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高二時候李佳佳一門心思撲在京外夏令營的準備上，歐陽菁還很是擔心李佳佳的偏科會更加一發不可收拾，可那年的各項成績出來時，倒也沒什么特別嚴重的不均衡。就是這語文怎么一點都沒遺傳到她們家老李一支筆的風采呢，歐陽菁萬分疑惑。佳佳平常讀的課外讀物也不少啊。
李達康替女兒說話：佳佳寫的東西并不差，現在的命題作文很難真正體現學生真實的文筆水平。自己的閨女自己清楚，她自己不相信的東西就寫不出來，并不是原則性特別強或什么，就是單純地很難專門去為了迎合什么人去寫作。
“可這還是解決不了問題啊，體現不出來，中招的時候可怎么辦？”歐陽菁想李達康還是一點都不會安慰人。
“嫂子你別擔心，實在不成，我爸那兒還有幾個名額——呀，哥，疼！”
李達康揪住了趙瑞龍的耳朵：
“趙瑞龍，你是欠收拾是吧，佳佳還小，別教她跟你一樣成天動這些歪心思。”
趙瑞龍連忙求饒：“哥哥，我錯了，不敢了，不敢了，我就說說讓嫂子寬個心。”
趙瑞龍想：他是真不敢了，否則上次高育良入常的事出了之后，他就該給他老爹說道說道，他李哥明明才是扛起漢東改革大旗的第一人，高育良算什么啊，一味守成，還滿口辯證法，又大又空，半天扯不出一句有用的。可是，答應了他哥，不管好的壞的，一律不說，他也就真沒這膽子在他老爹的沙發旁邊吹風了。每次想干壞事的時候，總覺得他哥倆眼珠子在他腦袋后面盯著他，跟要在他后腦勺上鑿倆洞似的。
歐陽菁趁他李哥去廚房的當兒：“瑞龍啊，別聽你哥的，他就是太死板，這種事兒本來就是明面上的，合理合法的。”
趙瑞龍往后縮了縮，對著歐陽菁裝可憐：“嫂子，你又不知道我哥那脾氣，我敢這么辦了，他就敢真跟我老死不相往來。我還想時不時來這兒蹭你做的排骨呢。”
“趙瑞龍！”李達康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廚房里傳出來：“你就好意思在那兒閑坐著，屁股挪挪，進來幫忙！”
“哎！來了！”趙瑞龍忙一溜煙的跑進了廚房。
佳佳可一定得靠自己的能力考上去啊，否則這兩個三觀不同又不愿意為對方做出改變的人成天待在一個屋檐下，他這一第三者瞧著都覺得活受罪。
02
李達康把土豆推給他：“別聽你嫂子的，佳佳能行的，咱們用不著占這個便宜。把這土豆給削了，擱盆兒里就成。”
“嗯，哥，你放心，我膽子可小了。”趙瑞龍自然是沒打算，他就旁邊淡淡地加把火。
“你用那個削水果的呀！”李達康趕快把菜刀從趙瑞龍手上拿下來，朝他崩兒頭上彈了下：“別拿這個，哪兒有拿這個削皮的，你拿刀的姿勢嚇死個人。”
03
結婚的最初幾年，家務全是李達康包的，可是后來他工作愈發忙起來，自然也就沒了那個時間，晚飯什么的，要是等到他來做，一家人不知道幾點才能吃的上，所以周一到周五的晚飯就漸漸成了歐陽菁的活兒，周末只要不加班，飯自然還是由他包下的，只要他不加班，像今天這樣他做晚飯燒三菜一湯的情況就少了。要說她鬧脾氣，不做他的飯吧，又顯得是她不可理喻，可是飯做多了，做疲了，付出的過了本分要求的，自然就有了埋怨，起了猜疑。
這么些年，感情已經被時間化淡了，褪卻了最初的溫度，在歐陽菁的眼里，李達康早沒了當年對著她時的那股熱乎勁兒，這才是家務慢慢往她身上轉移的根本原因。
也有可能，歐陽菁有時候甚至不憚用更大的惡意去揣測，當初的自己是個嬌小姐，雖然家并不在京州，但家庭條件各方面都比農村出身的李達康好上不只一點半點，他是高攀了她，自然把自己當成個小公主捧在手心里，可現在他的事業上去了，開發區的事得了省里支持蒸蒸日上，一期工程已經開工，他又和領導家的小公子和好如初，撿回了省委書記這個靠山，便沒了當初對著她的那份心思。
這種想法并不經常飄進她的腦海里，她記得當年李達康為了追求她，給她挖的一袋海蠣子，記得當時李達康滿胳膊的泥，記得他冬天的時候把手搓熱乎了，把她的手包在兩掌間的熨帖的溫度，還有落在她指尖的哈氣。但是每次爭吵過后，這樣的想法還是不受控制的鉆進她的腦子里，像寄生蟲一樣，蠶食掉她對著他的每一點信任和愛意。
她不是不愛他的，否則也不可能現在還想著怎么和好，否則也不可能跟著他這么些年走遍漢東的大小市縣，連個固定的家都沒有，否則也不可能嫁給他，在那么多人里選了他。
她想明天就好了，她現在只是對他有點失望。
04
李達康在床上轉過身子來，吻了下妻子的肩膀。最近吵架的頻率有點高，饒是他這樣成日在辦公室里懟下屬的壞脾氣領導，也有點吃不消。天知道，他并不習慣和歐陽菁爭吵。
歐陽菁是被他拿著當年在金山修路的決心和恒心追到手的，他瞧見她的第一眼就覺得她穿著碎花的連衣裙，梳個了馬尾辮，身上有股干凈利落的勁兒，當時便覺得有幾分欣賞，忍不住就多瞧了幾眼。
第二次見著的時候是在一次幾個班合上的大課上，在階梯教室，他坐在她斜后面，瞧著她在課上打起了瞌睡，手指頭摸索著書頁做出要翻頁的樣子，上下眼皮卻在打架，一睜一閉的，最終頭猛地一點，眼睛便一下睜大了，驚醒了的樣子。他一時沒忍住便笑了出來。回頭想想，好像也是那時候便認定了。
可，李達康撥開妻子的頭發，想瞧瞧這腦瓜子里裝了多少彎彎繞繞，他們怎么就總想不到一塊兒去呢？
04
趙瑞龍的惠龍高科已經初具規模，有了固定的訂貨商，穩定的貨源，他開始朝著其他領域發展，李達康再問起他最近的工作時，他都有些疑惑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不倫不類的，只好笑說：我現在就一雜貨商。
F城的公寓還留著，畢竟他二姐還要定期來查崗，可是一月住在那里的時間連一星期都不到，更多時間他都在外面天南海北的跑，有時候就是在瞎忙，他并不敢可這勁兒的往林城跑。
是怕他二姐察覺出不對勁兒來，但更多的是怕止不住自己的貪心。大多數時候還是好的，偶爾犯一次焦慮跟生病發燒似的。可就算是大多數的時候，他也能覺出胸腔里有些東西在默默積聚著，在看到他李哥和歐陽菁相處的時候啃食著他，他怕長此以往，他又像那時候一樣，美食城那次一樣，做出什么沒法原諒的事來。
沒關系，沒關系，趙瑞龍想，佳佳考上京外就好了。再忍一下，忍一下就好了。
05
2005年的6月25日，李佳佳在眾人期盼的眼神下哆哆嗦嗦地進了考場。那天晚上，她和老爸住在考場附近的旅館里，成功地失眠了。總覺得從衛生間有煙味兒傳過來，凌晨兩點了還在床上翻騰，李達康干脆關了空調，打開窗戶，拿著扇子給佳佳扇著風，李佳佳才終于在第二天上考場前睡著了兩三個小時。李達康一整晚眼睛都沒合一下。
結果最后一場剛考完，趙瑞龍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哥，佳佳考得怎么樣呀？聽說這次數學題目有點變態，過幾天答案就能出來了，要不讓佳佳先估個分，要是沒底兒，咱們也好提前做準備啊——”
“趙瑞龍！”李達康被他嘮叨的腦仁兒疼：“考完了就考完了，你讓佳佳也放松會兒。”
李達康揉著眉心兒，這瑞龍年紀小小的怎么就這么愛念叨。
分數出來的時候，李佳佳的語文意外的沒扯后腿，總分高出了京外主校的分數線三分。
一眾安好心的、沒安好心的，終于都放下心來。
06
那年兩個月的假期是李佳佳接下來幾年里過得最開心的一個暑假，他們又回了趟李達康老家，趙瑞龍也忙里偷閑地抽了幾天來湊熱鬧，非拉著李達康去河里捉螃蟹。
開學的時候，李達康和歐陽菁開開心心地帶著李佳佳去報到，順道拐去省委大院探望老書記。提前得到消息的趙瑞龍，特乖巧地在前一天晚上就回家報到。趙立春想著這和上次回來才隔了一周，比之前頻繁了不少，晚飯過后，揪著他家兒子的小臉蛋兒揉啊揉，嘴角咧到了耳朵邊兒去。
與此同時，被父母丟在了京外的李佳佳，彷徨地，獨自一人兒面對著高中生活，這和她picture的有點不大一樣。
說好的，田園牧歌，阿卡迪亞呢？她小叔怎么就沒抽出哪怕三分鐘時間順道給她科普一下京外的軍訓啊。
李佳佳和同學們一起被拉到山溝溝里的炮兵基地軍訓。
十天！
對從沒離開父母那么久，從沒對著只有涼水的水龍頭洗過頭發的小姑娘來說，一場噩夢。
十天過后，曬得黑不溜秋頭發油膩膩的李佳佳麻利勁兒鉆到了校門口焦急等待的歐陽菁和李達康的懷里，高中一年級的李佳佳同學十幾年來難得的感情外露，聲音里帶著哭腔，滿腹的委屈：
“我想你們了。”
趙瑞龍瞧著這一家三口，又掃了眼在校門口哭天搶地的一眾小屁孩兒，很是淡出世外地默默感慨：都過這么多年了，京外果然還是一樣的變態啊。
李達康摸著懷里他家小姑娘油膩膩的腦袋，恍惚間生出點昨日重現的感覺：那時候的趙瑞龍也是被折騰的這樣又黑又瘦，一瞧見他就沖了過來，把本來該抹在趙立春身上的鼻涕眼淚全抹到了他身上去。
趙瑞龍看著李哥和歐陽菁臉上滿滿的心疼想：佳佳啊，事先聲明，這不是私人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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