和衛國使臣孫良夫，于是就搭了伴一同到齊國。巧就巧在恰好這三個人都有那么一點生理缺陷，郤克是一個駝背，季孫行父是個跛子，而孫良夫是個獨眼龍。

這三個人湊在一起也頗有些喜劇感，如果我們在路上遇到這么一隊人，估計也會忍俊不禁，而身為一國之君的齊頃公也忍不住好奇心大發，就在這三個人身上搞了個惡作劇。他派了有著同樣生理缺陷的侍者去接引這三位使者，然后在朝堂上拉了個簾子，讓自己的母親蕭桐叔子帶了一幫婦人躲在簾子后面看笑話。

于是齊國的朝堂上就出現了這樣一個滑稽的場面，一個跛足的侍者帶著一個跛子使者，一個獨眼龍的侍者引著一個獨眼龍使者，還有一個駝背的侍者領了一個駝背的使者，幾隊使臣邁著滑稽的舞步就上朝來了。起初三位使者對這樣的安排也不以為意，看著和自己有一樣缺陷的侍者覺得也可能是個巧合。而且列國征戰，經常會有些人因為作戰勇猛而落下了殘疾，齊頃公本著人道主義精神，為這些為國致殘的人們安排一些輕省的體力活，也算是人盡其才無可厚非。可當三個人在朝堂上互相之間見了面之后就頓然感覺到不對了，齊國這是故意用殘疾人來羞辱他們啊？場面變得很是尷尬。

可巧就在這個時候，躲在簾子后的一眾婦人看到這個滑稽的場面都忍不住笑出聲來。笑意一旦到了憋不住的程度就會變得越來越狂放，她們越笑就會讓使臣愈感羞辱。特別是郤克，作為來自霸主之國的使臣，晉國內閣的二號人物，就連晉景公都要讓他三分，到了齊國卻受到如此羞辱，怎么可能忍得下去？不出所料的，郤克頓時就火冒三丈，當場就發飆了。他揚言道：“不出了這口惡氣，我郤克此生決不再渡過黃河！”話音剛落，就留下了副使欒京廬等待齊國的回復，自己徑直回國去了。

這個略帶喜感的場景還演繹出了更為精彩的故事，明代小說家馮夢龍在讀到這段故事的時候，猶覺不夠過癮，便在他的《東周列國志》中又添了一個曹國使者公子首。不過小說中他們各自的問題也不一樣了，郤克變成了獨眼龍，孫良夫化身為跛子，季孫行父變成了禿子，駝背的成了公子首，這一變形使得朝堂上的戲劇性演出更加讓人捧腹。不過鑒于我現在所寫的是一部嚴肅的歷史性著作，總去研究這樣的細節會顯得有些沒羞沒臊，干脆此事就按下不表了。

再說郤克，他在齊國受辱之后腦子里所想的就全是要洗刷恥辱的事兒了，回國之后家也不回，直接跑到公宮去要求晉景公讓他帶兵攻打齊國。景公聽了他的解說之后總覺得不能任由他胡來，就說：“你的個人恩怨，為什么要動用國家武裝呢？”郤克正在氣頭上，聽了這話當即就表示不動用國家軍隊也行，那我就帶著自己的私屬去攻打齊國。景公一聽這也不行啊，就趕緊好生勸阻終于把他攔了下來。

但是這事兒畢竟是發生在我郤克的身上，而不是你晉景公，你沒有親臨現場怎么能體會我受辱時的心情呢？你出于國家利益考慮不肯讓我解氣，可是我這口氣總得釋放啊！反正我都已經發過誓了，這仇是一定要報的，你就看著辦吧。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這件事在晉國國內也掀起了軒然大波，人們都知道郤克在齊國遇到了這茬子事，有深表同情的，也有當笑話聽的，一時間朝野上下議論紛紛，使得郤克更加惱火。當時執政晉國的范武子士會聽說之后覺得要禍事了，他知道郤克的秉性，如果這次不讓他討伐齊國出了他那口惡氣，情緒得不到宣泄，恐怕就會把禍事引到其他人的頭上。而且眾議斐然之間，哪怕是郤克有氣度已經消了氣，可是那么多人都看著呢，就算是為了面子也總要鬧點兒動靜出來才行。

真到了那一步，天知道倒霉的會是誰啊。與其如此，倒不如就讓他打一打齊國，這樣一來，冤有頭債有主，郤克的氣理順了，又不至于讓他在國內鬧出亂子來，也算是兩全其美。出于這個考慮，為了避免郤克肇亂于內，波及到范（士）氏家族，士會決定告老，讓位給郤克，讓他以中軍將的身份發動一場針對齊國的戰爭以消弭內部可能發生的變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